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C55

程弥知道自己被黎楚骗了。

司庭衍跟她说的那些话, 很明显在告诉她,他没做过心脏移植手术。

虽然两人生疏两年,但黎楚依旧最清楚怎样精准拿捏她软肋。

软肋容易让人失智, 程弥一时踩进黎楚坑里。

她现在不用想都知道黎楚这么做是要干什么。

很危险。

司庭衍离开房间后没再进来, 但眼下找黎楚要紧, 程弥要去找黎楚, 立马回到自己房间。

她现在不知道黎楚具体在哪里, 拿手机在网上翻搜到陈招池和黎楚常去那个酒吧电话号码,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接听,是工作人员。

陈招池是他们酒吧DJ, 程弥问他在不在那里。

工作人员说不在,见惯女生搭讪陈招池, 没多在意。

程弥道了声谢挂了电话, 匆忙抓上手机和外套出门。

她命重要, 但黎楚命更重要。

他们这栋楼有个胖子出租车司机,黎楚每次回家程弥其实都在注意她, 见过她坐过这司机出租车两三次。

司机可能会知道陈招池家在哪里。

程弥下楼,没见司机绿色出租车。

那胖子司机和蔼亲切,逢人笑得肉褶深深,有个妻子。程弥有印象他是住他们上面楼层,在楼道里碰过几次。

程弥住三楼, 她返身进楼道, 直接上了四楼。

这栋老居民楼有六层, 一层几家住户。

程弥不知道司机是哪家住户, 就近敲开一家住户的门。

那里面有小孩咿呀玩闹的声音, 很快脚步声靠近门扉,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是个老太太, 看到程弥这张陌生的脸敲她家门明显很疑惑。

程弥急问她:“你好,请问一下,您知不知道出租车司机师傅住在哪里?”

发黄泛旧甬道里,闭塞挡遮光线。

老太太说:“你是说刘师傅啊?长一身肉笑起来眼睛眯眯那个是不是?”

“对的,开着绿色出租车。”

屋里小孩打翻东西,兵荒马乱,老太太急着回去:“楼上呢楼上呢,住的五楼,你到五楼去问问。”

程弥道谢,很快转身上五楼。

楼道窗口下车流鸣笛挤在一起,正是下班晚高峰,四处在躁动。

程弥又敲了两次门才找到出租车司机师傅家。

刘师傅妻子刚下班回来,程弥敲他家门时她正在做饭。

刘师傅妻子跟刘师傅有一样的笑容,记得她是住在楼下的小姑娘,问她什么事。

程弥问她要刘师傅手机号码:“有点事要找刘师傅。”

平时楼里不少直接上门叫刘师傅拉客的,刘师傅妻子直接把电话报给程弥。

“你打给他,他会很快接的,”又说了句客套话,“你要是有要紧事,他在附近会很快过来拉你的。”

程弥笑应好,电话打给了刘师傅。

刘师傅一看平时特别积极接客,很快接了电话。

“喂,你好。”

程弥说:“刘师傅你好,我是住你楼下的。”

刘师傅车上收音机在响:“诶,什么事儿呢?要坐车呢还是?”

程弥说:“我想跟您问个事,之前在楼下坐你车,染奶奶发色那个女生你有印象吗?”

刘师傅没沉默凝想多久:“啊,你是说那个长得很白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有颗泪痣,长得挺漂亮一小孩。”

程弥知道刘师傅说的就是黎楚了。

这居民楼染奶奶灰的程弥就见过黎楚一个,而且黎楚左眼下有颗泪痣。

程弥继续问:“对的,我想问一下她之前是坐车去哪个地方?”

程弥说:“我有特别急的事要找她,但她现在电话打不通,我想看看过去怎么回事。”

“是出事了?”刘师傅问。

程弥应:“不清楚,她之前是在哪里下车?”

刘师傅可能是对那地方印象很深,没怎么回想:“就那片老棚户区,之前路不怎么好走,进去还费了老大劲。”

程弥基本确定那是陈招池住的地方了,说:“我担心她那边不安全,需要您拉我过去看看。”

刘师傅热心,一听程弥这话:“姑娘你现在在哪儿呢?”

