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雪的生日宴会,自然马虎不得。
为了给江映雪筹办生日宴会,百悦门停业两日。
她是百悦门的头牌歌女,生日当然在百悦门过啦,而且就算她坐着不动,也会有人为她操办宴会的事。
平时就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雪皇,她的生日宴会更是备受全城媒体瞩目。她要是像往年一样,用盛大的酒宴彰显她现在的身份与地位,在如今的风口浪尖上,那简直就是作死的节奏。
豫中一带大旱,颗粒无收,那么多灾民吃不上饭,在这节骨眼儿上,身为公众人物的江映雪在她的生日宴会铺张浪费,那不是找骂么。整个沪市的人,一人喷一口唾沫,都能臭死她。
生日这天,江映雪采纳了香菜之前的建议,褪去光彩照人的华服,一身绅士打扮,梳了个大油头,唇瓣上还贴了两撇小胡子,乍一看简直就是藤二爷的翻版。
她不只是模样肖似藤彦堂,就连举手投足间也像得到了二爷的真传似的。
今儿一整天,百悦门都对外开放,不收门票费,且酒水和食物全免。
生日宴会一切从简,酒水和食物也就看着精致,味道也还算可口,实则材料都是便宜货,就算是免费提供给大家伙儿,百悦门也损失不多。
到场的都是各界大佬,出手都相当阔绰。还有不少媒体记者,镁光灯闪个不停。
香菜背了个口袋,往人中间一站,就跟鲜花丛中的一根杂草一样,不知道她的人还以为她是打哪儿来的要饭的呢。
她就是来露了个脸儿,纯粹为凑个热闹。没打算久留,正要溜号时,被江映雪揪了个正着。
“你就这身打扮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江大小姐丝毫不掩饰口气中的不满,从她那嫌弃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出来香菜穿的有多磕碜。
香菜其实是平常打扮,只不过跟那些经过刻意打扮的人一比,就成了路人甲。
“你没见我这正要走呢么。”露过脸儿了,就不给她江大小姐丢人了。刚迈出一步。香菜忽的想起一件事。偏首对江映雪说了一句适宜当下场景最简单不过的祝福的话,“生日快乐。”
同样的话,江映雪今个儿听了很多遍。别人再对她这样说,习以为常的她已没多大感触了,偏偏听到香菜这样说,心中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来。心里暖暖的,还有一点不自在。
然而香菜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对这个丫头心生的那么一点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恭喜你又老一岁了哈。”香菜一脸明媚的忧伤,-惆怅的感叹,“你三十岁的时候,我才是你如今这个年纪。诶,感觉好久远啊,想想都让人觉得不耐烦啊。”
饶是香菜说此话时装的多么不经心。江映雪还是听得出这丫头分明就是在刺激她!
她们之间相差了七岁,她正往而立之年靠拢。而如今香菜年不到十六还真是花儿一样的大好年华。
就冲这一点,她就该每天吊打香菜一回!
香菜眼观四路,见有几名端着照相机的记者凑过来,这身打扮的她,那好意思跟江映雪同框出镜啊。
“你忙,我走了。”
江映雪已经找到词儿,正准备酸她回去呢,一听这丫要走,哪里肯依,但见记者靠近,她忙敛色,对着镜头露出一个雅痞的笑容。
今儿她就放过那丫头一回!
江映雪好心,可不代表人人都跟她一样仁慈。
苏思远跳着单人的华尔兹,堵住香菜的去路,嘴上叼了一支不知打哪儿摘的玫瑰花,单膝虚跪,向香菜大献殷勤。
这一幕,吸引了不少眼光。
这货真特么的招摇。
香菜心想,江映雪貌似跟苏思远没什么交情,生日怎么会请这么渣渣来,难不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俩人攀交上了?还是说这个渣渣趁人不注意,混进来想滥竽充数?
香菜那虎视眈眈的眼神儿摆在那儿,想不看穿她的心思都难,不等香菜开口问,苏思远便自揭老底儿,“我爷爷不方便出面,便叫我来代表他老人家为大名鼎鼎的雪皇小姐送上一份祝福。”
江映雪哪怕是红透半边天,也不过就是个歌女。苏青鸿的身份摆在那儿,他鲜少干那种给人长脸的事儿,给人长脸,就是跌了他自己的份儿。
苏思远将嘴上刚叼过的那枝玫瑰花递到香菜跟前,香菜嫌弃他口水,便没有接。想起前些天在倚虹园遇着苏思远的事儿,她心血来潮问一句,“你爷爷把倚虹园拿下了没?”
