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梁相国和夫人明里要打点道士做法之事,暗中还要进行家产清点变卖,甚是忙碌,没多少时间来陪着小女儿。梁淑燕总关在小楼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觉得甚是无趣。没几天,就天天到楼下去找周复兴聊天,周复兴若不搭理她,她就坐在一旁拿本书瞧着,或是绣绣花。周复兴也拿她没办法,整日苦思该如何尽早把她弄出宫去。
这日见桂妈送来晚饭,梁淑燕忽问道,“桂妈,周公子的饭摆在哪里?”
桂妈道,“是送到他房里的。”
梁淑燕道,“那麻烦桂妈以后把我们的饭都摆在隔壁客厅吧,我和周公子一起吃。”
桂妈提着食盒跟在后面,心想,这二小姐也太粘乎人家了吧?可又不好说,连老爷夫人都不管,让他们孤男寡女呆在一处,她一个下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请周复兴来入了席,梁淑燕又道,“桂妈,我们自吃行了,你去忙吧。”
桂妈一听,这可好,要说体已.话呢。行!那我走吧,别搁这儿碍眼了,转身便出了小楼。
周复兴眉头一皱,梁淑燕笑道,“周.大哥,一人吃饭怪闷的,咱俩一处吃饭,还可说说话。你吃呀!”她倒大方得很,还给周复兴布起菜来。
周复兴道,“二小姐,这样不太好吧。”
梁淑燕道,“有什么不好的?反正这小楼就咱俩。”
就是只有咱俩才得避嫌呢!可.瞧着她心无城府的样儿,又不知该怎么说。
梁淑燕道,“周大哥,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周复兴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样,未免有损二小.姐清誉。”
梁淑燕脸微微一红道,“我才不怕呢!咱们又没做什.么。”
周复兴心想也是,君子坦荡荡。你一个大姑娘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便道,“那吃饭吧。”
梁淑燕道,“周大.哥,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淑燕吧,别总是二小姐长二小姐短的,怪生分的。”
周复兴点了点头。
“周大哥,”梁淑燕说到了正题,“你那天是怎么一下变成秋桃的模样的?你是不是会法术,能不能把我也变一下?”
周复兴道,“那不是法术,是易容术。”
梁淑燕道,“那你怎么连个子也缩小了?”
“那是缩骨功。”周复兴道。
梁淑燕道,“那你能不能教教我?”
周复兴道,“你学了做什么?不是不教你,缩骨功你是肯定练不了。易容术学起来太麻烦,一时半会儿的你也学不会。”
梁淑燕道,“我学了,也可以变来变去呀!哪天宫中有谁要害我,我就变成别人的模样,他们就找不到我了。”
周复兴又好气又好笑,“你变成了旁人,那人怎么办?总不能多一个双生子出来吧?更惹人注目了。再说模仿别人,相貌是一方面,还得模仿他的神态与动作,若是不象,也一样有破绽,容易被人瞧出来。”
“那也是哦。”梁淑燕皱眉想了想道,“那你还能教我些什么呢?”
周复兴觉得有些头痛起来,忙道,“我没什么好教你的!我是个粗人,只懂骑马射箭、舞刀弄拳,别的什么也不会。”
梁淑燕的眼睛忽然亮了,似是发现什么好宝贝,周复兴给她瞧得心里有些发毛,只听她道,“骑马?对了,我可以学骑马!别的不好学,骑马我总可以学吧?周大哥,你教我骑马吧?”
周复兴头更痛了,“这个……这个以后再说,吃饭,先吃饭!”他赶紧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不再答腔。
梁淑燕笑道,“嗯,先吃饭,吃完再去!”
周复兴彻底无语了,埋头吃饭。吃完饭后,告退回了房间。
梁淑燕招呼桂妈来收走碗筷,又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桂妈听了,脸色略变了变,拎着食盒走了。
周复兴在房内有一盏茶的工夫,正想着这丫头也该回房休息了吧,忽听门外传来敲门声。
这时候,会是谁来找他呢?一开门,周复兴愣住了,竟又是梁淑燕。她笑眯眯的望着他道,“周大哥,我让他们把你的马牵来了,就在院外。”
周复兴怔道,“你,真要去骑马?”