程弥没废话:“我在楼下等您过来。”

“诶行,我就在这附近,马上过去。”

/

门窗紧闭,窗帘也被拉上。

陈招池床是铁板床,黎楚双手被绳子紧系床头栏杆上。

无光无声,眼睛,耳朵,唇鼻,所有感官淹没在黑暗里。

久了黎楚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神智飘渺,什么都没抓住,在混沌里沉浮。

耳朵很安静,安静到楼下车声都听不到一声。

陈招池住的这个地方,真的很好犯罪。

左耳上有点干涸血迹,刚才吵架陈招池手卡弄她下巴的时候,被他不小心弄到的。

耳饰还挂在那里。

黎楚连手机都看不了,不知道几时几点,时间缓慢爬着,又似很快流逝。

她只躺在床上,看着她根本看不见的天花板。

满眼漆黑,空洞望不尽。

可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视线里出现了一丝光。

一丝从门板缝隙漏进来的光。

荧白色突然割裂了黑暗。

紧随而来的是匆忙脚步声。

空气静止了一瞬。

然后,一阵剧烈拍门声响起,哐哐巨响。

黎楚听到了程弥的声音:“黎楚!”

黎楚深陷浑噩里的思绪突然破开了个口子,又是一声呼喊,彻底将她思绪拉了回来。

黎楚眼睛慢慢转向门,有了聚焦点。

门板被程弥不断拍打,她叫着她名字:“黎楚!”

“在不在里面?”

紧接着黎楚身边手机震动了起来,屏幕发亮,嗡嗡振响在床上。

外面程弥没再拍门,也没再叫她,应该是在静耳凝听手机震动声。

果然,黎楚看着程弥手里那道手电筒光从房门那里走到了窗户这边,光线透过窗帘隐约透过。

程弥砰砰拍窗:“黎楚!!”

莫名的黎楚眼眶有点发酸,喉咙发不出声音。

不是害怕,而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拍动几下后,窗户晃动静止。

光影从窗前离开,包括程弥还有她的脚步声,但只过了不到十几秒程弥再次来到了窗前。

这里房屋破,到处都丢石放砖。

窗户传来砸动声。

程弥拿着砖头砸窗,一下下去声音沉闷。

黎楚知道玻璃没破,只是裂了缝。

程弥没再叫她,只是砸窗,又一下下去,黎楚终于努力从喉咙里出了一点声。

没有求救,没报平安,而是叫了她名字一声。

“程弥。”

她离窗近,声音再嘶哑,玻璃窗那边的人也能听到。

话落下一秒,窗户砸动声静了下来,两人在一窗之隔。

但这安静只维持一秒,很快程弥反应过来,问她:“你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刚才陈招池掐她脖子用力不小,冲击力过大,黎楚嗓子还没恢复,声音很哑。

她很平静说:“没事。”

程弥跟她说:“你现在里面能不能把窗帘拉开一下?”

黎楚说:“没办法,我手被陈招池绑着。”

外面程弥静一瞬,说:“那也没事,你往旁边让一点,我把窗砸破,你别让玻璃溅身上。”

黎楚看着窗帘上那点光:“你砸吧,不会弄到我。”

她这句话说完,窗外程弥便没再废话,砖头猛甩在窗玻璃上。

陈招池这房子年头太久,玻璃窗样式也老,是四面往外支的玻璃,一小面玻璃现在司惠茹家里一扇窗户大。

程弥只砸左下角那块,没去管其他那三扇玻璃。

左下角这面砸碎了,大小就足够她翻窗进去了。

玻璃不怎么耐砸,没几下便碎掉,玻璃渣扑簌掉下,落下程弥手上脚上。

窗玻璃一砸破,程弥红砖头顺边沿一过去,粗暴磨掉窗沿碎玻璃,而后把砖头随手扔回地上,手伸进去扯开窗帘。

帘布拽开,手机手电光亮一下无阻碍照进屋内,还有黎楚那张脸。

程弥视线一下和黎楚对上。

黎楚扎在脑后高马尾微乱,细发丝松散在发间,脸色不显血色。

可却不显得惨淡和狼狈,被吊紧在床头栏杆上的双手手腕反而露出几分倔强。

手机光亮晃动,程弥把手机抛去了床上。

而后从窗口翻身跃了进去,因为窗框上还不少碎玻璃,程弥爬进去手背被碎玻璃划拉开一道细长口子。

黎楚看到了,平淡道:“脸划花别找我。”