说起这事儿,苏思远就给香菜摆一张苦瓜脸,“哪有那么容易,你要是有主意,不妨就给我支一招儿,就当咱们一起孝敬我爷爷他老人家了。”
香菜可算看透他了,有好事的时候不想着她,一遇到这种倒霉事,这小子还真不拿她当外人。老娘特么又不是房屋中介!
“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要不这样,你帮我劝劝我爷爷,别打那破园子的主意了。”苏思远装可怜,百般央求。
香菜眼神怪异的看着他,用一根手指头戳着他的胸膛,恨不得整条手臂变成可长可短的金箍棒,将眼前这个不要脸的渣渣嗖的一下推得远远的。
“请你以后跟我客气点,老子特么又不跟你一个姓,别不拿我当外人!”
被香菜那冷漠无情的话中伤,放佛受到了成吨的伤害,苏思远做西子捧心状,“好歹朋友一场……”
“别跟我套近乎,咱们顶多算认识,朋友谈不上。”自己的事儿还顾不过来呢,香菜哪来的闲工夫去管别人家的事儿。
饶是习惯了香菜的拒绝与无情,听到这样的话,苏思远还是挺受伤的。玻璃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香菜又往他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上撒了把盐,“你跟你的女伴失散了吧?你都多大人了,还会走丢。”
苏思远出来应酬,他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不带女伴?但此刻苏思远的女伴并不在他身边。这是苏思远心上的另一道伤痛。
苏思诺作为苏思远的女伴出席江映雪的生日宴会,早在进场的第一时间,她就把身边的男人丢下来,向别的男人投怀送抱去了。
苏思诺是个颜值控。自打第一次见荣鞅时。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她是个眼尖的,瞧见荣鞅身边没带女伴,就舔着脸凑到了她身边。
还别说。这两人同框出境,好看的跟一幅画似的。
荣鞅对苏思诺不来电,当她是客人,对她的态度客客气气的。还带着明显的疏离。苏思诺还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该巴结着她似的。
香菜在心里同时为这两人默哀。荣鞅显然被苏思诺缠得不耐烦了,而苏思诺好像没注意到这一点,更是浑然不觉投在自己身上的一道杀人视线——
只要是接近荣鞅的女人,对她们。江映雪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她招来一个跟她一样做男装打扮平时很巴结她的百悦门女子,暗中吩咐她一些事情。就见那名女子去吧台端了一个托盘,将托盘上的四只高脚杯斟满了红酒。她端着那四杯红酒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快到一个人跟前的时候。她脚下突然打了一个趄趔,整个人往前一扑,直接将手上的托盘扔到了身前那个穿着浅绿色洋装的女人身上。
щшш ▪т tκa n ▪C〇 “啊——”
会场上,爆发出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紧接着就是托盘掉在地上的哐当声,和被子落在地上摔碎的脆响。
被酒水从头淋到脚的苏思诺张大嘴满眼难以置信的凝固在原地,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浅色的洋装,红酒洒在她身上,酒渍格外显眼。
酒水毁了她精心烫卷的发丝,花了她施满粉黛的精致妆容,打湿她出门前挑选了好久的洋装。
苏思诺一身狼狈,从来没有遭遇过比此刻还要难堪的情形,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不该庆幸泼在自己身上的是红酒而不是红油漆。
将她的神识从虚空中拉回来的不是罪魁祸首一句紧接着又一句的“对不起”,而是对着她闪烁不断的镁光灯和照相机快门的声音,看着那些追求八卦新闻的记者对着狼狈的自己一顿猛拍,苏思诺脸色一变再变,别说钻地缝了,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样的她要是见了报,苏家的脸都要被她一个人给丢光了,而且她爷爷肯定不会轻易原谅她,甚至将她一个人打发回香港!
