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过境,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洒在身上让人感觉分外温暖。早晨,微微的苏醒, 然而却依旧紧闭双眼不愿意起来。
“枫枭, 我觉得今儿凌慕天定会想尽办法杀你。”模糊地吐出一句话, 却无人应答。
我一只手甩向边上, “不要睡懒觉啦!快起来——”枫枭?手下的空旷让我猛然睁开眼睛, 一望自己的身边,哪有人影?整张床上分明就我一个人。
想来今日凌晨我是靠着枫枭的肩膀入睡的,这会儿怎么会躺床上了?枫枭, 他去哪里了?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生起。
跳下床,我匆忙地披上衣服, 头发都没有绾就这么冲了出去, 长长的青丝在风中飘扬, 飘逸无比,然而心却悬在半空, 找不到方向。
枫枭,枫枭,你究竟在哪里?
我一使轻功登上了整个岚壁宫最高的地方,四处张望,我试图在本就不多的人影中寻到枫枭的身影, 然而一次次的寻觅最终仍是徒劳。
俯下头, 四目相对, 底下的那个人一对疑惑的眸子正对我的双眼, 他抬着头望着我, 随后扬声问道,“漠颜在上面做什么呢?”
君迟轩……
纵身一跃, 我跳下屋檐,稳稳落在君迟轩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有没有见到枫枭?”我紧张地问道,无人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渴望他的微微一颔首。
犀利的目光直直地盯在君迟轩的脸上,我手上的汗水仿佛要浸透了他的衣袖一般。迟轩的手轻轻地抚上我的手背,“他去了蒲芳苑。”他微微一蹙眉,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问道,“怎么了?”
我紧紧地咬住下唇,仿佛失去了痛觉,想要狠狠地咬下去,直到大片的血腥味涌入口腔,轻轻抬眸,我凝望着他,眼里尽是悲伤,“凌慕天说,如果我不答应他的要求,今日,枫枭必死无疑。”
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枫枭切勿在今日离开岚壁宫,可他却依然不将我的话放在心里,他这一走,是将我推入不仁不义当中。眉目间的担忧不住扩散,我故作平淡地道,“倘若枫枭死了,就是我害死了他。”
君迟轩将我的手握得越发紧了紧,他道,“不会的,漠颜,你先别急,我帮你想想法子。”
将君迟轩的手巧然拂去,那一霎那,我想我真的无情得很,冷淡地对视他,我漠漠而道,“不用了,我的事我自己想法子。”说罢,转身离去。
飞快地奔走于前往蒲芳苑的路上,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这般施展着轻功,却仍旧不满足于这样的速度,心里多希望在这一刻我能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转眼就能到达蒲芳苑。
君迟轩,你让我别着急,可是你却没有告诉我,要如何做才能不着急。
枫枭,你不能死,我们约定过谁都不准死,所以,你一定不可以出事,绝对不可以。
蒲芳苑位于汴京南面的一片丛林之中,据说那里每年三月到八月就会开满了漫山的蒲公英,微风拂过,蒲公英被吹得云絮飞扬,犹如下雪一般,春意盎然,百花幽芳,蒲公英独自骄傲,傲然于百花群中,蒲芳之名,由此而来。
如今只恨自己不懂马术,不然再怎么也要策马狂奔,何需卖弄自己才学会不久的这轻功?
好累,似乎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脚下却依然奔走着,心里的焦虑丝毫没有减退,当我好不容易赶到蒲芳苑的时候,人已累到虚脱,只怕下一秒就会瘫坐在地上。
蒲芳苑内空无一人。
枫枭,你在哪里?
