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一定要这样对待兴儿吗?”他质问道。
“别闹!玉竹等着我回去呢!”
苏默梨依旧佯装若无其事,躲闪着,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他的房间,远离这个她已不知如何面对的少年。
林韦兴的眉皱了起来,握着她手的手突然加大了力度,令她不由自主地跟着皱起了眉,似乎在迁怒她漠视问题和有意躲闪的态度。
“姐姐……”他又唤道,声音已经带着一丝怒意。
苏默梨努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可愈是如此,他的手劲就愈大,丝毫不避忌会弄伤她,执意逼她正视他、正视问题。
“放手!”苏默梨也有些恼了,禁不住喝道。
林韦兴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眼中有一种近乎可怕的执拗,还有浓浓的悲伤……
“姐姐那么急着离开,难道是觉得兴儿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苏默梨的心防刹时瓦解,一下子又变得毫无主张。林韦兴那忧伤到快要落泪的眼神,让她的胸口堵得慌,心如针扎。她很想逃,逃离他身边,可是他那忧伤的神情又让她于心不忍。
是呵!他只是盗画而已,又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问题是在这个巧合下他们无意中看到了一些他们还没做好准备承受和消化的东西……
时光不回,覆水难收。即便是无心之失,也无法将他们带回到原点。
“姐姐,求你不要逃好吗?求你不要那么冷漠……”
此际,林韦兴的眼泪真的流了出来,浓浓的忧伤让他变得像个脆弱的孩子。
其实他也该是个孩子的,可是他已经不再是了,至少在苏默梨眼里不可能是了。
原来残酷就是你极力维护的东西,那么轻易就被瓦解了。
其实苏默梨并没有怪他,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或者说她不知如何做回原来的自己。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被灯光映成橘色的窗纸上有个人影迅速掠过,林韦兴的手马上松开了她。
苏默梨是背着门的,但也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她当机立断就迅速把画卷了起来,然后拿着画,往门边走。
林韦兴的房间靠近走廊转角,因而当苏默梨走到门外时,什么人也没看见。林韦兴也跟了出来,似乎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外面。
此时,乌云闭月,星光微弱,已不似苏默梨来时的风清月朗。走廊近转角处的灯笼不知何时被风吹熄了,对面屋子的屋影恰巧映向走廊,令那个转角成了星光无法触及的死角。
苏默梨望过去,那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只是有点阴森森的。
林韦兴望过去,亦然。
一阵风吹来,树影簌簌,苏默梨的心里突然觉得毛刺刺的,感觉那个角落里似乎正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她,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不安。林韦兴走上前,拉住她的衣袖。
苏默梨回头,无比平静地对他说:“进去吧,更深露重。”
林韦兴并未因为她的这句话而感到释然,眼神反而越加忧伤,似乎觉得从此以后她便不会再如此待他。
苏默梨不再说什么,很轻易地挣开了他拉着她衣袖的手,往前走。没走几步路,后边突然传来了他的声音。
“姐姐,我懂了……”
懂了?是呵!懂了!她也懂了!后边的话她没有听到,她的耳朵在那一瞬间仿佛失聪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默梨发觉自己似乎出现错觉了,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玉竹见到她的第一表情不是惊喜,好像是惊奇……
玉竹一见她回来,便迎了上去。“小姐,你怎么失魂落魄的?是不是二少爷欺负你了?”
苏默梨摇摇头,把画交给她,然后问道:“你刚才有没有偷偷跟在我身后?”
“没有啊,小姐。”玉竹一脸迷惘。
苏默梨不再说话。
另一边,快当新郎官的林韦邦此时却在自斟自酌,虽然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还是可以看出他有些闷闷不乐。
“咚咚咚……”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
林夫人的突然造访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静。
林夫人一进门,眉头便皱了起来。
“怎么一个人在喝酒呀?”
“觉得有点冷,喝点暖暖胃。”林韦邦若无其事地回答。
林夫人的眉皱得更紧了,阴沉着脸道:“冷酒下肚,也能暖胃?”
林韦邦没言语。
“邦儿,你这是怎么了?”林夫人叹息道。
“娘别多想,孩儿只是嫌热酒麻烦,就这样喝几杯罢了。”林韦邦解释道,眼底是深邃的黑色。
人的眼睛就像一个黑洞,里边到底蕴藏了什么,外人很难摸透,只有自己最清楚。
“是不是担心梨儿……心里觉得不踏实?”林夫人试探性地问。
林韦邦没回话,自顾自地说道:“娘,兴儿也大了,应该让他接触一下绣坊的生意,收收他的性子才是。”
林夫人的思绪马上被他扯到了林韦兴的身上。她眉头紧锁,缓缓说道:“他的性子的确需要收收!绣坊的事倒不用他过问,不是有你这个哥哥操持吗?”
