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走进书房,门口的墨剑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在刑场上两人确实差点大打出手,但……各有各的想法,也由不得两人选择。
“坐吧。”凌泽岚揉揉有些涨疼的太阳穴,随意地说道。
云舒静静地在他对面坐下。
凌泽岚抬了抬手,示意宫女给云舒上茶,却又伸手挥退了她们,“这儿太闷,我们去外面谈吧。”
云舒站起身,虽然没说,但已经同意。
原以为是御花园,但凌泽岚带她到的,却是她曾经在宫里借住过的那个院子,传说中自暮吟时代便存在着的院子。在古朴的房屋后,是一片蔚然的竹林,郁郁葱葱的背后,是一棵巨大的攀天古木。
那一棵见证了暮吟与凌泽宇往事的百年古木,郁郁葱葱的树叶在阳光下焕发着勃然生机。哪怕当时故事的主角都已经不再,江山易主,风云变幻,可都不曾影响到它。
凌泽岚几步跃上了树干,冲云舒伸出手。
云舒望着他认真的眼神,眼神中些许透露着深意,但是,还是握住他的手,脚下用力轻轻一点,便也上了树干。和他并排坐在树上,树影斑驳,竟是来之前自己未曾想到的安宁。
谁都不忍心说话,打破这一瞬间的平和。
“我找到暮吟古陵的位置了。”最终,狠下心肠的还是云舒,“虽然凌泽墨已死,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但若能找到宝藏,凌泽家的天下,似乎就能高枕无忧了。”
“若真有心造反,就算没有宝藏,也会行动的。”凌泽岚轻轻地说道。
云舒略有些凄然地一笑,“你不会事到如今才要跟我说放弃吧?”
那么,这一年来发生的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岂不是要被你的一句话,否定掉所有的意义?她又算是什么……被折腾的家破人亡,小命而都快玩掉了。
她是有气的,确实是该有气的。所有的祸端事端都是在从凌泽岚那里接下这个所谓的任务开始的,所有的不幸也是用这里开始的,是他,是他,都是他害的。
……是吗?
如果没有和他相识,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慕扬不会死,慕家不会散,她云舒也不会危在旦夕,身边的好友也不会受到牵连?
那么,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她们不会因此而生死与共,不会因此而见识到那么多不同的事情,经历那么多风波?苡祢不会和浣浔相知,元希不会和罗木皓相守,焉燃羽不会和暮子昕相恋,陌玘不会和柒珩相爱,而她,也不会和阿瑾……彼此倾心?
因果循环,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该来的始终会来,怎么逃也逃不掉。
凌泽岚轻笑,“怎么会让你放弃,若朕这么说了,你岂不是连杀了朕的心都有了。”
云舒点点头,晃了晃腿。
“暮吟古陵,百年来,那么多人为了找它争得头破血流。”凌泽岚感慨道,“朕原本不相信,如今看来,却也如此。这个世界上,真正恐怖的是人心啊……云舒。”
“那么,陛下怕了吗?”云舒淡笑。
“怎么可能,朕可是要当一世明君的人呢,不是吗?”凌泽岚斜倚在树干上,对着云舒道,“朕和你不是约好了吗,走出了那里,就当是重生,要好好地再来过。”
真是好决心呢……云舒低下头。
“云舒,那日我们交换的条件可还成立?”凌泽岚低沉的声音传进脑中。
云舒抬起头,“自然,只要我云舒还在一日,这交易便永久成立。”
“别用交易这种词啊。”凌泽岚有些无奈,“朕是吃亏的一方啊。”
“是吗?您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云舒白他一眼,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今天我来,其实是为了……”
“道别。”凌泽岚淡淡地接口,“无论是找到所谓的宝藏还是没找到,你都不想再回来了,要彻底融入江湖,是吗?”
云舒哑然,这小子什么时候也这么会抢人台词了?
愣神间,却被他从身侧环住,下意识地挣扎,却听到他安静到脆弱的声音,“既然不会再回来了,就让朕再抱一会吧。”
云舒犹豫了一会,却还是乖乖地停止了动作。
凌泽岚没有猜错,她确实是不打算再来这个所谓的皇宫的。江湖那么大,剩下的几年足够打发在上面的了,这里带给她的回忆,确实不怎么样呢。
“你终究还是不愿意成为朕的云。”
“云是天下的,永远不能属于一个人的。”云舒低声地说道,“若有一天它停留了,那么它就已经死去了。”
凌泽岚怔然。
“我不愿意留下,不是因为怕被这皇宫困住。”反正不会再回来了,索性大家都把话摊开来说吧,“而是我不够爱你,不愿意为你放弃这些更重要的东西。”
“天下很大,我要的,不过是一人一剑,走遍江湖。”云舒低叹,“但这,却是你永远都给不了的。”
凌泽岚默然,“所以,他是最适合你的。”无奈失笑,“总觉得有点被你说服了。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谁也逃不过……虽然你说不想再来,但哪天你想来了,便来吧。”他从腰上取下一块令牌,“就当是有一位老友,在树上等着你来叙叙旧,聊聊天。”
他终究是学会了退让,学会了成全,学会了守护……学会了让自己爱的人幸福,才是最大的幸福,学会了,什么叫做推让和成全。
原来,当想通了这些之后,有些问题就变得透明简单到一戳就破了。
只是这些他想通的太晚,等到失去了一切之后才明白,幸好此时云舒尚在,这已经是上天最好的赏赐了。
“云舒,至少让我们继续做朋友吧。”凌泽岚叹了口气,忽然无端端地说道。
云舒沉默了一会,最后露出了一个淡然的微笑,“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不管他信不信,她都不恨他。
这一趟古墓之行,不知道是福是祸,是生是死。
“我要走了。”云舒纵身一跃,轻轻地落于地面,树影斑驳,仿佛穿梭回了那百年之前。那一日,暮吟也从树干上跃下,冲着那树干上的凌泽宇挥挥手,洒然离去。
凌泽岚也没有挽留,也没有跟上她的脚步,“保重。”他笑,注视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视线,走出自己的世界。
这皇宫,是他的世界;这世界,是他的皇宫;他是君临天下的一世帝王,他是被留在原地的,永远飞不出这笼子的一只金丝雀。
注定着,永远仰望着那片云,不曾到达;或者曾经到达,也最终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