双拳紧握,我立于为大片树林包围的一个小亭子内,心里不住呼唤着枫枭的名字,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枫枭仍在身边,他宽厚的肩膀被我依靠着,而我则沉溺在他邪恶的笑容当中。
“锵锵——”
猛然转过头,“打斗声?”我迅速向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不会错的,这是兵器碰撞的声音,就在这片树林的那一边,那里一定有人在打斗。枫枭,是你对不对?你为何如此不安分,为何要背着我出来,如果此刻你在我面前,我一定要痛快地骂你一场。
身影穿梭于一片葱绿之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斑驳的树影落在地上,就犹如一片片零碎的记忆。那些碎片零散地呈现在眼前——枫枭的好、枫枭的坏,他的笑、他的怒,那种种的回忆都是如此清晰,似乎是昨天才刚经历过的一样。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种不祥的预感是在预示着什么呢?枫枭,那边的那个正在与人打斗的人是你吗?
前一秒还希望那个人是你,这一秒却突然希望那不是你,我不要你与人刀剑相向,更不要你有会受伤的丝毫可能。只要你平安无事,哪怕见不到你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没事,没事就好。
那前方的光芒微弱得朦胧,在我越发前驱的跃动中越来越明亮起来,那光芒似是一个漩涡,无限地扩大,再扩大。
第一次发现这条路原来如此的漫长,那明明是在耳边的剑声这般的清晰,只是仍旧到不了那个终点。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点点光芒所汇聚成的漩涡终是扩大到最大,穿过那个洞,前方就是所有的真相。
只是为什么?越是接近事情真相的时候,我就越怕知道那个真相。如果此刻我有选择的权利,我一定会转身离去。但不行,我没得选择,倘若我在这里回头,那么枫枭要是死了,我无疑就是罪魁祸首。
最后的一棵树从我身边一闪而过,我出现在那片漫山蒲公英的山野之上,望着眼前之人,我淡漠的脸上用坚强所堆砌起来的镇定彻底地垮了下来,“枫枭,果真是你。”跌坐在地上,我无力地道。
山野上,那两人奋力打斗,任谁都看得出,他们的目标很一致,就是想要置对方于死地,谁都不让谁。
阳光好刺眼,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蒲公英好缠扰,扰得人眼泪都快落下了。
[那么明日,郁枫枭必死无疑。]
凌慕天的话反复回荡在耳边,抬眼看着眼前正打斗着的两个人,心里不停地问着,“凌慕天,你开始行动了吗?”一遍遍地问着,也不知我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那个根本就无法回答我的凌慕天。
和枫枭打斗的这个男人很厉害,不,我只能说今日的枫枭很反常,为何,为何我觉得他比过去弱了很多,好像一夜之间失去了八层功力,站起身,我对着他大吼道,“郁枫枭,如果你连这种家伙都打不过的话,以后就不要来见我!”
不知我的激将法有没有起到作用,他没有看我,依旧专注于他的战斗之中,久之,才道出一句,“漠颜以为凌逍寂是一般的角色吗?”
我一怔,凌逍寂?我再将那人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此人虽没有像凌慕天那般精致的脸庞,却也算是个俊秀男子,而那双眼睛更是和凌慕天如出一辙,看来不会错了,他是凌逍寂——凌慕天如假包换的哥哥。
站起身,我望着凌逍寂,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实在太奇怪了,还有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凭什么帮凌慕天做这些事情?“素闻凌逍寂和凌慕天不和,但这次是什么让你们走到了一起?我不信这里面没有利益关系,他究竟答应了你什么,你才愿意来为他杀人放火?”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凌逍寂的身形一顿,然后他瞥了我一眼,继续攻向枫枭,“岚翘漠颜果然了得,妖娆公子的眼光非凡。”
“承蒙夸奖。”枫枭笑着回答,继而轻松地闪过身,躲开了凌逍寂狠毒地一招。
凌逍寂见那招没能伤到枫枭,于是再次扬起剑向枫枭的胸口刺去,要是以前,我定不会担心枫枭被伤着,可这回不同,他乃中毒之身,而且今日还反常得很,有很多次,我都有一种错觉,感觉枫枭他……有心求死。
“凌慕天究竟给了你什么?他能给的我一样能给!”眼看那一剑就要刺入枫枭的胸膛,我赶忙出声,“锵”的一声,枫枭以剑挡下那一猛刺,凌逍寂连退三步,问道,“我若想要你岚壁宫所有人的命,你给是不给?”