“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去绣坊做事呢!”林夫人不待他说话,吩咐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待林夫人走后,林韦邦眼底的黑色变得更加深了。
许久,他喃喃道:“只怕我管不了那么多事……”
晨光熹微,日光暧暧,水珠断断续续地从屋檐上滴下,细微的滴水声就像少女的愁绪,卑微、寂寥。门前的桂树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碧空如洗的苍穹,似在告知人们这又是一个大好天气。
今年虽已至谷雨时节,却未下过几场甘霖,庄稼已经有些难耐干旱。正所谓,民以食为天。林家虽不务农,生意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影响。
即便如此,林家的气氛还是其乐融融,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句话。
屋子里,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正专心致志地坐在书桌前写着喜帖,未察觉有人慢慢走近。
没一会儿,他停了下来,摸着银光点点的胡子满意地点头,手中的笔尚未搁下,墨水未干的帖子突然便被进来之人夺走了。
老人诧异地抬头,盯着来人。“呃……”
来人盯着帖子看了会儿,皱起了眉,把帖子放回桌上,用手指着帖子上的一个名字道:“这里写错了。”
老人盯着来人所指的地方,尚未出声,手上的笔也被夺了,来人迅速地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写下一个的名字,然后搁在他面前,将原先的帖子掩盖。
“应该是这个名字才对!”
“这……”老人一脸疑窦地看向纸上所写的名字,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脸色说不出的诡异。
门外,有个丫环打扮的年轻女子正盯着里面看,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没一会儿,门外的女子已经不见了,屋子里也只剩下老人一个。
老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喃喃了几声:“闲事莫理……闲事莫理……”随即又挥笔继续写起帖子来。
这几日,苏默梨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完全没有快当新娘子的喜悦,她的思绪一直在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庆幸的是林韦兴一直没来找过她,她也免去了尴尬。
见天气那么好,为了排解一下沉郁的心情,苏默梨撂开了绣活,走到后院。
后院的花圃里,乳白色铃兰花悬垂若铃串,一串串、一串串,荼蘼不败,馨香四溢,沁人肺腑。
那几株已有□□年树龄的琼花树也赶上了开花季节,树姿优美,树冠呈球状。朵朵洁白如玉的琼花缀满枝丫,好似瑞雪覆盖,引人入胜。
琼花不似牡丹娇艳,花形如玉盘,中央是米粒状组成的白色花蕊,外缘被八朵清秀淡雅的白花环绕着,因而也被称为“聚八仙”,风姿绰约,花香袭人,簇拢满树。
“千点真珠擎素蕊,一环明月破香葩……”
苏默梨突然想到去年琼花开时,林韦兴在树下装模作样吟出的诗。那时的他像个无邪的孩子,那么单纯、率真……如今却已物是人非,正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心内又添愁绪,苏默梨有些无奈,明明是想排解沉郁,谁知郁结又生。
那几株槐树也开满了如火如荼的黄色花朵,较之琼花倒是各有千秋。槐树的树冠呈蝶形,树姿同样优美,不逊琼树,叶形如蝶,远看就如千万只绿蝶栖息于树。槐花的花瓣散落,多褶皱而卷曲,花萼如钟有数条纵纹,花丝细长,与淡雅的琼花相比,却也不分上下。
一簇簇的槐花缀满枝丫,花香素雅,弥漫四周,似要与琼花争个高低。
“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
苏默梨还记得林韦兴吟完称赞琼花的诗句后,又吟了这一首诗来称赞槐花。
婚期将近,她却闷闷不乐。她已经有些许后悔允婚林韦邦,因为那样便一辈子都要留在林家。可是已经为时晚矣,即便一切未成定数,也难再更改。
苏默梨以为自己已经淡然成性,面对任何事都可以做到宠辱不惊,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她现在不知多想逃避,逃开林家的所有人,她无法再面对这样的自己,无法再以这样的心态面对林家的人。
低头之际,苏默梨突然看到正站在不远处的琼花树下的林韦邦。
苏默梨不知他站在那里多久了,只是他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却让她有些莫名的担忧。
其实,苏默梨并不太清楚这个男子此刻的心情。他总是喜怒不形于色,总是给人一副持重沉稳的模样,让人不知不觉就忽略了他的喜怒哀乐。
此刻,那眼神似乎有些疲倦和忧伤,苏默梨的心里蓦生一丝伤感。
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吗?一个仿佛无法将别人纳入自己世界里的男子。
苏默梨并非愚钝,她平日里虽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但心里还是很通透。她知道这个她叫了八年多的男子,那副温文儒雅的外表下,是一颗疏离淡漠的心……她知道他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伤痛……一切,她都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出。
不过,她一直没有过去,她只是看着他,一直看着他而已。隔岸观火,她的身份毕竟像外客,久而久之她也便养成了这种保护自己的方式。
林韦邦没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一直都没有拧头往她这边看,因而他也没有看见一直站在他不远处看着他的她。
也许她不该那么自私的。她应该定下心来,等着成为他的新妇,煨烫他那颗不太容易接纳人的心。
林韦兴的模样就在这时,在她脑海中突然蹦了出来,似乎是要干扰她的情绪,动摇她的想法。
她还记得那年,他第一次叫她姐姐。
“姐姐……”清脆好听的童音,有些谄媚的笑容,只为了她手上那个林夫人给的蜜饯。
那时她九岁,他八岁。
小时的他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倔强任性的模样,一开始对她也很是放肆,总是捉弄她。
可是那次,怕她找林夫人撑腰,他没敢抢她的蜜饯,讨好地叫了她好几声姐姐,试图软化她的心,把蜜饯给他解馋……
正当苏默梨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时,突然被槐树后细碎的说话声打断。
“小心点收着,可别落下了,叫人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