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蜂卫开道,一行人再次奔赴江淮转运使府,到得门前,这里早已被戒严,光是围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就不会让一只老鼠跑出去。数百柄金枪支起把碧玉车守得如同一架金属刺猬,外放的杀气逼得看热闹的呼噜噜躲闪开,几人才下车来入府。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映入眼帘的只有幽静二字,如果假装看不到花圃都被刨开、竹林都已砍倒的话,能够想象这里的清雅,确实不像个庸俗的富户。而穿过大厅再看后堂,那柱子上的漆皮都老化脱落了不少,想必住着人的时候也有一番‘遗址、故居’的风味。
韦坚不自觉的念叨:“皇甫兄,你真的胸有成竹么……”看来韦坚还是嫩啊,起码对抄家没什么经验。而李璲看看两人也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抄的出自然好、抄不出那大不了搬些钱财过来栽赃呗,只不过要瞒过此二人同时自己有损失罢了。
却听皇甫惟明朗声大笑道:“韦兄信不过在下吗?呵呵,殿下请看,什么叫做故弄玄虚、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什么叫做欲盖弥彰?哼,贺兰进明就是!”走上台阶随意的撕扯几片廊柱上斑驳的漆皮,皇甫惟明根本没有进屋翻检的意思,反而把房门关上了,说道:“整个院子都不用看了,既然装的那么文雅,自然是别想闻到一丝铜臭气的。”
“哦,皇甫兄不会也没辙了吧?”韦坚鄙视的冷嘲热讽,倒不是因为看皇甫惟明失手,而是连自己都不耻于这个墙头草变得快。韦坚气鼓鼓的说:“堂堂一个转运使的肥差,府里就一百吊钱,连奴才们的吃喝都不够,怎么可能呢!”
“是是是,韦大人当过转运使,呵呵,自然更有经验了!”皇甫惟明反打一耙,顿时把韦坚差点儿噎死,轻瞟他一眼心想命在旦夕呢,你还是不知死么!懒得跟他废话,转头堆笑向李璲解释道:“越是府里金碧辉煌的越是没什么了不得的劣迹,因为他的钱都铺张了、炫耀了、花销了,真正的硕鼠都是把冬眠的储备粮深深掩藏的,藏在其他天敌不注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公家的府库!”皇甫惟明大手一指就指向东面。
这个结论立即让几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李璲一挥手,吴广顿时拽来几个文墨书吏,吩咐他们带路,去清点转运使司衙门的公库!一行人转过侧门,从东跨院直通转运使司衙门的院落,来到那重重大锁的厚重铁门跟前,这里可不是当初的宰相府有郭子仪守门,吴广肆无忌惮的拔刀砍落了锁链,府库大门訇然大开。
几名墨吏窜进去查验,不多时就颤颤巍巍的捧着几颗夜明珠和一串普通的铜钱出来,结巴道:“金银财……财宝如……如山啊殿下!”李璲扫一眼就把悬着的心放安稳了……公帑中是不会有翡翠珍珠这些宝物的,也不会有普通脏兮兮的、按铜六铅四铸的青色铜钱,都应该换成标准的、按铜九铅一铸造的黄灿灿的制钱,这是规矩!
也就是说,贺兰进明把私财藏在公库里,真尼玛聪明啊……韦坚投射着敬佩的目光,皇甫惟明微笑点头表示收到。
走进去看一圈,不用点灯,那么多碧玺、玉髓、东珠、金沙足够照亮的如阳光下一般,目测堆成山高的串串铜钱至少有千万贯,十间房塞满得都没落脚的地方。李璲突然笑道:“吴广,速命人清点好,先两成儿托镖局给二位大人送回家,再五成儿伴着贺兰进明的人头,由二位大人亲自押运回京复命好了。”
“下官万万不敢……”韦坚惊恐的脱口而出,心道仪王也太大胆了啊,随口就在这儿分赃啊,自己更是不能沾染了仪王的浑水……可立刻就被皇甫惟明狠狠捂住了嘴!皇甫惟明比他想得更深刻,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形势比人强!你丫已经走在河边了,还想不湿鞋?你敢不上仪王的贼船,他马上就把你推下河淹死!皇甫惟明直视李璲投来的冷峻目光,拱手弯腰道:“殿下豪爽,沾殿下的光,那么我二人就却之不恭喽。”
“这里阐明了贺兰进明暗通匪类、巧取豪夺、谋财害命的经过,”李璲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而不是表章,交给他说道:“二位大人刚到淮南就破获了如此大奸大恶,真真是盖世奇功啊,想必太子哥哥和三哥都会主持正义向父皇奏本的吧?嗯,呵呵……”这是要把自己摘出去的意思了,傻子都听得出来,顿一顿李璲又接着说:“本王与这硕鼠比邻而居竟然不察,真是有愧,还请二位替本王向父皇求情才是呢!”