我震惊万分,转而惊异化为愤怒,“你这分明是在故意刁难,你明知我不可能用那么多人的命来换一条人命。”
他却笑了,笑得很欠揍的模样,“这就是了,所以你永远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又是一剑向枫枭横劈而去,“凌慕天能给我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就算我现在要他杀了他最信任的心腹,他也不会有丝毫手软。”剑与剑相撞,一段摩擦,发出耀眼的火光,他郑重地开口,“你和他不同,所以你给不了他能给的东西。”双剑纠缠终了,二人纷纷向后跳去,落地后他又淡淡而道,“凌慕天是个不错的伙伴,至少我能和他做一桩值得的买卖,但是和你,我下不起筹码。”
恍然大悟。我终于明白了何谓“不自量力”?何须如此?说什么凌慕天能给的我一样能给,原来,那不过是孩子的戏言,随便说说的话没有丝毫的可信性。
这场打斗依然持续着,照现在的情形看来,谁都不愿让步,又是势均力敌的二人,下了决心要将对方杀死,所以除非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是断然不会停手。若是如此,枫枭一具毒身子,一旦毒发,他无疑就是败者,输了这场斗争,就等于输掉了生命,所以他输不起,我也一样输不起。
输不——起——
那是转眼间发生的事,空中仍旧弥漫着晶莹的粉末,那细细的颗粒飞扬在空气当中,美若细钻。话说方才,凌逍寂放弃了手中的剑,随之他飞速从枫枭身边闪过,袖口带出一大片如此晶莹粉末,紧而枫枭便倒下了,他瘫坐在地上,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力道。
“枫枭!”一声惨烈的叫唤,我冲向枫枭,扶住他,我狠狠地看着凌逍寂,愤愤地开口,“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站在不远处好笑地看着我,“知道‘炙焰’最怕的是什么吗?”我不语,于是他又道,“这世上有另一种毒叫‘白霜’,中‘炙焰’者若是另外中了‘白霜’,就等于受了催化,不出半个时辰,必死无疑。”
我摇着头,“不可能,如果像你所说,我为何没有反应?”
“因为你没有受伤,而郁枫枭的脖子……”凌逍寂摸了摸他自己的脖子,“刚才被我划了一刀,这就是你们俩的区别,所以他的毒被催化了。”
将视线移向枫枭的脖子,我当真看到一道鲜红的口子,“你……”怒视着凌逍寂,我低沉地道出一句,“你好卑鄙。”
他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卑鄙不卑鄙无所谓,反正到最后的目的都是要郁枫枭死,这方法既方便又迅速,何乐而不为?”说着,他一跃跳上一棵树,笑道,“也许不久之后,我们又会再见面了,今日先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语毕,一闪身,失了踪影。
先对枫枭下“炙焰”毒,然后再用枫枭的命来威胁我,我若不答应,便可以让凌逍寂携“白霜”而来,立刻解决了枫枭,凌慕天,你好狠毒的一招,我江夜玥会一辈子记住今日你给我的这个教训,到时我必定加倍奉还。
紧紧地搂住枫枭,我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嘴里反复地说着,“不要死,你不可以死。”
他似乎失去了意识,久久,才终于虚弱地道,“扶我去那边。”他手指最近的那棵树,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扶起他,走到树边让他靠在树干上坐下。
他紧握我的手,轻声而道,“只要我死了,凌慕天就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你了。”
我一听,当下便怒了,“笨蛋,郁枫枭你这个大笨蛋,我要的才不是这个呢?我不要你死,你听到没有,我不要你死!”一迭声地吼出来,喉咙有些承受不了负荷,轻咳了两声,随之又道,“我们谁都不准死,你答应过我的,不能食言。”
他用分外凄然的目光望着我,瞳中似有千言万语道不尽,终了哀叹一声,淡言,“对不起。”
微风拂过,蒲公英被吹得满天皆是,像羽毛一样在风中飘啊飘,不知何时才能落地。
(卷伍拾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