梁淑燕用力的点点头。
周复兴道,“天都黑了,怎么去骑?”
梁淑燕道,“就是天黑,我才敢骑,难道大白天骑?被人瞧见怎么办?”
周复兴道,“那个,相爷和夫人同意么?”
梁淑燕道,“同意了!”其实这事若是梁相国知道,必不会同意。但桂妈只禀告了梁夫人,而梁夫人是一心想要把周复兴给招赘进来,只想着如何撮合他们,听说女儿要跟他去学骑马,便由着他们去了。
周复兴皱眉道,“他们怎会同意?”
梁淑燕掩着嘴笑道,“我说你想到办法带我走,但要我学会骑马,他们就同意啦!”
周复兴道,“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梁淑燕道,“说不定到时真能用上呢!周大哥,你就教教我吧。我正天天在家怪闷得慌,我也不走远,就在附近走走。”她拉着周复兴的衣袖摇晃着撒起娇来。
周复兴无法,只得随她出来道,“那可得小心些,别被人发觉。”
梁淑燕笑道,“我一定保密。”
周复兴暗暗摇了摇头,一甩袖子,无奈去牵了马进来,“那就只在这院子里走两圈吧。”
梁淑燕兴奋地点了点头。
周复兴把马牵到她跟前,扶着她上了马,“坐好了。”牵着缰绳就在院子里慢慢??开来。
梁淑燕走了两圈,问道,“周大哥,我瞧人家骑马都自己抓着缰绳的,你怎么只让我抓着这铁过梁?”
周复兴道,“你才刚学,先让你体会一下。你想自己拿缰绳,喏!”他把缰绳往上一递,“给你,拿好。”
梁淑燕接过缰绳,那马却停下了,她瞪大眼睛道,“我要怎么让它走?”
周复兴道,“你两腿一夹紧,抖抖缰绳,说声‘驾’,它就走了。”
梁淑燕依法炮制,那马本是周复兴养得极熟的,果然听到号令便走动了起来。可这小院甚小,走不了几步就得回头,梁淑燕转了两圈就不满意了,“周大哥,咱们到府外走走吧?”
周复兴道,“那可不成!”
梁淑燕道,“我不走大门,这小楼院子旁边就有个角门,可以出去的。后面那条道是上后山的道,没有人家,天又黑,没人瞧得见咱们。”
周复兴摇头道,“绝对不行!”
梁淑燕正在兴头上,软语哀求道,“周大哥,周大哥!就让我去嘛,就一会儿,一小会儿。”
周复兴恍若未闻。
“人家天天闷在这里,哪里都不让去,多可怜呀!”梁淑燕撒起娇来,“周大哥不同意,那就算了,我也不敢麻烦你了,自己回屋去。”她小嘴撅得老高,坐在马上却不肯下来。
这些官家小姐,若论撒娇工夫那是一等一的好,周复兴也没辙了,心一软,叹了口气道,“那可说好了,就一会儿?”
