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沭瑾原以为,云舒是怪他的。以她的聪明才智是绝对不会猜不到,凌泽岚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击败凌泽墨,生擒慕扬,一定是有了他的协助。
如果说凌泽岚是杀了慕扬的主谋,那么他花沭瑾,就是从犯。
但云舒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许了他跟在了自己的身后,轻轻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有些东西,就算不说,他也知道。
此刻站在刑场的云舒,心里也一定一清二楚。
她轻轻地抬起头,时已近午,太阳不再是火红色,而是耀眼的金色,刺眼得令人发晕。才二月的天,太阳竟也有如此毒辣的时候。
眼睛早已在漫长的等待中变成了涩然,但她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刑场的最前方,已经多久了?不知道,一两个时辰吧。花沭瑾自始至终站在她的身边,从未离开。
脚下染着黄沙,两人似乎都成了执着的雕像。
“皇上驾到——”
亲自剑斩的,是凌泽岚。一身不输于阳光的金色龙袍,五爪金龙怒目相向,不怒自威,在场看着的人忽的就跪满了一地。
云舒怔了怔,然后缓缓地俯下身,摆了个姿势,膝盖却是没有触地。花沭瑾亦然,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凌泽岚一眼即发现了人群中的云舒,有惊喜更多的却是不安。他怕,怕云舒会做出不能挽回的事情。即使墨剑一身黑衣,默默跟在他身后,脸上赫然一道狰狞的刀疤,更添肃杀。还有尹湛,一脸严肃地站在副官身旁,密切关注着刑场的动静。
“午时已近,带人犯,准备行刑!”
久闭多时的栅栏终于被打开,嘤嘤哭泣的人群慢慢被压入。领头的,一个白色的人影恍惚间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他走着,有条不紊的步伐,让人丝毫看不出他的手脚上都挂着沉重的镣铐。
“看啊,他就是慕扬,那个企图谋反的丞相!”
“哇,果然很漂亮,不是三朝元老吗,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还连累被株连了九族!”
“活该,谁让他有这种狼子野心,也是个道貌岸然的。”
花沭瑾皱了皱眉,四周百姓议论的声音未免有些大了。有些担心地望向云舒,却见她只是注视着慕扬走上刑场,两人的目光相接,竟在同时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这父女俩,太过相像。他忽然有那种感觉,说不清而且道不明。
凌泽岚皱了皱眉头,朝一旁的副官丢过一个不耐的眼神,副官诚惶诚恐地跑去喝令百姓安静。
“……我要见他。”
纵然人多,亦是显得空旷的刑场上,冷冷盘旋着那清朗的声音。
凌泽岚忍不住一震,望向云舒。
云舒丝毫不为之所动,从花沭瑾手中接过食盒,“我要送行。”
不能。凌泽岚很想果断地拒绝,但云舒的眼神就这样平静地,澄净地望向自己。
“陛下……”尹湛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凌泽岚伸手打断,“将军放心,朕自有分寸。”
朝副官点点头,轻声却清晰地道,“准了。”
尹湛一脸犹豫之色,却还是没有坚持,默许了凌泽岚的决定。
守卫的士兵放下武器,放云舒走进,花沭瑾想跟上,却被尽责的士兵拦住。他微皱眉,很明显,有些愠怒。云舒缓缓转身,朝他摇摇头。花沭瑾后退一步,闭上了眼睛。
云舒这才转过身,朝着凌泽岚的方向遥遥一拜,“谢谢陛下。”慢慢地走到邢台前。
“你来了。”慕扬还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
云舒点点头,取出盒子里的一些小吃,都是慕扬最爱吃的……至少在她记忆里。知道他不方便去拿,索性慢慢地喂给他。
慕扬淡淡地笑着,始终风轻云淡,一口一口吃着糕点。
“慕伶浠。”耳畔有轻轻的唤声,云舒侧眸,却是慕溪初和慕渊远。似嘲似讽地眼神,似乎在说着她的虚情假意。
云舒自然不在意,转回头,继续喂慕扬吃着东西。
“如果有来生,我们还是兄妹的话……好好相处吧。”
她的身形猛地一滞,吃惊地望向那两人,却只看到两张无奈的笑脸。那嘲讽,其实,是自嘲吧。
“浠儿。”慕扬如是轻声唤道,拒绝了下一块点心。轻轻地笑了笑,“又忘了,应该叫你云舒。”
“不,那么叫,挺好的。”云舒也笑,放下手中的点心,“……真的不可以吗?”
慕扬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轻轻地摇摇头,“不可以。”
云舒颔首,继而又问道,“那能再让我抱您一次吗?”
慕扬望着她,良久,张开手。
云舒轻轻一跃,即跳上邢台,墨剑欲动,却被凌泽岚拦下。她笑着躲进他的怀里,眼角的泪水却是再也无法停住般落下,如倾一地水晶。
淡淡的梅香,恐怕此生都不敢再闻了呢。
“珍重。”慕扬在她耳边,简简单单的只有两字嘱托。里面包含着的温柔,却是沉甸甸的,满溢着光芒。
云舒闭上眼睛,任眼角泪珠滑下,“一路走好。”
心的一角,很疼很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崩塌,一点一点,一片一片。渗出了血,却还要装作自己,一点都不在意。
心中有个声音在嘶吼,声音大到连耳膜都在疼,却只能一次一次亲手将那咽喉扼住,止住所有的声音。
“慕扬,一路走好。”
她退开一步,如此大声地说道,响到整个刑场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唤过他两次名字,第一次在初遇,那一幕白衣胜雪,记忆犹新;另一次在诀别,那一幕红梅傲雪,冬意胜春。一切的开始,亦是一切的结束。
慕扬笑着,犹自笑着。
云舒拎上食盒,强迫自己一步一步向花沭瑾哪儿走去,每一步都似乎黏着千斤的重量,举步维艰。
凌泽岚的心,似乎也在刹那间疼了一下,但,就算是他的无奈吧。
“午时已到,行刑!”
刽子手手中的刀高高举起,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耀眼的光芒,寒光凛冽。
慕扬眯了眯眼,却依旧傲然铮立。
“啪”,手中的食盒掉落,云舒还是忍不住转过身,猛地向邢台冲去。
对不起,我做不到,就这样看着你死,我做不到!
人群中的花沭瑾根本来不及阻拦,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要阻拦。
云舒抽出腰间的流雪,步履生风,眼角的泪水却也瞬间决堤。
凌泽岚的眼神瞬间黯淡,根本不用他属意,墨剑已经拔剑出鞘,直刺云舒。
“噌”,“噌”,两声剑交错的轻响。
墨剑被突如其来的一掌直接击得飞了出去,倒在凌泽岚的桌前。
两柄剑被好无悬念地挑飞,几乎在同时,眼前寒光一闪,一抹鲜血溅出,在空中划过一道血弧,仿佛凋零了一树寒梅,美艳的让人窒息。伴随着慕扬最后的微笑,永远地凝刻在云舒的记忆里。
“不——”
她徒然惊叫,却只能无力地滑倒在地,有什么东西碎裂了,连她自己都抓不住。
一席月白色的衣衫,在她面前停住。
她抬起头,竟已泪流满面,“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懂啊,我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