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开了她起身, 再次避嫌的退到石室的另一侧。楠生捂着自己的唇,心下怔忡。虽知道他是为了救自己不得已而为之,但是感谢的话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屋子里一时间气氛万分尴尬。
二人正沉默间, 外面传来了声音。哗啦啦一声响, 石室的大门被打开了, 韩郊站在门口, 向着韩部躬身为礼:“分门主, 主上已经酒醒,听闻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火速命我等带你们下山。”
“有劳。”
楠生和韩部一起站了起来走出了石室。
远远的就看见行宫的前殿灯火通明, 韩家子弟全副警戒,见着韩郊带下来的楠生和韩部都是怒目而视。
来到殿里才发现韩家位高权重的几乎已经全部到齐。庞大的压力从大殿上韩家众人的身上散发出来。
李易高高的居于主位, 面色苍白, 撑着头皱眉不语, 似乎刚刚才醒酒,神色间有一丝疲累。
“主上, 门主,李姑娘和分门主带到。”
韩郊复了命,随即退到一旁。
“主上。”
韩重起身,面向翟阳行了一礼:“韩音和乐将军也已经醒来,是非黑白, 不若大家到齐了说个清楚。”
“好。”
翟阳没有看向下方的楠生和韩部, 闭上眼睛轻轻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又过了片刻, 韩音和乐良到了。
韩音神色憔悴。整个胳膊都被紧紧地固定起来。她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大殿中央, 盈盈一礼:“主上。”
“主上。”
乐良紧随韩音之后, 单膝跪地。
“不用多礼了。”翟阳看向下方的二人:“到底事情如何,你等且慢慢说来。”
“是。”
韩音应了一声, 看了眼身旁的楠生,转而看向上座的翟阳:“今儿个主上酒醉,门主吩咐韩音带着醒酒汤去替主上解酒。韩音派丫鬟前去通报拜见,被李姑娘拦在了寝宫外。”
“楠生为本王的夫人,寝宫之地本也不是姑娘家随意出入之地,若是有些许的冒犯之处,也并无不妥。”
翟阳开了口,楠生低头不语,内心酸楚。他又一次在韩家众人面前明显的偏袒于她。
翟阳的话让韩音顿了顿,低下了头:“主上说的是。韩音当时鲁莽,与李姑娘起了冲突,是韩音的不是。”
楠生心里一紧。
不同于她所见到的那个飞扬跋扈的韩音。此刻的她楚楚可怜,竟然自揽罪责,以退为进。
“音儿。”
韩重开了口:“老夫知你不是鲁莽的孩子。而今主上亲审,你莫有什么顾虑,将当时的情况从实说来就是。你和那李姑娘到底如何起了冲突,又怎么动的手?!”
韩音怯怯的看了楠生一眼,突然向着翟阳跪下:“韩音不敢。”
大殿里一片沉寂。
“乐将军,韩音不说,你说罢。”
翟阳转向了乐良。
“是。”
乐良应了一声:“韩姑娘要进内寝,被末将拦下。夫人便于韩姑娘言语上起了争执……”
“如何争执?”
韩重打断了乐良的话。
乐良顿了一下:“回主上,韩姑娘指责夫人为难于她,夫人训斥韩姑娘对主上抱有非分之想,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想要做什么说什么也要等到有那个资格再说,随后韩姑娘怒极,便和夫人动了手。”
乐良的话一出,满殿哗然。韩家众人议论纷纷,韩卿拍桌而起,朝着翟阳拱手为礼:“主上!这分明是李楠生刻意出言挑衅!”
翟阳没有理会韩卿,低头看向楠生:“楠生,乐良所说,可属实?”
未料到同样的话侧重点不同,说出来竟然是完全不同的味道,反而成了她刻意挑衅。
那个会拦在韩音的面前护着她的将军又怎会颠倒黑白至此。这一宿的几个时辰里,还不知道韩家到底动了什么手脚,在乐良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楠生看了乐良一眼,微微一顿却没有否认:“属实。”
殿上更加的哗然。韩重冷哼一声,上得前来,指着韩音受伤的胳膊:“音儿身受重伤,也是你出手所致?”
“是。”
翟阳眉头紧锁,紧紧地看着殿下的楠生。她不卑不亢的回答着问题,面对这所有的诘难。翟阳抬手,压下了满殿的喧哗:“方才乐将军所说,可有不尽不实之处?你尽管说清楚。”
翟阳的偏帮之意显而易见。韩重一甩长袖,冷然开口:“乐将军是陪同主上出生入死的大将,忠厚禀良,与我韩家无半点关系。乐将军所言不偏不倚,应是最真实的,还有什么不尽不实之处?!”
“主上!”
韩卿出列,单膝跪地:“主上,先前便听闻此女来历不明。与那南原王纠缠不清……”
“李楠生。”
韩重走到楠生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所用的黑鞭,可是本属于南原王完颜朔?!”
“是。”
殿上群情更加激愤,许多年轻的韩家子弟纷纷亮出了兵器,朝着正中央的楠生。
“居庸关可是你率人所破?!”
楠生抬头,看着殿上的翟阳。他已经站起了身,紧紧地捏着拳头看着她。这短短的数十步距离,竟然仿佛天渊之别一般,将他俩彻底隔开。
“……是。”
楠生垂眸,不再与上面的那个男人对视。
此言一出,怒骂声四起。韩重绕着楠生慢慢的走了一圈,脚步一顿,阴森的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可曾……失身于那南原王?!”
