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十章夜徘徊

宣德十三年初冬, 一场落雪,北胡粮草不继,遂发动了两国之间的战争。驻北方边境的十万大军在北胡四十万铁蹄之下拒敌三天, 全军覆灭。

这是北胡与本朝百年不能计数之小战争中的惨败, 然, 当今天子虽继位十余年, 却喜奢杜俭, 由是国库空虚,重文轻武,一时之间, 虽军费所需从谢家强征入库,但能挡住北胡铁骑的帅才可遇而不可求。

此种情形, 帝京虽未陷落, 但风声鹤唳, 气氛空前紧张。

我在帝京也待了二十日有余,每日痴痴守着风笑天, 束手无策。

也曾起过把那紫绛珠捣碎磨成粉末给风笑天灌下去的念头,但无论我用何种外力,终究不能在这乌沉沉的珠子上留下一丝划痕,到得后来,师傅摇着头对气急败坏的我说:“上天遗此灵物, 当有他途, 羽儿切不可暴殄天物!”

我含着泪看眼前静躺着的风笑天, 生命的迹像在他身上一日日消散, 饶是师傅用灵药, 也未能拖住他一日日与死神接近的脚步。

落雪的那夜,我穿着夜行衣在天牢重地转了半夜, 终是不得其门而入,重兵把守的天牢密不透风,果真如师傅说的:连只蚊子都飞不过!

后半夜,风雪茫茫,我茫然的走在空荡荡的街上,街上早已宵禁,遇上一队巡逻的兵士,喝问:“何人在此游荡?”

我怒从心头起,冰绡丝练挥出,将几人打倒在风雪茫茫的街上,转头离去。

真是不想回风府,那个人,此时此刻正在生命的边缘徘徊,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怎的,一股暗香隐隐浮动,循着香气慢行,看身后的脚印轻轻浅浅,很快就被落雪掩没,让我想到了生命,是否旧的生命便如此,终有一天会被新的生命,新的人和事掩盖掉曾经活着的痕迹?

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是不无凄凉的!

后来走到了一处黑黢黢的高墙之外,想也不想便轻轻跃上墙去,这才如梦初醒,连绵殿阁,偶有八角琉璃灯灯闪烁其间,一队队卫兵在黑夜里静静穿行,如此紧密严守而又宏伟的建筑,除了皇宫,怕无第二处了。

想也不想,我翩然落下,所处位置遍植花木,深秋寒霜已过,花木遍落,再无争强斗艳,这般幽香的,除了早梅,那还有别的花?

闻着梅香,避开宫中守卫,我渐渐深入内宫,人都说一入候门深似海,这重重宫墙,当真是汪洋大海了,此间女子,大约连泛舟小渡,逃离此地的想法都被掐灭了吧?

我走了很久,时时小心的躲着守卫,最近停在了一处三面环水的殿阁外,殿阁里四处都是幽暗的,只有一处房间亮着灯光,大概是此处离主殿较远,竟少有侍卫。

足下一点,轻如烟鸿,我从玉栏杆外一掠而过,轻轻停在窗下,沾湿中指,把窗纸打湿,看过去。

琉璃灯下,一位宫装丽人满面忧愁斜倚在床上,云鬓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旁边侍立着一位年方二八的宫女,屋中只二人。

那宫女趋前一步,柔声劝慰:“娘娘,早些安置吧,皇上今日怕是不来了,这都四更了。”

那丽人轻蹙眉头:“惜月,我。。。我不是在等皇上,只是睡不着,你说过几日二公子便会来帝京,可是真的?”

哦,原来这宫女叫惜月啊。

却听那惜月说:“娘娘不必忧愁,二公子来京面圣,陛下定会让娘娘见二公子一面的,娘娘要保重身子才是,莫怄出病来,到时见了二公子,怕是惹公子不高兴。”

那丽人闻听此言,怒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想的就是我这身子,怕是我这身子不爽利,死在这牢笼里,再不能为东方家所用,我是什么,我只不过是东方家的一颗棋子罢了,为了他,为了他自愿待在这笼中,以色侍君,却不能换他多看一眼,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一面说,一边喘,泪水涟涟,直看得窗外的我也是一阵凄凉,这般痴心的女子,却也这般的凄凉。

宫女惜月却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娘娘莫怪惜月说话不中听,虽说东方家将娘娘替换了进宫的东方大小姐,但从惜月跟着娘娘进了这宫的一天,惜月心里就只有娘娘一个主子,虽然惜月也为娘娘不值,但娘娘想想,若您没有进宫替换了大小姐,怕是此时业已被打发了去配那个下人了,想让二公子多看您一眼,怕是这辈子在梦里也是不能得的,唯有您现在做了娘娘,虽然不能亲近二公子,然时时得他消息,又担着这兄妹的名儿,怕是二公子也会将您看顾着些,不比配了下人强?”

那丽人止了喘,呆呆看着惜月,似为她的话所触动,脸上浮上一抹凄凉的笑容,伸手向地上跪着的惜月去搀扶:“惜月妹妹,我们本是一同长大的姐妹,是我糊涂了啊。。。。。。”

惜月跪行一步,两人互相抱着,哭成一团。

窗外的我心里不辨滋味,一个情字,世人皆是勘不破,这两个深宫里相拥哭泣的弱女子,端的可怜。

我叹息一声,沿来路返回。

脑中不断想着刚刚女子的凄凉情景,蓦的,我想起她们刚刚的谈话内容,她们谈起东方家,什么替代,忽然间我将前情贯通,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东方家送进宫的大小姐是个假冒的,而那个假冒的却恋着二公子,东方家的二公子不是东方钰吗?

这个结论太过吓人,以至于我原地呆站了一刻钟,漫天风雪里,直到一声怒斥:“何人胆敢擅闯皇宫内苑?来人呐,抓刺客______”

伴随着黑压压的卫兵,我终于彻底的清醒了,足下一点,跃上屋顶,身后亮起一条火龙,有两条黑影也翩然上了房,我无心恋战,撒出一把迷药,转头逃了。

快要五更的时候我回到了风府,脸色青白,身上的衣服全被落雪打湿,推门进去的时候,师傅正坐在我房间,满眼的血丝,忧伤的看着我。

我不能说什么,一夜的徘徊,让我又累又困,师傅也并未责问我,只是招来侍女,为我准备了一大桶热水,洗了个热热的澡以后,我酣然睡去。

也就是这一夜,北胡铁蹄踏过双方边境,烧杀抢掠。

等我一觉睡醒,已又是一番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