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爽迷惑的抬起头来,看着父亲。
“这是给金人的,狡兔尚且三窟,难道我李处温还不如一只兔子?”说到这里,李处温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东京汴梁。
九月的汴梁是这座城市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汴河上一条条纲船满载着从帝国各地州郡运来的当年的秋赋、粮食、特产,将河面挤得满满当当。而生活在其中的幸运儿们则或者暖一壶好酒,切一盘鱼脍、半斤切羔,招朋呼友小酌一番;或者带着家人去大相国寺旁的街市闲逛半日。应该说在宣和三年的秋天,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一个地方的有这么多人能够像汴梁城里的人们过得这么舒适,这么文明。
金明池。
此地位于汴梁城西顺天门外,本为演习水军之用,但到了徽宗皇帝的时候,由于南方早已被平定,水军已经变成了表现皇家气象的摆设,而这金明池也变成了一处供皇家游览的园林,四周自然也修起了一道围墙隔绝内外。在其南门内自南岸至池中心,有一巨型拱桥──仙桥,长数百步,桥面宽阔。桥有三拱“朱漆栏盾,下排雁柱”,中央隆起,如飞虹状,称为“骆驼虹”。桥头有五殿相连的宝津楼,位于水中央,重殿玉宇,雄楼杰阁,奇花异石,珍禽怪兽,船坞码头、战船龙舟,样样齐全。桥尽处,建有一组殿堂,称为五殿。是皇帝游乐期间的起居处。北岸遥对五殿,建有一“奥屋”,又名龙奥,是停放大龙舟处。仙桥以北近东岸处,有面北的,是赐宴群臣的地方,名叫临水殿。
龙舟正殿上,散坐着十余人,个个锦袍玉带,当中一人约莫四十许人,头戴金冠。将两条长袖用丝带束紧了。正挥臂击鼓,只见其鼓声激荡,响遏行云,密的已然听不出点来。突然。鼓声戛然而止。舟上众人已然听得都呆了,仿佛那鼓声还在耳边一般。
“官家,微臣献丑了!”鼓手。不,应该说是大宗正秦晋国王赵拟放下鼓槌,躬身向首座上的赵佶行礼道,这位至尊头上并没有戴冠冕,只是简简单单的挽了,用一枚玉簪子插了,身上也只披了一件青色的道袍,唯一能够表明他的尊贵身份的只是腰间的一条玉带,只见他微笑着轻击了几下手掌,却是赵拟刚刚演奏完的《秦王破阵乐》中的最出彩的一段,笑道:“二十七哥果然是当今鼓中圣手,若是以鼓乐之技评定位次,某家这位子本该让二十七哥你来做的!”
赵拟生性诙谐,又知道赵佶对那些能与他酬答诗酒之人宽纵的很,便笑着应道:“十一哥若是将写字作画、投壶做诗的功夫花在击鼓上,咱家只怕还是不成的!”
“二十七哥过谦了,过谦了!”赵佶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拂尘抖了两下,对旁边诸人笑道:“某家虽然身为至尊,但平日里要听大宗正亲自击鼓也是难得,你们也不得白听,也献一艺与大宗正看看!”
原来这舟中人除了赵佶与号称开封“鼓王”的大宗正秦晋国王赵拟外,便都是赵佶的成年儿子。听了赵佶的命令,众人一个个起身,或者作诗填词,或者咏歌为赋,当时赵宋皇室对子弟的文化教育搞得的确不错,加之赵佶诸子中又或多或少的继承了赵佶本人的艺术细胞,这些王子一个个表演下来竟然都斐然可观,让上首的老爹赵佶也不禁微微颔首。
过了好一会儿,轮到身为太子的赵恒了,他当时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看上去就是一副端方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丝慌乱神色,站起身来道:“儿臣不曾有词赋可献,只有一首短诗,还请父皇海涵!”
