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生被迫看进了完颜朔的眼睛里去。他的眸子没有丝毫的温度, 就如同某种正在狩猎的野兽,唯有冰冷的杀气和血腥。
青色的火焰越发的蓬勃,从他身上辐射出来, 将她牢牢包围, 却又没有碰到她半分。这样的火势无根无凭, 却燃烧的越来越猛烈, 渐渐的仿佛这整个白茫茫的世界都被这青色的火焰所充满。
虚空仿佛也被烧得融化了, 天地在火光中都呈现出一种融熔的状态。然而内里的压力相应的也越来越大。整个空间都充斥着一种巨大的窒息感,楠生只觉呼吸困难,就连心脏都要粉碎一般。
蓦然间虚空发出了一声轻响, 白色的苍茫天空出现了皲裂的纹路,紧接着那样庞大的压力顿时一轻, 所有的火焰仿佛都寻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从那裂纹处燎烧而出。
阵外的韩商法坛上突然冒起一阵青色的火焰, 将所有的法器都烧了个精光。烈焰的热力尚未消失,背后传来一阵冰凉的杀气。
韩商迅速转身, 手心里化出一道白色的长剑一挡,看看和身后袭来的完颜朔打个照面。完颜朔的手里,青色的长剑借着一冲之势几乎压迫到了韩商的脸上,他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抓到你了。”
长剑一绞,韩商的身体猛然向后飞出。远远超乎他想象的庞大压力从对方的剑势上传来, 迫得他喷出一口鲜血, 方才让身体里的压力减轻了些。
韩商落地, 后退了一步稳住身体, 抬头看向完颜朔。后者一手紧紧的抓着楠生, 另一手握着青色长剑,挽出一朵剑花, 指向他:“和我斗,你还嫩了点。若是你的师傅,尚且还有一战之力。”
楠生站稳脚步,耳朵里充斥着战鼓连绵不断的巨响声,兵刃交击声。抬头,他们正站在客栈外的青石路上。韩商的法坛便正对着客栈的大门而设。方知完颜朔已经破了韩商的阵,他们回到了现实之中。
完颜朔放开了楠生,身形一动,已经鬼魅般的逼到了韩商的身边。他再度举剑反击,完颜朔出现在他眼前的,却只是一个残影,真正的他已经一闪到了他的身后,剑锋闪着冰冷的光芒,由后逼到了他的喉边。
眼看着韩商便要命丧他手,平地里一声清鸣,一只白鹤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空急冲而下,猛地叼向了站在远处的楠生。
完颜朔眸子一眯,身影从韩商的背后消失,下一秒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抱着楠生避开了白鹤的猛击。那白鹤一击不中,在空中一个优美的旋身,慢慢落到韩商面前,化作一个身形颀长清瘦的男子。
“南原王,在下韩部,有礼。”
韩部抱拳朝着楠生一笑:“方才情非得已,望谨王妃恕罪。”
楠生看向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的面貌和韩商有七八分相似,年长他几分,少了韩商身上的阴沉,多了几分淡雅和睿智之气。
“素闻南原王善于操控幽冥火。”
韩部微笑着开了口:“在下苦修多年,对幽冥火略知一二。而今献丑,还望南原王指点。”
说完这句话,韩部摊开双手,从他的掌心里竟然冒起了与完颜朔一模一样的青色火焰。完颜朔的脸色微沉,紧紧握着楠生手腕的大手紧了几分。
“传闻幽冥火到了极致可吞天噬地。只是这火焰反噬太大,修炼途中,便是七日才能使用一次。在下尚未窥得其中太多奥妙,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于战场之上孤身犯险。”韩部的话音突然一转:“南原王,你贸进了。”
韩部话音一落,一条同样与完颜朔一模一样的黑色长鞭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上,向着楠生狠狠卷来,完颜朔手中长剑青光一闪,将袭到近前的黑色长鞭削为数节,碎裂在地。
韩部微微一笑,他手中余下的半截长鞭在空中挥出一个优美的弧线,纷纷爆裂开来,化作数段,韩部借着那爆裂之势往天空一扔。那些碎裂的长鞭便纷纷化作一只一只方才一模一样的白鹤,一声清鸣,在天空一个盘旋,便向着居庸关扑去。
完颜朔眸子一沉,不再恋战,抓紧了楠生的手也向着居庸关奔去。只听得身后韩部的声音淡淡的传来:“南原王若是要走,韩部不敢强留,唯请留下我谨王王妃。”
第一个字的时候韩部的声音还在远处,等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韩部的手已经轻轻的搭在了楠生另外一只手上。楠生大惊,但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旁传来,也不知为何,那完颜朔竟然没有与他争夺,竟然就此放手,由得楠生被拉了过去。
这呼吸之间三人已经到了居庸关的城楼上。
此时城楼已经成为了两军交战的锋线。南原的狼骑成功的拉起了长梯架到城楼的垛口上。南原兵士身材教东丘高大,孔武有力。虽然从下强攻占距地形上的劣势,然而一旦单兵相接,反倒是东丘落于下风。
因此东丘的士兵在垛口之上阻挡攻城阻挡得十分吃力。
而白鹤的到来让他们的这种压力为之一轻。
白鹤轻灵的身影在战场阴沉的天空盘旋,就如同一道道白色的闪电,每一次掠过,必然扔下墙梯上的南原士兵。身在半空的南原士兵无从和这轻盈的空中幽灵反抗,眼看着情势便骤然逆转。
城楼上混战成了一团,有两个垛口已经被南原攻破,对方的士兵源源不绝的涌了上来。徐炳和李易此刻便率兵坚守在这两个垛口之处,阻止更多的南原士兵涌入。
徐炳手上的两柄战斧舞得虎虎生风。而李易早已是战得浑身血红,将他原本金色的盔甲掩盖,也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血还是对方的血。
完颜朔的身形在城楼上微顿,身影一闪便准确的逼到了李易的身后。就在他的剑尖快要触碰倒李易背后的盔甲时。从旁而来黑色长鞭紧紧卷住了他的剑身,韩部一声高喝,如同战场上的一道惊雷:“南原王完颜朔在此被擒!”
