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夫微微一笑,看向四周面上都带了焦急担忧之意的十几位乡亲说道,“众位乡亲,这位公子说话之时,喉中声音有异,而且情绪也极为暴躁,想来应该是患了火疾。如若乡没有什么难忍急症,就先礼让一刻钟,让他们先进来看诊吧。至于,两位公子刚才预付的诊金,就派人买上两袋细面,蒸上几大锅白馒头,凡是今日来看诊的乡亲都带上几个回去,路上做干粮垫垫肚子,就当两位公子的谢礼,可好?”
旁边木椅上等候的十几人大多都是来复诊的,就是有第一次来看诊的,也不是疼痛难忍或者坚持一刻就有性命之危的。此时听说,人家公子的病很急迫,医馆又拿了诊金蒸馒头给他们做谢礼,怎么还会有不同意的。有那年轻后生就开口推辞道,“潘大夫客气了,我们都不急这一时半刻,不必什么谢礼,您安心先给这位公子看诊吧。”
旁边的老妇人也出言道,“是啊,潘大夫每日里都舍了多少药给大伙,再舍诊金,东家恐怕会怪罪。”
潘大夫停了这话,连忙低头冲着北方做了个揖,然后才正色说道,“乡不可如此小觑主家,我们主母是天下最仁心仁德的女子,这医馆免诊金,本钱舍药,而且全百花还不只咱们春来一家,可见每月要消耗银钱无数,但是我们主母从未有过关门的打算,甚至连百年珍奇药材都舍了出来给大伙治病。我虽是男子,但是自问也做不到这样。所以,大伙若要记恩德,千万要记我们府上主母,我潘某只是拿工钱的郎中。”
那后生和老妇人听他说得严肃,连忙起身冲着北方行礼,其余乡亲也随后照做,说道,“仙夫人仁心仁德,潘大夫也是妙手回春的好大夫。”
潘大夫又客套两句,交代那小厮下去准备馒头,就请了木艾两人穿过中间的药堂,进了最里面的诊堂。
药堂里三面靠墙皆是直达屋顶的大木柜,柜中是一格格带拉手的抽屉,左上角贴着药名,两个十岁左右的药童正在麻利的称药分装。
诊堂里却只有一张漆成墨黑的杉木桌案,上面摆了一套茶具、文房四宝,桌子四周是几张同色的椅子,几步远外的地方还放了一张简单的木床,铺了两寸厚的棉褥和洁白的床单,显然是给病人检查身体所用。
木艾和大禹不等潘大夫礼让,就坐在了客位上,潘大夫挑挑眉,眼神早没有了刚才在外面之时的那种温和客套,冷声问道,“现在二位公子可以说说,为何到我们百姓医馆来捣乱了。”
木艾刚才听他说那些赞誉之言,还以为他是认出了自己母子,故意奉承。没想到,他却是真心相敬,反把他们当做来踢馆之人了,心下忍不住好笑,看看身旁明显有些演不下去的大儿子,起身拿了怀中的玉牌递了过去,见那潘大夫眼睛瞬间睁大,就笑道,“刚才是小儿一时混闹,倒让潘大夫担忧了。”
潘大夫连忙从桌案后走出来,掀起衣衫就跪了下来行大礼,木艾连忙去扶,医馆的小厮和管事都是自家签了死契的人手,但是,这大夫可都是聘任的,见到她们这雇主却是不必行跪礼的。
这潘大夫因为坐镇春来医馆,离花王城又近,所以,她也是听说过他来历的。
据说父辈都是宫中御医,因为后宫一些龌龊事被连累驱离,他父亲心中冤屈郁结,几年前去世了,留下他带着妻儿回到春来老家,却性情过于刚直,不为众多医馆所喜。
后来百姓医馆开业之时,被当时管事的木十七寻访到门上,以每月二十两纹银的聘金聘来坐馆,医术十分高明,而且碰到家里穷困,没有银钱补养病体的乡亲还会自掏腰包,惹得家中妻子时常吵闹。后来,木十七特意写信禀告她之后,就把他当自家府上之人相待,四季衣衫,年节封赏都少不了他一份。
但是,木艾却没有把这样的人物当成奴才的心思。今日见他一跪,还有些心疑,是不是平日里谁说了闲话,逼迫得他如此。
可是扶了他起来,简单问询两句,细细盯着他的眼眸半晌,里面只有敬佩感激,却没半点儿难堪,这才算放了心。
三人闲谈半刻钟,去年接替木十七就任掌柜的木三十七就赶了回来,上前就磕头,然后赔罪说带人进城进药材,没有恭迎主子。
木艾当然不会为这样的小事苛责,安慰两句,辞了潘大夫,又去后院看了看。