“我们这就回京复命!”二人互相对个眼神,谁也不再提研究海盐怎么提纯的秘密技术的事儿,能早一刻离开就早一刻,免得仪王待会儿想起什么再变了主意,那就走不了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其实李璲根本没想杀他们,这两个人还是有用的,而诛杀淮南最后一个不老实的官员让太子他们来结尾,比什么都重要,因为这就会令人遗忘前面李璲杀了那么多人的事实,同时,贺兰家彻底覆灭,武惠妃的怒火将指向太子和忠王两拨人,嘿嘿,有难处,咱们兄弟分摊呗……
押运着大批的财宝回到江宁城,李璲一个石头落了地,这么轻易的吓坏两只老狐狸其实有很多侥幸的成分,回想一下皇甫惟明和韦坚分属不同阵营会同行,很明显是李隆基的故意安排,既要搞平衡又都不信任,要不是这种互相牵制的安排,也不会被李璲利用……最终,海盐纯化的技术保住了,比什么都重要。
下了碧玉车,迈进府门的一霎那,李璲又傻了!怎么呢?整个院子都被纸箱堵死了,好久未见的道尊司马承祯一干人,正围着堆满院子的纸箱发疯般狂笑,连李璲进来都没注意到。旁边窜出仅剩的清醒者,正是陪着道门众人来到的李白,也带着激动的语气向李璲行跪拜大礼高声道:“殿下大恩!天下道门鼎盛有望啦!”说着就叩头。
“难道这些箱子里是……”李璲突然想起什么,还没等扶起李白,司马承祯拄着拐棍在李含光的搀扶下快步扑了过来,已经老的皮包骨头的双手似鹰爪般扣在李璲手腕上,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颤着声音说:“整整一百万册《道德经》啊,足够各州府县乡、家家户户诵读喽!请殿下受贫道一拜……”说着老道尊就要下跪。
司马承祯是什么人?茅山上清派的掌教、天下道门的领袖!不知道多少道观的观主是他的弟子、不知道多少道观的三清像塑的是他的样貌!要是受他的一跪,李璲真的会折寿的。
当此关键时刻,可不能简简单单伸手一扶、意思一下就完了,李璲仗着自己身体灵活率先单膝跪倒在老道尊跟前,用自己的身体阻碍住司马承祯的下拜路径,这才双臂上扬抗住那具衰老的身躯。李璲大声劝慰道:“道长万万不可折煞晚辈啊,李璲能为道长执弟子礼已经是三生有幸了,何况这经书的刊印是早就承诺过的,拖了这么久实在有愧!”
李含光孔武有力的彪悍身躯已经架在司马承祯身侧,老道尊早已衰减了当年的一身内功,搀着腿只好直立起来,但脸上却放射着光彩,呵呵笑着有些咳嗽起来,小道童忙递上丹丸喂他服下,李含光运掌心内劲在他后背,这才顺了气,司马承祯却笑容不变,更对刊印经书的承诺不理睬,而是揪住李璲前面的话反问:“既然殿下愿为贫道执弟子礼,那好,贫道就收了你做弟子!哈哈,择日不如撞日,此时此刻就很好,叩头吧……”
都没容得李璲发愣,李含光上前一步在李璲肩头一按,一股雷击般的内劲在经脉里肆虐,直窜全身关节顿时就软了,李璲不明就里的‘哐哐哐’三个头磕在地上,抬起头来还是没想明白老道尊这是闹哪出儿。难道就因为他达到了可以随心所欲的岁数?做事全凭喜好啦?同时李璲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老道尊这样强行收徒,不会对自己今后有什么麻烦吧……
“待为师赐你福鼎,”司马承祯单手按在李璲头上,不是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个六寸长的闪电型碧玉簪,亲自给李璲插入发髻之中,微笑道:“本座弟子有三,沈含和修炼有成已经登仙,李含光、严含同你都认得的,从今后你道号含尘吧!”
有些事与其思前想后也没退路,不妨做了再说,人生能有几回搏呢?李璲不是赌徒,但职业赌徒是不会输的,因为可信的不是运气,而是对技术的倚仗。
“是!师尊!”李璲又拜,万没想到司马承祯不是戏言啊,竟然正式收徒?哪怕这仪式突然、仓促、简陋、速战速决,可毕竟是有仪式的!授了道簪、赐了道号……不过这道号有些别扭,‘和光同尘’排下来没问题,但偏偏是‘含’字辈,‘含尘’岂不是太‘寒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