这一下怒喝让战场上所有南原的士兵俱是一惊。一个诧异间便有不少人被东丘的士兵挑下了城墙。
韩部挡住了完颜朔的剑尖,却没有挡住完颜朔的一掌。李易由后被袭。身体猛然间被抛了出去,徐炳一声怒喝,飞扑向前接住了自己的主公。
完颜朔一击得手,毫不恋战。朗朗的笑声传来,青色长剑再度将韩部手里幻化出来的黑色长鞭绞为数节,他的身体向着城墙外一跃而下。
这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便是韩部,也顾不得去追击完颜朔,猛地掠到李易身边,摊手抚了抚他的鼻息,面沉如水:“徐将军,这里交给你。在下要速将谨王送回客栈!”
徐炳应了一声,将奄奄一息的李易交给了韩部。韩部转身,但见楠生正立于城楼的乱局之中,僵硬的看着这一幕。
这个女人,南原的士兵不敢伤她,东丘的士兵也不会伤她。她站在那里,身边残酷的杀戮仿佛于她无半分关系。
韩部眸子微缩。
楠生浑身冰凉的看着这一幕。韩部微微叹息一声,架着李易走到楠生身边:“谨王妃,得罪了。”
语毕握紧了楠生的手腕,大鹏展翅一般从城楼上滑翔而下,瞬间便回到了居庸城内的客栈门前。
韩商依然怔怔的站在那里。手里的白色长剑落在地上。韩部只看了他一眼,便错身而过。见着李易受伤,韩商仿佛才大梦初醒一般,转身追了上去。
“谨王伤得如何?”
待到韩部将李易慢慢放倒在床榻上,韩商开口询问。韩部面色凝重,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坐下捏住李易的手腕,示意楠生解开李易身上的盔甲。
楠生不敢怠慢,稳住心情上前,在韩商的帮助下轻轻的脱下了李易身上的盔甲。褪去了甲胄才看见,完颜朔的这一掌,由后透至前胸,不仅后背有一个鲜明的掌印,便是前胸相对的位置,也有一个同样的血掌印。
韩部的面色更加肃然。伸出手指轻轻的在翟阳的伤处摁了摁,抬头向楠生看来:“心肺俱裂,命不久矣。”
韩部的话让楠生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浑身如同跌入了冰窖之中。
“王妃保重。”韩部起身向着楠生行了一礼,略加犹豫,伸手扶起了楠生在一旁坐下:“谨王伤得虽重,并非没有回天之术。”
就在几人交谈之时,前方传来了鸣金收兵的战鼓声。韩部抬头看了一眼居庸关城楼的方向,微微一顿,方才继续下去:“只是此法不仅凶险,更为重要的是需要一人牺牲自己的性命做引。”
“子楠愿为谨王做引。”
楠生急切的看着韩部。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诧异之色,很快便掩盖了下去,摇了摇头:“不可。此乃还阳之术,需要阳体。阳体本身越是强大,对谨王越有利。王妃虽然天赋异秉,却是纯阴之体,与其相冲。”
“我来。”
一旁一直默然的韩商开了口。他顿了顿,随即更加坚定的开口:“师兄,我来。”
韩部不语,淡淡的看向韩商。
韩商撩起长袍下摆,双膝跪地,冲着韩部磕了三个头:“请师兄带韩商向师傅,父上和皇上请罪。韩商过于自负,累得谨王受重伤。而今愿意一命还一命,换得谨王平安。”
“如此也好。”
韩部淡然开口:“你本身精通素术,便由得你自身施术,为兄在外替你护法便是。”
“谢师兄。”
韩商再磕一头。韩部转身向着楠生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妃,请吧。”
楠生未曾料到韩商其人高傲自负,在面对这样的大义之时,却选择了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当下也是怔然。
待到和韩部退到了门外看着他掩上房门,楠生依然说不出话来。
韩部转身看了楠生一眼,像是对她的所思所想了然于心:“王妃不用过于惊讶。切莫说为了谨王我韩家甘愿付出全家性命。我修术之人,对于生死的看法,本身也同普通人不一般。”
韩部顿了顿,低头看向楠生:“王妃可视阴阳,当明白在下所言。寻常人道死亡便是结束。于我修术之人。死亡不过是生命的另外一种存在形式罢了。”
楠生默然无语,二人沉默片刻。楠生方才记起对方的救命之恩,施然行礼:“子楠未谢先生救命之恩。”
韩部微错身避过:“无功不受禄,韩某当不起。”
楠生抬头。韩部正看向她,视线和她一触便挪到一旁:“王妃可曾听过生母和继母抢夺孩子的故事?”
“生母与继母抢夺孩子,争执不下,县官命人用刀将孩子砍为两截,一家一半。生母害怕孩子受伤,只得放手。由此县官断出,孩子乃是她所出。”
“并非在下相救于王妃,那抢夺之人一开始便没有存着伤害王妃的心罢了。”
韩部转身冷淡的看着楠生:“舍得舍得,舍,未必不是为得。”
他的意思便是,完颜朔害怕与他的争夺中另自己受伤,所以才放手的么?!
楠生怔然不能语。
“夜深了。”
韩部长鞠一礼:“王妃但请回去休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