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敏知道马六是齐连春身边的一个小厮,于是赶紧问道:“是谁打死的?是大少爷?还是三老爷?”
那仆人道:“乱得很,并不知是谁打死的,村里的老人带着人去啦!”
这时齐升一掀帘子进来,道:“郎中已经来了——噫,怎么了?”
原来齐升去那郎中家里,不料那郎中家里坐着七八个病患——此时正是夏去秋来季节转换之季,贪凉生病的不少,那郎中也忙不开,又听说文氏没有病,只是要他去看看,以防着急着慌的,所以更不肯来,等把到他那里的病人都处理完毕了,这才跟着齐升过来。
齐升也不是个仗势欺人,或者不讲道理的人,所以一耽搁就耽搁了这么久。现在回来看到一个仆人跪在门口,所以才改口相询。
齐敏赶紧道:“你哥哥出事了,你快带人去看看,苏家的路你不认识,可以找人领你去。”
齐升吃了一惊,忙问了情况,然后道:“我认得路,前几年还和大哥去过,我现在就去。”
说着转身离去,那边郎中在齐芸的陪同下替文氏诊了脉,然后道:“不妨事,只是急火攻心罢了,开一帖药,慢慢服一两日也就好了。”
于是便转身开方子,再从随身的褡裢里拿出几粒丸药来:“这个和水冲服,可作安神静心之用。”
齐敏收了药,吩咐给了诊金,便再让人去打探消息。
结果片刻后那人便回来,说是三个老人都到了场,两家人都被分开了,已经报了官,齐连春和齐宝都被扣住不许走,齐升在那里候着,也不回来了。
齐敏心中又气又急,这时文氏呻吟一声醒了过来,抬头见齐敏在一边,便问道:“宝儿呢?”
齐敏道:“娘别着急,升儿已经去看了,芸儿正在厨下看着煎一服药,您吃了药先歇歇,那里没甚么事,只是人多,推搡中跌倒碰伤了一个。”
文氏听了,这才安下心来,只觉得眼前金星乱晃,便要喝水。齐敏忙命奉了茶来,让文氏喝了。
片刻后齐芸也端着药过来了,伺候着文氏喝了,又劝了文氏几句,但文氏只要见到儿子,一时不见,都觉得心苦胸闷。
齐敏道:“娘不必着急,宝儿是去劝架的,又不是去打架的,便有甚事,也不关宝儿的。”
文氏道:“那如何宝儿还不回来?”
齐敏道:“刚才升儿已经送了信来了,说是村里的三个老人已经来了,把两家分开了,正在调解,想是话还没有说完吧。”
文氏道:“那升儿呢?”
齐敏道:“他去请了郎中来,给娘你开了方子,又去那边了——想来那里也有人跌打伤了的,要郎中医治。”
文氏叹了口气:“若无事就最好了”
齐敏见文氏如此,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急,只是面上不能表露出来,强自镇定地与文氏笑语。不多时前面又有人回来报告,说人救了回来,没有死,只是官府来了人,不让大少爷回来。
齐敏听了心中想——怎么单说不让齐宝回来?难道三叔齐连春没有动手,齐宝却动手了么?他不是个暴力的人呀,小时候与人打架也不过是孩童顽皮,如何便与苏家动起手来了?
一时间也没个计较,只昨在心中暗自祈祷不要出事——好在没有真的出人命,只是伤了人,多赔些钱也就罢了。只是不知伤了谁,不过估计不是苏重德,不然事情早闹大了。
文氏见齐敏面露慌乱之色,只当是出了大事,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服了安神静心的药也没用。
好容易捱到晚间,齐连春回来了,却不进来,只在外面,让一个仆人暗中唤齐敏出去。
齐敏心中暗道不好,也不敢露出什么来,只得让齐芸继续和文氏说话,自己借口更衣而出来,却见齐连春缩着身子站在门外,一见齐敏出来,便上前搓着手道:“敏儿啊,那里的事你都知道了?”
齐敏道:“我只知三个老人过去了,报了官了吧?现在怎么样?”
齐连春道:“官府来了人,把宝儿锁了去了,升儿也跟着过去了。”
齐敏吃了一惊:“怎么?是宝儿伤了人命?”
齐连春道:“不是他,也没有出人命,就是流了些血,有郎中看顾,死不了。”
齐敏道:“那到底是谁下的手。”
齐连春道:“我本是去理论的——苏重德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我还能打他不成。不料后面宝儿来时,听到他们中有人出言不逊,便上前厮打,我一没留神,怎么他们那边就倒下去一个,也没看清是谁下的手。”
齐敏知道这定然是苏家的人说自己不守妇道、失节之类的话,至多不过是嘲笑齐宝没有功名,靠女人养活之类的,但是现在也顾不上这个,着急就问:“三叔带去的人里,没有承认的么?”