恍惚一瞬间回到她们以前斗嘴的时候。

程弥抬眼看了她一眼,很快双脚落地,笑下:“讹定你了。”

她说着走去黎楚身边,伸手去解她手腕绳子。

但绳结被陈招池打得死死的,丝毫扯不开一分,脚腕上的也是,同样打了死结,解都解不开。

黎楚说:“陈招池他是来真的,怎么可能让我走。”

所以下手都极其用劲,不可能让她跑得掉。

程弥也没再白费力气,问黎楚:“灯在哪儿?”

黎楚示意她一下:“开关房门进来右手边。”

程弥借着手机光亮摸去房门边,按下开关,房间里骤亮,两人刚才一直处在光线微弱环境下,强光突如其来都一样不适应,微眯了眯眼。

陈招池这出租屋不算大,好在东西不算多,所以不是特别拥挤。

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柜子,旁边拉了张帘,透过缝隙程弥看到锅碗瓢盆。

黎楚不会做饭,那就只会是陈招池了,陈招池竟然会做饭?

但程弥没问,也懒得问,她走到那张桌子那边:“陈招池这屋里有没有剪刀?”

“不知道,”黎楚说:“你翻翻。”

程弥打开桌子抽屉,里面跟这屋子一样,没什么东西。

第一个打开没有剪刀,她推上。

又去打开中间那个,还是没有,最后拉开下面那格,才翻出一把随手扔在里面的刀。

有比没有比好,程弥拿上这把折叠小刀回到床边。

刀锋锋利,没三两下把绳子挑开,绳子骤松,黎楚两截手腕露了出来,不见白皙,被绳子磨得通红。

程弥手里折叠小刀又去到黎楚脚上,把紧绑她脚腕的绳子弄开。

手脚不再被束缚,黎楚动一下才觉筋骨酸疼。

脖颈那里还有手掐的红痕,还有交错吻痕。

程弥看到了,但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这里不能久留,陈招池随时可能回来。

程弥和黎楚都没留时间矫情,程弥去扶黎楚:“快点走,我让刘师傅停在楼下附近了。”

黎楚踩下床,跟程弥往门口走的时候随口问:“住我们楼上那位司机大叔?”

“嗯。”

黎楚看到程弥来这里,一开始本来还想问程弥怎么找到这里的。

现在不用问了,答案显而易见。

两人离开陈招池出租屋,楼下不远处司机出租车车灯开着,黑暗里浮尘起动。

结果程弥和黎楚还没从楼梯下去,迎面碰上从底下上来的刘师傅。

刘师傅看到她们两个:“哎哟,小姑娘你们真的是吓死我了,刚我在落下听见那窗砸得哐哐响,差点以为你们两个出了什么事。”

现在这样的好人不多了,没跑就不错了,还爬上来看她们有事没有。

程弥对刘师傅笑了下:“谢谢师傅,没什么事,我们赶紧下楼走吧。”

“哎好。”刘师傅胖胖的身子转了个身下楼。

程弥跟黎楚在后面,楼下绿色出租车灯光显眼在夜色里,三人往出租车走去,而后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不多时出租车起动,引擎声响,轮胎卷着满地灰尘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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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傅车上不会安静,收音机电台女声悦耳治愈,偶尔夹杂几首抒情歌。

车窗外昏黄路灯流水一样往后倒退,在她们两个脸上一明一暗。

程弥那边落了点车窗,夜风吹进来,两人头发拂动。

刚才那地方不适合说话,但现在这车上很适合。

程弥没忘记刚在出租屋里看到的画面,黎楚脖子上有手掐出来的红痕,她目光从窗外高矮错落的灯火上收回来,看向黎楚:“对陈招池动手了?”