院子里处处都是竹匾,晒着一些怕潮的药材,厨房里细面素油青菜猪肉齐全,两个二十出头儿的小媳妇儿正在蒸馒头、摘菜,见到掌柜亲自引了人进来,都连忙低头行礼。木艾见她们腰上没有腰牌,知道不是自己家的人,于是点点头就出来了。
唤过木三十七赞道,医馆里诸事条理分明,都是大伙儿尽心尽力的结果。所以自家人手每人赏二两辛苦钱,外雇的赏一两,潘大夫和他都是五两。木三十七连忙一脸喜色的替众人谢了赏。
木艾母子辞别众人,出了大门,汇合等在外面树荫下的五湖四海,骑马回城。
大禹牵了缰绳,控制马匹靠近妈妈身边,说道,“妈妈,那潘大夫不爱银钱,当真是个好大夫。”
木艾一笑,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今日做事可是失了稳妥,这般试探自家倚重的大夫,一次还可说是玩心重,两次三次,就难免让人觉得受了猜疑,寒了人心。以后要三思后行。”
大禹脸色发红,连忙低头说道,“是,妈妈,孩儿受教了。”
“还有,以后再去各城铺子里查看,赏银一事由你开口赏下去。妈妈毕竟是女子,不好常年出面打理铺面,也就陪你把各城走上这一趟,以后你可是要独立打理,这样打赏下去,先笼络些人心,慢慢竖起威信,对你将来有好处。,你也不要太过计较,不要怕犯错,谁都是从失败中成长起来的,这些铺子就算都赔钱关门了,咱们家也饿不到,知道吗?。”木艾微微仰头,看着头上顺着树叶投下的斑驳阳光,笑眯眯说道。
大禹没有想到,妈妈连这样的小事都为他打算好了,心里瞬间温暖的发烫,恨不得一瞬间就长大。
“妈妈,孩儿不会让你失望的。”
“傻小子,不要把事情想得那样严肃,那样沉重。要知道,赚钱是一种乐趣。此处不值钱的菘菜,拿到大酒楼,用些心思做成新菜色,得了食客们的称赞,就赚了大把的银子,难道不有趣吗?南方海边扔弃的贝壳,找人镶嵌成画或者小摆设儿,运到北方,转手就是多少番的银钱,妆点了无数人家的厅堂不说,银钱又能变成药材,救多少贫苦百姓与病痛之中,这多让人有成就感…”
大禹越听眼睛越亮,以前更多的是一份责任心在撑着,想要替妈妈分担家业,想要照料弟妹,并没有多想过做生意有多有趣,今日听妈妈这样一说,倒真觉赚银子是一件极有趣之事。连同他们身后的五湖和四海也听得津津有味…
在春来城里又歇了三日,一行人在一个微雨的早晨继续开始南下的行程,木十八在城门口看着主子一家渐行渐远,才转身回了铺子里。
牛毛细雨洋洋洒洒的下着,恍若大地母亲的双手,轻轻柔柔给路边的花草树木都洗了个清水澡,草木更绿了,花朵更娇艳了。
五湖四海几个小厮轮流赶着马车,只要伸手翻下棚顶的挡板,风吹日晒就都奈何不了他们,五湖有些沾沾自喜的甩了个鞭花儿,这个主意可是他想出来的。
孔喜和陆方穿着薄油毡缝制的风衣式宽大雨披骑在马上,连同身下的马身都能一通罩起,只留一只马头留在外面看路,喜得黄骠马极轻快的小跑起来,马蹄敲击在寂静的官道上,发出嗒嗒的节奏。
后面两辆马车里,丫鬟们在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嬉笑打闹,很是悠闲。闫立和陈云则各捧了碗热茶,给雨顺说些当年生死场上的惊险,看着他脸色或者惊恐或者敬佩,就越发高兴起来,忍不住感慨那时怎会想到,会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吃穿不愁不说,还能陪着主子周游天下,好好看看他们流血流汗护了多年的大好河山。
木艾依在车窗边,一边从身边小几上的白瓷盘里扎了苹果块吃,一边翻着手里的菜谱。
前几日那个小伙计又送了足足七八筐木耳来,趁着日头足,都晒得极干,她收到了空间里,又交代木十八继续高价收购。想来等他们一行走到了花都时,正好收购的总量也够自己一家平常偶尔吃上一盘,外加仙客楼当做新菜品推出了。她以前常吃的就是黑白菜,至于炝拌一类就很少接触,所以,少不得要把仅有的七八本菜谱都搬出来,学习融汇归纳几个适合的菜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