齐连春道:“有一个叫刘镇海的说是他打的,但是官府来人说不能光听一面之辞,就把宝儿也带走了。”
齐敏上下打量了一下齐连春,露出疑惑之色,齐连春知道齐敏的意思,就道:“我有百户的衔在,他不敢拿我。”
原来齐连春的百户是个虚衔,只吃奉禄,没有士兵,也不必在当地驻扎,随他前来盱眙的人,都是些退伍的募兵——这几年募兵与军户两种制度并行,所以才有了退伍兵这种人。
齐敏听了,想了一回,对齐连春道:“三叔可有什么对策?”
齐连春道:“其实没什么事,我这就去城里,上下打点一下,然后把这事说清楚就行了——本来就不是宝儿打的,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齐敏道:“伤的是个什么人?”
齐连春道:“是苏重德的堂弟苏涣,这小子以前被我打过,这次想仗着他堂兄的威势来将我,却被镇海把他头也打破了。”
齐敏心想苏涣的老婆于氏,以前也曾和自家往来,却不知苏涣却与三叔连春有些怨怼,便道:“伤得重么?”
齐连春道:“他就是个眼皮子浅的,以为苏睿中了个进士就了不得了?等会儿我去他家里,使些银子,管教他不再多话。”
齐敏心想这事只怕还得娘亲出面,但也不好明说,便只让齐连春先吃了饭,歇一晚再说。
齐连春道:“我已经使人跟着升儿一起去城里了,料来不妨事,吃了饭我就去苏涣家里——他也醒过来了,就只是在装死罢了!”
齐敏应了一声,吩咐珙瑆侍候齐连春吃饭洗漱,然后回屋去跟里面的文氏和齐芸说了。文氏道:“于家妹子我与她也略熟些,晚上我与你三叔同去。”
齐敏道:“三叔说了,使些银子也就罢了,如今晚上天凉,娘亲就是要去,也等明天天亮了再去,好过得了寒气。”
文氏道:“你倒放心,宝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却放心不下呢!”
一句话抢白得齐敏红了脸,心想我这是为了你的身子,你却这样!自己思量一回,也没个头绪,便只低着头不说话。文氏见了,也省到自己的话说重了,少不得又来宽慰齐敏:“敏儿你别多心,我知你和宝儿情同骨肉,只是我这心啊,唉!自从你爹去了,你们这四个孩子,就是我这一生的指望了,任谁少了根头发,我都要心疼呢!”
齐敏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娘你别说了,晚上我与你同去。”
文氏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怎么好随便到男人的家里去。我和你三叔一起去,还能有什么事不成!”
齐敏无法,只得与齐芸伺候着文氏吃了几口饭,然后围了一件轻裘氅,让小苍和沣儿两个丫环跟着,路上又拜托齐连春照顾。
齐连春本不愿让二嫂陪着同去,但是又拗不过文氏,只得一起去了。
齐敏一颗心儿现在剖成了两半,一半挂着在城里的齐宝,另一半却是想着文氏身上带病,出门去与人说好话,别又被人气着。
齐芸也是一样心思,两个女孩儿相对而坐,眼见得时辰从酉时三刻一时到了戌时,文氏和齐连春这才回来。
齐敏上前一问,知道苏涣得了一百两银子,见钱眼开,不再要告官了。原告不诉,应该就不会有事才对。
第二天,文氏便赶着要回盱眙,齐敏和齐芸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便与齐连春一起,送着文氏回家了。
齐连春将三人送回家中,道:“我这就去衙门里,这里的衙门我已经打过几次交道,里面的人也熟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们放心在家里等着吧。”
齐敏应了一声,便与齐芸一起扶着文氏进去。
到了中午时分,齐升回来了,脸上带着愁容,对齐敏道:“却不是祸事来了!”
齐敏一怔:“怎么了?不是说没有伤人,原告也没有诉讼么?”
齐升道:“也不知怎么这么巧法,苏睿回来啦!他现在是巡按,孙县令要巴结他,把大哥锁押了起来。”
巡按,就是巡按御史,是从十三道监察御史中选派出来,然后由皇帝钦点的。
巡按御史是代天子出巡,有着“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力。苏睿当初是高中二甲第二名,做了很短时间的庶常吉士就转作了御史,因为年轻能干,皇帝很是喜欢他,这次破格提拔他作了巡按,让他代天子出巡北方,顺便也是考察一下他的能力,然后也让他衣锦还乡一下,以示笼络臣下之心。
齐敏听了也皱起了眉——怎么这么巧!苏睿的心胸可不是个开阔的人,这从当年他出言讥刺齐长春就可以看出来。现在齐宝和苏睿可以说是情敌,而且齐宝又是去苏家闹事的,苏睿会趁机报复么?
