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沉默不语,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她习惯多方面思考问题。
站在圣人的角度,此举确实有违人道。可是站在修真界大部分人的角度,以穷凶极恶之徒的性命,换取更多‘好人’活下来,确有其价值和必要。
而她也是个魔修,站在魔修的角度,她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想到被关在这里忍受这般酷刑的是傅清河或者吕良仁的话,她大抵会怒发冲冠,不计一切后果的前来劫狱,甚至杀光这里所有医修吧。
“你们,你们这么做,和邪医有什么区别?”穆铁殚失控的指着面前的这些医修,发狂的怒吼,那张秀美的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确实,铁血盟是整个修真界最正义的存在,穆铁殚片刻间是根本接受不了这般事实的。
林素女喘了口气,捂着撕裂般痛的胸口一步步走向穆铁殚,笑得冷漠:“邪医?呵呵,邪医又如何,你当这天下有人一开始就是为成为邪医而入的医道吗?”
林素女神情变得哀伤起来,大抵是知道他们最后也会被抹除此时的记忆,让她可以不必遮掩的说出心中苦楚,“医道如何世人皆知,入了医道就等于放弃了修真界人人追求的力量,能选择入医道的人,究竟鼓着多大的勇气放弃了什么,你们可曾想过?还有,你们以为有天道盟的法令,有杏林牌医者就可以免遭毒手了吗?这世道,并非人人都对医者那般感恩戴德?”
“那一年,我刚入医道二十年,带着家弟出外历练,路遇伤者出手相救,可是我能力有限,未曾救下人来。”林素女双眼中蓦地射出冷光,咬牙道:“后来,伤者亲族找上我来,不由分说的就将一切罪责推给我,因我刚刚拿到杏林牌,他们不敢杀我,便当着我的面杀了家弟,说是一命偿一命。”
“我学会天下至尊医术有什么用,那种时候,我只能眼睁睁的被人按在地上,看着家弟痛苦哀嚎,任我怎么哀求都无用,家弟的血流了一地,我从没见过那样红的血,像火一样烧着我的心。他们知道家弟彻底死去才放开我,连让我救助的机会都不给,什么仁心,都是狗屁!”
穆铁殚脸色发白,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嵌入肉中,血滴滴答答下落,他哑声道:“你……你可以上铁血盟讨个公道啊。”
林素女泪洒如雨,大笑道:“哈哈哈,可笑!讨公道能换回家弟的性命吗?当时那种情况,难道我对天喊一声铁血盟,就会有人从天而降救家弟性命吗?当仁医修仁心有什么用?那种时候,我最恨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为什么要去修这狗屁仁心,为什么天真的以为这个世道是太平盛世,为什么相信杏林牌就能护我周全?”
“这个世道之所以有邪医,都是被这些所谓的‘正道’逼出来的。那件事后,你可知道有多少年我不敢下山,不敢救人吗?你们不能护医道修士,那我等便只能靠自己。由医转毒,何其容易,力量在握,我这颗心才真正的踏实下来,再也不会怕去救人,这种感觉你可懂?”
穆铁殚咬着嘴唇,林素女所说的感觉他懂,当初看到他爹被鬼发吊在半空奄奄一息之时,他无法突破那层结界,他就在恨自己,为什么平日不好好修炼,如何他再强大一点,爹或许就不会死,这种悔恨,痛苦和自责,唯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林素女内伤复发,嘴角溢出鲜血,她继续道:“你说我是仁医也好,邪医也罢,现在的我时常会想,如果当时医者术法起效再快一点,那我救助之人便不会等不到术法起效就死掉,后来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又或者,医道能突破复生之术的壁垒,那我便能让家弟复活,只要家弟能回来,我愿意放下一切仇恨。”
林素女抹掉嘴角鲜血,认真的看着穆铁殚道:“而这两件事,都只有这里,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够实现。铁殚兄,我问你,若是用这些魔修实验,能最终换回你爹复生,你可还是不能接受?”
“我……”穆铁殚的声音淹没在喉咙里,面露挣扎,他忽然发现,他心中当真有这般期望,他爹一生救人无数,抓捕的魔修数以百计,用这些手上沾满鲜血的魔修性命,换一个对修真界有大益的铁捕,有何不可?
穆铁殚猛的摇头,喃喃道:“不是的,我不该有这种想法,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魔修也是人,是人就有选择生死的权利,命是自己的,不该由他人决定。就算是铁血盟也从不滥杀魔修,而是将他们关在炼魔大狱之中悔过。天道盟有令,但凡真心悔过,散去一身魔气者,都可以让其重新开始,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闻言,金凌叹了口气,穆铁殚此时已经混乱了,竟忘了天竹子曾经说过,此地的事情已经知会过铁血盟,又或者,天道盟也是知道并且同意了的。
如若不然,仅凭神农界的医修,如何能抓到这么多的魔修用来实验?
果然,天竹子冷哼一声道:“此地的魔修都是从你铁血盟送来的,还有你们那座炼魔大狱,你真当那是给魔修悔改之用?你可知道铁血盟的护界大阵,是以魔气催动的?而那些魔气正是从里面那些魔修身上抽出来的,所以那些魔修一旦进入炼魔大狱,便终身不得出。有些受不了抽魔之苦便早早自裁,这种事情屡屡在炼魔大狱中发生,本君说得可对?”
穆铁殚摇头道:“不是的,那些魔修是幡然醒悟之后才……”
话说一半,连穆铁殚也没了底气,他忽然想起,她娘曾跟他说过,当铁捕就专心抓捕魔修,关押魔修和教化魔修的事情交给炼魔大狱的人,千万不要越权干涉。
他当时还觉得他娘莫名其妙,现在想来,难道他娘也知道炼魔大狱的事情?
穆铁殚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感觉他赖以生存的信仰在这一刻出现了不容忽视的裂痕。
天竹子鄙夷的扫过穆铁殚,看到金凌平静的站在那里,周身气息纹丝不动,这说明她的内心也毫无波动,心中诧异,她也是医修,虽然不知何门何派,但身为医修知道这等阴暗之事,还能淡然如此,心境倒是坚韧。
金凌确实内心毫无波动,她年少时就已经遭遇过藏在光亮之下的阴暗,对这个修真界正义皮囊下的恶早有心理准备,故而接受得快。
不像穆铁殚,从小长在铁血盟那样一个正义之地,心里眼里只看到修真界的光明面,唯一能看到的黑暗面也只不过是他们口中穷凶极恶的魔修而已。
殊不知,比魔修更可怕的是藏在正义之下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