满殿的喧哗陡然沉寂,个个目光如刀,紧紧看着楠生。
楠生身形微微一晃,手臂一暖,韩部托住了她。扶她站稳便迅速放开。
“主上。”
韩部行礼:“韩某有话要说。”
“你说。”
翟阳吸了口气,慢慢的坐了下去。
“当日里我等前去相救于夫人时,她身中完颜朔的傀儡术……”
“傀儡术。”韩卿冷哼,打断了韩部的话:“她若与那南原王不是关系非常,他怎会将法术凝结而成的武器交于她?!再者。”韩卿顿了顿:“破关如此大事,岂是傀儡术就能控制住的!”
李易面色阴沉难辨。
她没有替自己辨解半分。
从到蜃城开始,韩家接连对她施压。他们对李易将来的后位志在必得,又怎么能容的下她这个主上不惜亲自前去相救的女人?!
她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誓要除之而后快。
“这等女子,主上不可留在身旁!”
韩卿转身朝向翟阳:“还请主上明断,给韩音一个公道,给我韩家一个公道!”
“请主上明断!”
韩家众人,除了冷然立于楠生身后的韩部,纷纷起身请命。
他不可再为了她,在这样的情形下公然和韩家的意见再次相左。
翟阳紧紧地握着拳,看着面前的楠生。她似乎对眼前的局面早已料到,不怒,不惊,不悲。依然是那么平静若水的看着他。
楠生秉性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然而今日大殿上所发生的这些事情,即使是他心里若明镜一般,也不可再度袒护。他需要韩家的支持,所以必然要有所交换。
韩家为何要将楠生逼到如此的境地,说到底,都是因为她威胁到了韩家的切身利益。
他们拥他为王。需要的不仅仅是臣属关系,而是一种更为紧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不得不听命于他们的利益制衡。
政治联姻。这是最常见,通常来说也是最直观和牢靠的一种做法。向来帝王的后宫都是各方势力的一个碰撞平台和制衡地,每一个妃子代表的绝对不仅仅是美貌而已,还有她们背后庞大的家族势力。
李易若要为王,为后的便只能是他韩家的嫡系。
韩重也是在通过这步步紧逼让他认清这个事实,让他明白韩家对于他李易的重要性。
所以他逼他在韩家和李楠生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问题的焦点其实不在楠生身上,而在他的身上。
几次因为楠生他的偏袒触及了韩家的底线。
韩重要的,是透过楠生,他的让步。
这一次,他也不得不面对着韩家众人让步了。且不说他的低头和退却对于成大事是必要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若是再力保楠生,很难说不会适得其反,将她推到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上去。
而今只有先渡过眼前的困境,再作打算。
“韩老先生以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李易谦逊的开了口。韩重捻了捻胡须,露出了一丝笑容,显然对于李易的让步非常的满意。
李易对于这个女人的心思他不是不清楚。他也并不想将他逼到绝境里去。如今李易让步,他的目的达成,这样的情况下便也顺势退了一步。
“李楠生打伤韩音属实。至于其它的,老夫亲眼所见,诚如韩部所言乃是受南原王傀儡术所致,怪不得她。方才她也未曾替自己诡辩半分,尽皆承认。兼之她毕竟是主上未来的侧妃。老夫以为,不如小惩大戒,罚她在后殿厢房中面壁思过十日便罢了。”
“韩老先生果然宅心仁厚。”李易微笑,转而看向低头沉默的楠生:“楠生,你便好生在那厢房中反省几日。”
“是。”
楠生应了一声,退到了一旁。
殿上韩家的人虽然对于如此处置楠生并不服,无奈这是韩重开的口,当下也只好噤声,忍住了心中所想。
“夫人,走吧。”
耳边传来香儿轻轻的声音。楠生便向着上座的翟阳行了一礼,默然的随着香儿和两个侍卫去了。
她能猜得到韩重的下一步行动。
他希望翟阳按照他的意愿行事,所以接下来,他应该会趁着这个机会再度提出扩充后宫的事情,毕竟韩音是因此才和楠生起了冲突。女子沾染了这些是非,恐怕也只有将她纳进后宫,才能还她一个清白。
厢房是以前的门主夫人礼佛之地。
屋子里除了一个供奉的佛像,便只有地上的两个蒲团和一个木鱼。
楠生进了厢房,房间便被反锁。便是香儿也没有留下来陪她。不过毕竟只是面壁思过,不同于石室,屋子里点着用来照明的蜡烛。这里虽然冷,好歹没有聚集的阴气。
楠生面朝佛像在蒲团上跪下。心里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荒凉空旷。
她不知为了什么,自己还要留在翟阳的身边。
现在的她对他,非但没有助益,反而处处他都因为她而为难。
现在的她身中剧毒,明明不可与他圆房,却承着他绝不负她的艰难承诺。
方才大殿之上的诘难让楠生清楚地认识到,经历了完颜朔的那些事情之后,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再清清白白的站回到李易的身边。
心底深处泛起密密麻麻的绞痛。楠生捂住胸口,痛得皱起了眉头。
这般的疼痛,她还是第一次体会。
这可就是情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