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极强作镇定,对着湖面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玄寂继续道:“你既生邪念,又与我同住一峰,况魔脉不得疏导,定然屡屡使你心神动摇,欲与我亲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也不看陆极神情狼狈的样子,而是接着道:“我修为远甚于你,却不曾对你设防。你不是布下陷阱机关,就是偷袭暗算来困住我。可惜,修为还是不行。”
“师尊……”陆极想起失效的龙涎香。
“你避入魔界,魔脉更是蠢蠢欲动。可你相对我来说,还是弱小。你只能寻求外力。比如,魔尊之位;又例如,魔皇护卫和命运天轮。”
陆极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汗珠缓缓从额头滑落。
玄寂看到湖面微风抚过,带起一道道波浪,淹没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树叶。
他道:“我的毕生灵力完全可以启动翁同玉,可为什么却要烧掉灵魂呢?必是我伤重无力了。可这偌大修真界,能伤到我的只有问道山三千道子的问道一诫、堕仙合力的绝仙阵、天极星阁的星辰之力、大悲寺无缘大师倾尽全力的佛国梵音以及——”他拉长了声音,在陆极的紧张中继续道:“初代魔尊留下的魔皇护卫!”
“我虽不知道当初为何对你另眼相看,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看你死。也唯有你命悬一线,我才会不顾三百年前的承诺,进入魔界,助你夺得魔皇护卫及它守护的命运天轮。”
陆极突然看向识海中暗淡无光的一轮红日。
“据记载,魔皇护卫认主前,必有一击,而这一击,不能挡不能灭,只能生生受着。这也是初代魔尊的考验。你既需救助,又如何受得了这一击。”
“师尊!”陆极皱眉喊道。
玄寂叹息着道:“想必,这一击是我受着了。五年,根本不够我导出一半魔气,却足够你掌控护卫、法器及魔界。”
“失去了我这个最大战力,问道山魔化,星阁内乱,大悲寺孤掌难鸣,太忘独木难支,兼之绝渊堕仙重整旗鼓、东极之海夺位之战再起,修界不振,魔界大业可成啊!”
玄寂难得地赞叹了一句:“秋千成真是个鬼才!”
“……师尊……”
玄寂看着又一片树叶随风而落,对陆极轻轻地道:“那一百年,你真是什么都没有学!双脉不清,修为一般,还被人利用地彻彻底底,除了一片赤心和一点运气,你还有什么?”
陆极轻轻地深呼吸,压抑内心潮水一样汹涌澎湃的情绪。
“……弟子受教!”
玄寂注视着几条在鱼饵周围游动的鲤鱼,平淡地道:“道一,你还是太嫩了。”
陆极紧紧地捏着钓竿,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却是消失已久的斗志。
无论如何,他都要赶上师尊。终有一天,他会和师尊并肩而立。
陆极不知道,玄寂没有告诉他,前世的陆极拜入忘玄,可当时的玄寂没有教导陆极运用双脉,反而灌入灵力强行开启寂静灵脉,致使魔脉一直沐浴在灵力中,隐隐有融合之势。
灵脉与魔脉的融合……这真是……飞升的唯一希望吗?
玄寂盯着鱼竿,看上去好像在全神贯注地钓鱼。
如果真是这样,陆极一定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身份,重要到他破例收徒,重要到他相信魔灵融合必由陆极而成。
陆极的识海如此特别,灵脉和魔脉纠缠不清,既隐隐互斥又暗暗融合,以至于他性情极端,爱深恨易。
看来,前世陆极的入魔大有文章。
可陆极……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是初代魔尊风衾与其妻乾玉的后代吗?可是……
可惜了,他的记忆中,万年前他与太忘相遇之前的记忆和陆极所说出关后收他为徒的记忆,都不复存在。
答案必然在此了。
玄寂突然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个微笑。
陆极看到,一条鱼咬了玄寂的鱼饵。
玄寂用力拉出那条鲤鱼,鲤鱼破水而出,飞溅的水滴静止在半空中。
落叶定定停在半空,风失去了力量,连呼吸都是静止的。
静止的水面突然微微荡起了波纹,却没有人影。
陆极皱起眉头,看向荡起波纹的湖面。
“哗!”
那条鲤鱼被拉到玄寂怀里,却没有打湿他的衣衫,反而僵在了那里。
玄寂微笑着垂眼,轻声道:“故人远道而来,何不出来一叙?”
他话语刚落,陆极就看到湖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女,踏水而立,遥遥向着玄寂走来。
她面附白纱,只露出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瞳孔是浅浅的灰色,眼眸流转间似有星辰变换生灭;一身白纱,无风而舞,法阵光芒明明灭灭。
她停在湖中间,灰色眼眸平静地看着玄寂,启唇道:“多年不见,玄寂真人风采依旧。”
陆极暗自撇嘴,转头却发现玄寂静静地看着她,神情无奈。
他在心里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玄寂控!