苏思诺想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不要拍了”,可恐惧和耻辱一起淹没了她,像是被一只大手卡住了喉咙,竟发不出半点声音。想拔腿逃开众人的视线,她腿软的根本迈不动脚。
就在她不是如何是好时,一件外套罩在了她头上,将她的脸遮的严严实实,视线被挡住,苏思诺终于忍不住泪崩了。
碰着这样的事儿,苏思远真是脑袋都快炸了。就算苏思诺再不济,好歹跟他也是血亲,他这时候要是不出面帮忙,这事儿要是传到他们那位老爷子的耳朵里,不止苏思诺吃不了兜着走,他也要遭殃。
他一手护着苏思诺,一手挡着最靠前的那名记者的照相机镜头,“别拍了,都别拍了——”
这要是在香港,就算是活的不耐烦的记者也不敢用镜头将苏思诺这么狼狈的一面记录下来。他这位孙二少爷的话也相当于是一支令箭,多少会管点用。可是在沪市,谁知道他们是哪家的孙小姐跟孙少爷啊,就算他们自报家门,也不一定有人了解他们的家世背景。
藤彦堂出面,抬手就那么比划了一下,周围的记者陆陆续续将相继的镜头从苏思诺和苏思远身上挪开,云淡风轻间自有一股荡然霸气。
他面带歉然的微笑,说话时悠然的口气重有一股郑重其事的味道,“今天是雪皇小姐的诞辰,是个高兴、值得庆祝的日子,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是我百悦门的疏忽,我向这位小姐和先生说一声抱歉,请各位记者朋友也给藤某一个面子,就当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请大家多多关注今日的主角,雪皇小姐。”
藤彦堂怎会不知这出闹剧是江映雪那个醋意大发的女人故意搞出来的小动作,他破天荒竟没有生气。却是在想如果类似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香菜会不会也会为了争风吃醋而耍一些小手段……
叫人打扫的事,轮不着他操心,为了向苏家的这对堂兄妹表示歉意。他亲自将这二位送离,拐回来的时候就见某人在餐台前鬼鬼祟祟,可着劲儿的往一个大口袋里塞寿桃。
这盘子里摆的寿桃跟刚从蟠桃园里摘出来的似的,又大又新鲜。浑身透着一股仙灵之气,勾得香菜一肚子馋虫直骚动。
她正做贼似的把寿桃一个一个往口袋里塞。一只大手忽的从她身侧伸过来攥住了她的手腕,她那只手上还抓了一只桃儿。
不用回头,香菜就知道抓包的人是藤彦堂。她以为这个男人第一句话会是“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之类的打击人的话,却没想他提着她的手臂看着她手上虎口处那道未愈合的伤疤。拧着眉头如是道:
“你养了这么多天,手上的伤怎么不见好啊?”
这口气听着像是在影射她请假时间太长。这男人就是爱用这种别扭的方式关心她。
香菜将手腕从他大手里抽出来,当着他的面将那只桃儿装进口袋里。丁点儿不觉害臊,还忒不要脸的说:“多吃几个桃儿就好了。”
“为了不来上班。你故意自残吧?”旁人他不敢保证,但他绝对相信香菜会干出这样的事儿来。“你要真不想在百悦门干,直接给我递交一份辞职信就行了,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
一听藤彦堂这种装大度的口气,香菜就一阵恼火,“我像是那种想不开的人么。”她气哼哼的故作高深,“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姐的世界你不懂。”
藤彦堂一时间啼笑皆非,抓起那只被她掏空的果盘,对大大方方在他面前做贼的香菜道:“你这是到我这儿浑水摸鱼来了,还是打秋风来了?”
香菜抻着口袋,装模作样道:“哎呀,你的桃子怎么跑我口袋里来了?看在桃子跟我这么有缘的份儿上,你就放它们一条生路,让它们跟我走吧。”
这丫头的无耻与无赖,再一次刷新了藤彦堂对三观的认知。
“我求你放它们一条生路吧!”
“好,我这就到外面去把它们放生!”
藤彦堂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眼睁睁看着香菜将收紧的口袋背在了身上。他怀疑口袋上的线绳都能把这丫头的两条小肩膀给勒断了。她到底装了多少个桃子?
她带来的这个口袋,总不是专门装桃子用的吧,里头八成装了别的东西。
香菜将腰板儿挺得笔直,做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神情悲壮的不得了,“二爷放一万个心吧,这种事情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好好的将这些桃子拿去放生的!”
他担心,他是真的很担心这些桃子最后都被“放生”进了香菜的肚子里!
……
香菜最近忙的昏天黑地,天天往锦绣布行和万宝坊两头跑,哪里有闲工夫去百悦门当酒保。
她在江映雪的生日宴会上露了个脸儿,之后就背着一口袋的桃子跑锦绣布行去了。
她这口袋里装的不只是桃子,自然还有别的东西。
到了锦绣布行,她将口袋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出来,就那么一会儿功夫,桃子全被老渠一个人兜走了。
我去,她之前在藤彦堂面前那么不要脸,到底为了什么呀!