齐升见齐敏皱起了眉,便道:“姐姐不要怕,就算依《大明律》,原告不讼,也不会有什么责罚。”
齐敏道:“就怕苏涣见风转舵,又出头来告。”
齐升道:“他不是收了三叔的银子了么?”
齐敏道:“这样的人,你还以为会有什么信义么!”
齐升道:“那也不要紧,不过是打板子罢了,出钱赎罪便可。”
齐敏道:“若苏睿真要为难你大哥,不会让我们出钱赎罪的,而且那些行刑的老手,二十板子下去就能要了人半条命!而且若把罪名定成滋众闹事,折伤士绅,那罪名可就大了。”
齐升道:“三叔也是这样说,但他说他大不了不要这个百户的衔儿,去京城找郑和郑大人。”
原来齐连春果然认识郑和,只是远水解不得近渴啊!
二人正在这边说话,忽地前面珊瑚过来,对齐敏道:“大小姐,苏睿苏老爷在前门求见。”
齐敏一怔,正要说话,齐升道:“他来作什么?不见!”
珊瑚应了一声,齐敏却道:“等一等,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人一起来的?”
珊瑚道:“苏老爷穿着便服,就带着一个小厮。”
齐升道:“这个时候,他是想来羞辱我们齐家吗!把他赶走!”
齐敏一拉齐升:“你别忙,也许他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齐升道:“他还能有什么好意不成?想再把咱娘也气出个好歹来么?”
齐敏一想也是,现在文氏已经病得不轻,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处于极度虚弱的情况,如果苏睿再来几句不冷不热的话,文氏只怕非得气吐血不可!
于是就道:“那你去回了苏睿,让他且去吧,我们齐家不欢迎他!”
不管苏睿来意如何,还是少见他为妙——苏睿前来,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化敌为友,释放一个善意的信号,说不追究齐宝的事,但是齐家不可能领这个情,因为齐宝本来就没犯什么罪,如果公事公办的话,早就该把齐宝放回来了;二是想要来兴师问罪,不过看他穿着便服过来,就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也许他还有别的目的,但是齐敏这时心神慌乱,已经没心思去想什么了。
因为若要齐家去求苏睿高抬贵手,那是万万做不到的——人家气死了你爹,你还要去求人家,就算齐宝因此而得救了,那他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也许苏睿的来意就是如此,好让齐宝没脸再娶齐敏。而要说要挟齐敏,让齐敏下嫁自己再放过齐宝,那齐宝也没犯这么大的罪,齐敏也犯不上牺牲自己——而且牺牲了自己,齐宝回来一定跳脚,文氏一定气得不轻,所以还是不见苏睿的为好!
齐升还赚不够,要跟着出去,齐敏把他一拉:“你出去作什么!想跟人家吵架么?也不怕失了体面,快回屋念书去!”
齐升被齐敏一拉,顿时就泄了气,乖乖地回屋去了。
齐敏站在院子里,驻足良久,正要也回去,珊瑚又过来:“小姐,苏老爷说要见你一面。”
齐敏道:“孤男寡女的,私下里有什么好见面的!他越来越不长进了,你去对他说,我不敢做出失礼失仪的事,让他自重!”
珊瑚应了一声而去,齐敏心想——你来见我,那有什么意思?我反正是不会与你再有什么瓜葛的,你再纠缠不清,那就是把仅剩的一点点面皮都要完全撕破了!
想了一回,齐敏心中生气,便气鼓鼓地回了房,不免又想——宝儿这次不知押在牢里怎么样了。听升儿说,咱家里使了些钱,牢里面的牢头把照顾宝儿得不错,若是有人想趁机使坏,那牢头也应该来复命才是!
不过看苏睿的样子,也不像是个为了爱情会谋杀情敌的人——更何况他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巡按御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以他的脾气,是不会为了这种事而毁了自己的前程的。
苏睿现在情场失意,官场得意,主要还是因为朝里有人吧——樊知县的后台,现在就是他苏睿的后台——而官场如此得意,他是不会因为个人感情而轻举妄动的。
想到这里,于是心里就略安了些。不料那边珊瑚还没完没了了,又过来托琉璃带进话来,说是苏睿有一封信,要交给齐敏。
齐敏皱着眉,心想你怎么还纠缠不休了,便对琉璃道:“让珊瑚把信退回去,我不看!他这样做法,不怕有失体统么?他现在是朝廷命官了,怎么这样不顾脸面!”
琉璃应了一声,按着齐敏所吩咐的告诉了珊瑚,让珊瑚转述给苏睿。不多时珊瑚又带进话来,说是苏睿让珊瑚进来转达,说是“让你家小姐放心,我会秉公执法的,不会草菅人命的。”
齐敏听了大怒——什么叫草菅人命?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罪,再说你不过是个监察的,也无权审案!你这是威胁我么?
于是便问道:“他人呢?还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