她看到的只有黎楚侧脸,黎楚头发松乱,但马尾照旧高扎,落了几丝绒发在后颈上。

黎楚听见她问话后,没转回脸,眼睛照旧落在窗外,薄唇动了动:“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程弥看着她,猜都没猜,就那么脱口而出直觉里黎楚所指的那句话。

“我比江训知还了解你。”

她说得这么快,又这么笃定。

反倒让黎楚讶异一下,回过脸目光落她脸上。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意外,她和程弥一直这样,谁在想什么对方都会摸得很透。

黎楚看着程弥:“我瞒不过你。”

她对程弥遮掩要报复陈招池的事实,对程弥冷落,口是心非,甚至拿谣言利箭对准过她。

可她再怎么过分,再怎么面孔凶恶,都没瞒过程弥她接近陈招池是为了报复这件事。

程弥一直没怀疑过她,也信任她,因为她们彼此太了解。

所以不仅是她瞒不了程弥,程弥自然也瞒不过她。

黎楚眼睫黑密,眼尾黑色眼线微扬,眼神有点消极,但不是颓嗓,反而有些冷性的攻击性。

她看着程弥:“你也瞒不过我。”

如今发生的桩桩件件,从来不是程弥本愿。

程弥被迫惹下的那些债,她从来没埋头藏在后面过,也从来没把人推出去挡刀。

她要刀扎到自己身上,也不会让这些刀子去连累人。

两年前她没做好,黎楚和江训知通通被拽下深渊。

程弥不可能重蹈覆辙,只能在这条旧路重演前,自己冒险去阻止噩梦发生。

只不过这一次黎楚跟程弥闹翻去跟陈招池接近,陈招池再也拿不了黎楚威胁程弥。

可程弥软肋多了个司庭衍。

有的事有了第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再来一次他们都别想再活,灵魂垮都会垮掉。

所以她要自己去对付陈招池。

就像她下午在司庭衍教室里跟他坦诚的那样。

让她自己去解决跟陈招池那些是非恩怨。

在他们危及到司庭衍之前,她要冒险他们都断送掉。

她这想法没瞒过司庭衍,自然也没瞒过黎楚。

可远远有人在陈招池找上她之前比她先动了手。

程弥对黎楚说:“所以你赶在他们对我有动作之前去招陈招池。”

黎楚否认,看向窗外:“陈招池没那么容易对付,怎么可能说被我弄死就被我弄死。”

言外之意便是她没有。

程弥却看着她:“然后你就换过来,让他对付你。”

弄死不了陈招池,那就让陈招池弄死她。

只要弄死她,陈招池也别想活了。

故意杀人,不是死刑,就是后半生都在监狱里。

黎楚似乎不太想谈及这个,出租车正好在这时停到了楼下,黎楚推车门出去:“走吧,回去了。”

程弥看了她背影一眼,直到黎楚车门关上,也收回眼,把钱拿给刘师傅后推开自己这边车门下车。

城市烟火气已经被逐渐变凉的夜风吹散了不少。

晚饭时间一过,灯火也越来越稀少。

楼下没什么人,只有她们两个,不远处路灯坏了,没有灯光,只夜色浓重。

黎楚走在程弥前面,程弥走着走着突然出声:“还记得江训知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程弥这话落下后,黎楚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楼下有棵两层楼高的树,被风吹得树叶声沙沙作响。

程弥看着黎楚背影:“你跟我说过的。”

黎楚身上套着件宽大黑色外套,左耳上血迹干涸那处,戴着江训知送给她的耳钉。

那时候江训知给她戴上耳钉后,摸了摸她的头,清隽双眼笑得很温柔,给她许了个生日愿望。

——我的酷小孩要百岁无忧,健康快乐长大。

这句话当时让黎楚开心了一整年,现在是得惦记一辈子了。

程弥知道今天黎楚去找陈招池,肯定是想过就这么死在陈招池手上去找江训知的,所以她对程弥逃避这个话题。

程弥走了上去,和黎楚面对面,轻拥抱住她。

黎楚没说话。

程弥贴着黎楚的脸,跟她说:“要听江训知的话。”

黎楚慢慢抬手,回抱住程弥,从轻碰,到渐渐用力。

“在你活到一百岁之前,他不会想看到你去跟他见面。”

夜还黑着,也还长着,以后不仅有夜,还有白日。

她们都有长长久久,无数个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