少女静立了一会儿,突然柳眉倒竖,睁大了她的丹凤眼。她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溅起的水花往外扑去。
“父亲!你出关五十年都没有来看过筠尔,如今筠尔亲自前来,你居然毫无反应!筠!尔!要!生!气!了!”
陆极假装惊讶地睁大眼睛,目光在玄寂和筠尔之间游移,却定定落在玄寂身上。
玄寂摸了摸怀中的鲤鱼,鲤鱼立即跳动起来。他双手抓起鲤鱼,往湖面一扔。鲤鱼入水,荡起一片涟漪,静立在水面上的水珠随着树叶纷纷落下。
一根头发飘到了陆极的眼前。
风和呼吸都再次恢复了。
“筠尔,我说过,不要再叫我父亲了。还有,下次不要再乱用法术,影响太大。”
“反正他们都不会察觉到。父亲!你就是我的父亲!我就要叫!我不管!”筠尔撒娇着对玄寂道,一双灰色的丹凤眼美丽动人。
玄寂站起身,对她招了招手道:“筠尔,过来看看这条鱼肥不肥?”
“哼!”筠尔踏水而来,一步一步走到陆地,探头看了看水桶里黑色的鱼,道:“父亲果然不会钓鱼,这鱼一点都不大!一点都不肥!”
她又转过头,眸中焕发出动人心魄的光彩,诱惑着道:“父亲该来我的星阁住住的,我可会钓鱼了!”
玄寂只笑了笑,问道:“你一向惫懒,今日来找我,是天极星阁发现什么大事了?”
筠尔虽然蒙着面纱,陆极却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她的表情有多生动。
她哼了一声,道:“哪有!我最喜欢父亲了!我还在星阁辟了一个池子,只要父亲来,筠尔天天给父亲钓鱼吃!父亲老是惦记着大事大事,都不关心关心筠尔!筠尔都该收徒了!弥太都好几个徒弟了!哼!”
陆极眼热地看着玄寂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玄寂无奈地说道:“你已经是天极星阁的阁主了,是个大人了,不要这么娇气。而且,筠尔最棒了,每次都带好吃的给我。”
陆极的目光跟着玄寂,一同看向了筠尔一直背在身后的手。
“既然这样,我就奖励父亲最最好吃的栗子糕!”她神情得意,献宝一样递出手里的一袋栗子糕。
“道一,过来见见你筠尔师姐!”
玄寂一边接过袋子,一边招呼陆极。
陆极放下鱼竿,走过来,行礼道:“拜见弥丰真人!”
筠尔挑了挑眉毛,眼神打量着陆极,灰色眼眸似有流光划过。
她道:“这是父亲新收的徒弟?很特别嘛……和道真师妹一样特别……不,比道真师妹还特别!父亲尽收些有趣的人。”
果然,她又把话题转回玄寂身上了。陆极想。
“好了,不要撒娇了。快说正事。”
她又淡淡地扫了陆极一眼,说道:“无源大师来讯,无欲大师被魔界中人带走了,有内奸互相配合,无心大师重伤,现在大悲寺风声鹤唳。况且无欲在大雄宝殿入魔,影响着实恶劣,他们打算提前举办佛道论会,再弘佛法,以固佛心。”
“这样的事,你该去找掌门师兄,何故到忘玄来?”
筠尔秀眉轻挑,义正辞严地道:“弥太会去告诉玄惑掌门的。父亲乃道修第一人,佛道大会没有父亲,那就是个笑话!所以,我来忘玄,很对!”
玄寂无奈地笑了。
他起身,手一挥收起钓鱼竿等物,轻轻抖了抖长袍,一派君子气度。
“走吧,我们去无极殿。”玄寂回头笑吟吟地道。
陆极爱恋地看着他优雅的动作,自动在心里把筠尔从“我们”中叉出去。
他一边胡思乱想地跟着玄寂,一边回想起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大悲寺变动以及之后的佛道论会,心情突然变得沉重……
他看着走在面前的玄寂,回想起当初玄寂的话:“……道门和佛门发展了一万年,已经到了瓶颈期了……再没有突破,都会从根里开始腐烂……”
那时候,玄寂略微嘲讽地笑了一下:“……道门还有我,只要我还在,那些大乘什么的翻不出多大浪来,但无源可对付不了佛门罗汉的联合。”
陆极看了眼一路絮絮叨叨的筠尔,视线落到玄寂侧头低垂的眼睫毛上,望见了玄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
他想溺在那柔和的目光里面,却怎么也无法忽视暗藏其中的担忧和执念。
师尊……你三百年前就能一剑重伤大乘期的魔尊秋平陆……佛门能压到今日才出现动荡,您呢?
“……魔灵融合才是飞升之途……”前世秋千成的话言犹在耳。
陆极有些消沉地想起他的魔灵双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