“也好,你且咏来听听!”赵佶含笑道。
“是,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不待赵恒咏完,赵佶脸上便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其余诸子除了几个还小的以外,个个更是脸色大变。原来赵恒所咏的这首短诗大有来历,乃是《诗经国风》中的《邶风击鼓》,这首古体诗四句一段,共分五段,前三段乃是以征人的口吻自叙出征的场景;而最后两段则是士兵与妻子离别时的誓言白头偕老,却不想大战一起,誓言化为乌有,两人有千里之隔,再也无法相见。赵恒此时咏唱这《邶风击鼓》明面上是与方才赵拟击鼓之事契合,实际上却是借机劝谏联金伐辽之事。舟上赵家诸人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的,像《诗经三百篇》更是早早的就读的滚瓜烂熟,如何会不知赵恒的意思。
“呵呵,恒哥儿此时咏此诗,倒也与某家方才那一通鼓契合,只是有些讨巧了,要罚酒一杯!”此时说话的却是赵拟,原来这位大宗正看到气氛不妙,赶忙跳出来打圆场。
“恒儿,宗正所言甚是,你须得罚酒一杯!”赵佶此时也调整好了情绪,含笑对赵恒道。
“儿臣尊旨!”赵恒本不过是个性格懦弱的少年,鼓足勇气念完了诗,早已心虚胆怯,赶忙举起酒杯,遥遥的向赵拟举了一下,一口喝了进去,耳边传来赵佶的声音:“你身为太子,须得谨言慎行,方可为天下师范,知道了吗!”到了最后,赵佶的声音已经颇为严厉。
“儿臣知道了!”赵恒低下头去,身形已经有微微颤抖。
正当此时,外间有一名老宦官进来,在赵佶耳边低声附耳了几句,赵佶微微点了点头,起身向外间走去,来到一个颇为隐秘的舱室中,早有一个身形矮胖的官员正等候着,看到赵佶进来便赶忙起身跪拜道:“微臣拜见陛下!”
“爱卿请起!”赵佶的一边伸手虚扶了一笑:“你我现在又不是在众人面前,这些虚礼便免了吧!“
“陛下天高地厚之恩,微臣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得万一!不过君臣之礼不可废,若是如此,人伦不存与禽兽何异?”那官员跪下又磕了两个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从燕京来的密信,陛下请看!”
赵佶伸手接过书信,打开一看,脸色微变,双眼不由得放出光来,问道:“这个李处温便是爱卿过去说过的那人?”
“不错,此人早有向南之心,微臣南逃以来,还有书信来往!”地上跪着答话的那人正是赵良嗣,赵佶看了两遍书信,越发激动,对一旁的内侍道:“梁公,快将赵卿家扶起,哪有这般说话的!”
“多谢陛下!多谢梁公。”赵良嗣借着那老宦官一扶,赶忙站起身来:“陛下,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耶律淳自立为皇,便是乱臣贼子,我大宋乃大辽的兄弟之国,替兄弟之邦讨贼,乃是天经地义,谁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赵佶微微点头,并没有开口回答,站起身来在舱内来回踱步,显然他此时颇为激动。赵良嗣带来的这个消息替他扫清了一个前进道路上的巨大障碍,那就是出师有名。也许对于已经被马基雅维利主义浸透了的现代人看来,这种所谓“出师有名”不过是迂腐的代名词,但对于十二世纪的东亚大陆来说,礼仪之邦,君臣大义就如同二十一世纪的“民主自由”一般还是不可违逆的“政治正确”。即使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如果他想要聚集全体臣子和百姓的力量,赵佶也不能无视这些。方才在龙舟中的那个插曲就是鲜明的例子,他很清楚长子的行动并不是出于本心,这个性格还有些懦弱的青年人不过是他身后的那些清流士大夫的木偶,但是他却不能完全无视这些人的作为,毕竟这个国家、这个天下并非他一人的,而是他与这些士大夫共有的。
“陛下!”
赵佶被赵良嗣的声音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他转过头来正好看到对方炯炯的目光,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难逃之臣以为自己动摇了。赵佶不禁微微一笑,他决定对这个已经将一切都押上赌桌的臣子吐露一点不该让他知道的秘密,这是他经常用来向自己宠爱的臣子表示亲密的小手腕。
“梁公,你将方才那件事情说与赵卿家听听!”
“是!”那老宦官应了一声,将方才太子咏《邶风击鼓》之事讲述了一遍,听到这里赵良嗣已经是脸色惨白,他心里很清楚像自己这种南逃臣子没有丝毫根基,如果北伐之事不成,别人可能还有退路,自己最好的结局也是发配远恶军州,在那烟瘴之地了此一生,那自己当年抛弃祖宗坟墓,冒险南逃又是为了什么呢?
“赵卿家,你且放心,寡人伐燕之心已定,这些年来你奔走辛劳,别人不知,寡人还是知道的。太子身边那些腐儒说的那些东西,你莫要放在心上。你我君臣投契便够了!”赵佶说到这里,随手解下腰间的玉带,递给一旁的老宦官,笑道:“你为国事操劳,这玉带便赏于你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