“客气了,梁五哥,你后来不是也帮过我们么,谢来谢去的就生分了。”
“说的是,倒是我着相了。”梁五笑道,“本该请二位进寒舍一坐,只是眼下我等正在與洗,又尽是爷们儿,唯恐招待不周,怠慢了二位,就不自取其辱了,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周秦川本就对其甚有好感,当下笑着告辞。
临别之际,但见院中已有人结束了冲凉,取出牙刷牙粉,开始刷牙。
怪不得,周秦川暗自点头,怪不得昨夜在这帮人身上没有嗅到什么异味,竟然如此讲究,当真难得。
其他人就邋遢多了,比如那个王八和他的手下们,身上的味儿呛鼻得很。
严格说起来,此时此地,不仅仅是男人,而是男女身上的味儿都不太好闻,天寒地冻的,没几个人愿意遭那个罪。
若是家有女眷,比如那些一家子来的农户们,有女人督促着,可能还稍好些。
其余人等,来源复杂,有被迫留在此地的商户,有从中原逃亡而来的恶徒,还有金盆洗手来此定居的马匪,全是男人,谁会在意这个。
这么一对比,梁五他们这帮子人晨起洗浴,刷牙洗脸的行为就像一股清流,着实难得,让周秦川大生好感。
转过身去,周秦川还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跟他们学学,打熬气力之余,也洗洗冷水浴,既强体质,更增御寒能力。
小济也可以跟着练练,苏幼蓉就算了,女人嘛,受凉不好。
“小...小济!”
正当周秦川兄弟俩再度迈开双腿小跑起来之际,身后有人轻唤,随后一道身影来到两人身旁。
“给!”
身影在兄弟二人面前站定,高高举起一条用草绳拴着的鱼儿,神情间略见腼腆。
“你叫小九,对吧?”
小济定睛一看,认出来人,随后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对方手中的鱼:
“谢了啊,小九,你要是有空,可以去我家尝尝我的手艺。”
这条鱼肥硕粗壮,周秦川估摸着,怎么都能有个四五斤,被冻得硬梆梆的,倒是不用担心会放坏。
“客气了,梁五哥。”周秦川回头抱拳致谢。
“一条鱼而已,值得甚事,昨晚钓的,还算新鲜,你们若有兴趣,隔天我们再去河里拿鱼,叫上你们一块儿。”梁五笑道。
“那敢情好。”
周秦川正为肉食有些发愁,以他的箭术和小济的坑术,要想在雪后的草原有所斩获,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正打算实在不行,就去找那个送来煤球的张大娘,看能不能搭上也失八秃哪户蒙人的线,买只羊来开荤。
没想到梁五能带着他们捉鱼,那就先吃鱼罢,冬天冰钓并不容易,周秦川自忖没那本事,还是跟着人学学的好。
说起来,这倒是个既节省银钱,又能吃上肉食的好招儿,似乎蒙人不吃鱼,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板升城的汉人。
......
板升城与也失八秃的蒙人大本营互为倚角,中有两座小山相隔,一条河水自西向东,遇到山后分作两股潺潺流过。
板升城在北,周围田地虽然比不上中原熟地那般高产,但有了河水,也不致一无所出。
也失八秃在南,背山面水,南向而座,水草丰美,既是牧马放羊的好地方,也有利于监控北边的板升城,谨防其中汉人向南逃跑。
这日午后,也失八秃以东大约十里之地,有大队骑兵隆隆西向而来,将草地上的那层薄雪踏碎,继而化为乌黑的烂泥。
“呜...呜...”牛角号声苍凉悠远,大队人马缓缓停了下来。
传令兵从中军处四散而去,大声吆喝着,军卒们听了纷纷下马,就地驻扎休憩。
“驾!”
一行十余骑越众而出,向着也失八秃的蒙人大营而去,掀起斑斑点点的泥水。
十余里路对于快马来说须臾即到,不过一刻钟,大营遥遥在望。
十数人纵马而入,营地之中显然早已得了消息,无人上前阻拦,直到一座硕大华贵的帐篷之前,这群东来之人才勒马而停。
“大元知院阿剌,求见大元太师也先答日格(答日格,蒙语,长官、大人的意思)!”
人群之中走出一人,直到毡帐之前方停,口中大声唱诺,同时高举双手,任由门前侍卫在其身上搜捡。
“进来罢。”帐内有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遵命。”阿剌待侍卫点过头之后,一步跨入帐篷。
问好请安的声音从帐内隐约传出,再往后,声音低了下去,隔着厚厚的帷幕,就听不太清楚了。
盏茶之后,阿剌的脑袋从帐内探出,“阿噶多尔济,太师宣你觐见,再带上你儿子哈尔固楚克。”
人群中走出两人,连声向阿剌致谢,在被门口侍卫搜了一番身之后,也跟着进了大帐。
又是一盏茶的工夫,阿剌带着阿噶多尔济父子,躬身从帐内告退。
大帐内,仍坐在虎皮交椅上的北元太师也先卷髯短须,方面大耳,气势十足,正微闭双眼,一只手拿着个空茶碗。
“爹爹!”
一道娇俏的身影从屏风后蹿出,揪了一把也先的胡子,瞬间就把他刚才那副不怒自威的样子给破坏殆尽。
待其正欲发火之际,手中一轻,茶碗已不再,来人飞快地斟好一碗奶茶,盈盈端到也先面前:
“请爹爹用茶。”
“齐齐克,早同你说过,这里是草原,咱们是蒙人,你要叫我额祈葛(蒙语父亲)。”
也先接过茶碗,拿这个刚从瓦剌故地乌苏克过来的女儿无可奈何,只能用称呼来做文章。
“啊呀,哪来那么多规矩,爹爹,娘亲是中原汉人,我依着娘亲的规矩这么叫你,难不成还有错?”
说话之人是个少女,即便罩了一身皮裘,但仍看得出身子骨纤细修长,脸蛋却有些婴儿肥,明眸锆齿,气色并不太好。
头发既不像蒙人女子那般编着细细的发辫,然后缀满头饰,也不像中原女子那般梳着繁复的发髻,而是简单地编了一根粗辫垂在脑后,看上去俏皮且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