为了几口吃的,香菜犯不着跟老渠怄气,她将几骨碌五颜六色的丝线捧到石兰跟前,“石兰,绣线方面,你比较懂行,你看看我带来的这些丝线质量咋样。”
石兰要是说不好,她回家就把筐子里的那些彩蚕全丢锅里油炸吃了。
作为一个专业且称职的绣娘,石兰什么样的绣线没见过啊,第一眼看见香菜手里的那几骨碌丝线,还真就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她挑了一骨碌淡黄色的丝线。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丝线的颜色虽浅,但色泽却很鲜亮且饱满,很有光泽感。她抽开线头,想扯一段下来,然而一下居然可能将这细细的一根丝线扯断。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丝线上还散发着一阵清幽的淡香。
石兰眼中有惊有喜。甚至还有一丝担忧。“这丝线比我用过的任何一种绣线都还要好,你在哪儿买的,一定很贵吧!”
听她这么说。香菜暗暗松了一口气,尽管在此之前她已有所预料,不过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不确定这种丝线到底有没有实用性。
见石兰将丝线全都拿去,还爱不释手的样子。香菜可得意了,“不是我跟你吹啊。这种丝线在外头买不到,是我家里自产的。”
“丝线上的颜色都是怎么染的啊,感觉……哎呀,我说不上那种感觉!”
“是不是感觉浑然一体啊?”
“对对对!”
浑然一体?那是自然。因为她的蚕吐出来的丝就是这种颜色。
这几****养的那些彩蚕已经过了蛹期,她便将空巢的蚕茧收集起来,用开水烫熟后抽丝剥茧……她这双手就是因为忙这事儿。伤口才一直没有痊愈。
值得一提的是,芫荽还特意花了一天的时间。给她制造了一台缫丝车。
石兰见香菜一直在打量自己,有点儿不自在,“你干嘛一直瞅着我呀?”
“是时候给你量身定做一套衣裳了。”
石兰听得心中一动,她能说她觊觎香菜设计的那些漂亮旗袍已经很久了吗。然而香菜接下来的几句话,让她有点心灰意冷了——
“别怪我拿你当小白鼠了,我得实验一下这些丝线有没有实用价值。回头我给你做一身旗袍,你就用这些绣线添上花样,看看这些丝线用在旗袍上效果咋样。”
石兰说:“那要是好的话,往后咱们用的绣线就不从外面买啦?”
她倒是也想着不花那分子钱,但她养的那些彩蚕生产能力跟不上来啊。“不,绣线还用外面买的。我手头上现在就这么点儿线。绣线上,你应该比我懂行,平常咱们用的丝线光亮是光亮,就是不耐磨,还容易断。我今儿拿来的这些丝线,颜色鲜但是没那么艳,我还在改良,我想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这线结实的很,又软又韧,我现在就想试试它的耐磨性质好不好。”
香菜跟石兰正说话的功夫,老渠已经把洗好的桃子端回来了。
老渠前脚一进店,一人后脚就跟过来了,还是为长相好看的姑娘,姿态也很端庄。
她一身白底的印花洋裙,头戴了一顶淡雅的遮阳帽,一进店便四处打量,眸低闪动着让人难以觉察的鄙夷,几秒后,她将目光放在了一直盯着她瞧的香菜身上。
香菜脑袋里有个声音在回想:阿芸这小biao砸怎么来了?
“香菜……”阿芸朝香菜微微颔首,向在场的就那么几个人展示她的仪态是多么礼貌大方,她面上挂着任谁都讨厌不起来的微笑,“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你谁阿?”
她提前从女牢中出来了,以为自己出现在香菜面前,会让她大吃一惊,却没想到香菜会是这种淡漠且陌生的反应,好像真的不记得有她这个人一样!
先前从香菜那里收到的屈辱席卷而来,阿芸攥着提包的双手越收越紧,关节微微泛白,手背露着青筋。
老渠察觉到气氛不对,开口打破这份陡然降下来的诡异沉默,“请问姑娘你是?”
阿芸绷着的脸蓦地一松,笑的如三月里的春风,柔和的叫人陶醉,“我是阿克的姐姐,阿、芸。”
“原来是阿克的姐姐啊,”老渠挥去心头的异样,伸手给阿芸递了一个洗好的桃子,“吃个桃儿吧。”
香菜忍不住翻白眼,老渠真是逮着谁对谁好,怎就不见他对她这么慈祥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