梁淑燕马上换了笑脸,点了点头。
周复兴先到院门瞧瞧,确实没人,这才牵着马,往外走去。那角门倒有个老仆在看守,是看着梁淑燕长大的,跟她极是溺爱。
梁淑燕甜笑道,“洪伯,我到外面走走,周公子跟着我,你放心,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洪伯是府中是老人了,极得梁相爷夫妇信任,周复兴有时出入,也是从他这儿过。洪伯知道这年轻人住在府上,似有什么重要事情,老爷夫人都特别交待过要以礼相待,还得保密,便也不多问,开了角门道,“二小姐,周公子可小心些。”
牵着马出了角门,院墙外这条路靠着后山,极其僻静,少人经过。周复兴早瞧过梁府地形,否则无论梁淑燕怎么说,也不会带她出来。
梁淑燕深深吸了口气道,“好久没出过门了。”
听她这话,周复兴觉得这丫头也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困在深宫里成天装大人,回家了又不能见人,这些时日定是闷坏了。他把缰绳又还给梁淑燕道,“你就在这儿走一阵吧。”
梁淑燕接了慢慢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回头一笑,“周大哥,我现在可想策马扬鞭呢!”她一时兴起,依平时看人骑马的样儿,也作了个架势出来。
周复兴可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跳上了马背,双手环过梁淑燕,拉着缰绳厉声道,“你可别胡来!马若受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梁淑燕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见他如此紧张,现又紧贴着自己坐着,倒有些脸红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周大哥,你怎么这么紧张?”
周复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以前有个女孩,也是第一次骑马,想要纵马飞奔,另一个女孩跟她开玩笑,打了马一鞭,那马受了惊,连累那女孩掉下了山崖。”他忽然住了口,若是没有这样的意外,秦远是否就不会喜欢上安宁?心里一阵淡淡的惆怅。
“后来呢?”梁淑燕问道。
周复兴道,“后来……后来有人把那女孩救了上来,她没事了。”
半晌,梁淑燕才小声道,“那掉下去的女孩是小六姑娘么?”
周复兴点了点头。
梁淑燕道,“是你救她上来的?”
周复兴道,“不是我一个人。”
梁淑燕道,“那还有谁,二殿下?”
“嗯。”周复兴应了一声,“三弟他那天正好回山,半道上遇上了小六,他为了救她,跟她一起滚落了山崖。”
梁淑燕道,“那你怎么把他们救上来的?”
周复兴道,“我让寨子里的人打了许多长绳,又给山崖下扔了篓子,里面装了食物和联络方法。天亮的时候,我从上面往下爬,他背着小六往上爬,就这么在半空中相遇,最后一起上来了。”
梁淑燕道,“那一定很危险吧?”
周复兴低低叹道,“都过去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益?就算小六回来,她也还是要回到秦远的身边啊。
沉默了一会儿,梁淑燕忽道,“周大哥,你让马跑起来吧,好么?”
周复兴被她勾起了旧事,胸中有些抑郁,正欲做些什么抒发一下,便道,“好!”他拉紧缰绳,扬鞭打马,只听那马轻嘶一声,如离弦的箭般向前冲去。
梁淑燕只觉耳畔生风,身子如腾云驾雾般,好似飞了起来。温热的男子的气息轻轻喷在她的后颈上,热热的,痒痒的,让她心里生起一种异样的情愫。
奔跑中带起梁淑燕的几缕长发,丝丝柔柔缠绕在周复兴的脸上,这耳鬓厮磨的感觉,把他一下带回到留仙寨,带回到与小六离别前那晚的秋夜。
黑暗中,周遭充斥的是女子淡淡的体香,周复兴一时恍惚起来,不自觉喃喃道,“你,喜欢我么?”
他的语音甚轻,却犹如一声惊雷般炸响在梁淑燕的心里。她害羞的低下头,脸烧得通红,芳心狂跳不已。
只听周复兴犹自道,“没有我在你身旁,你不要乱跑,知道么?”
梁淑燕只觉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忸怩了半天,方才声如蚊蚋道,“你,你说什么呀?我,我才不会乱跑!”
周复兴一下清醒了过来,他急急解释道,“对不起,我方才不是问你……”
梁淑燕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脸也迅速由红转白。
看清了眼前人,周复兴惘然若失,叹息了一声,“回去吧。”他拨转马头往回走去,这一路,再没说过一句话。
回了府,梁淑燕下了马连看都没看周复兴一眼,就跑上楼去了。
周复兴拴好了马,自回了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后悔不迭,自己怎么能对她说出那两句话了?唉……
周复兴不知道,楼上的少女躲在被窝里,早已哭红了双眼。梁淑燕也不明白,周复兴不过说了这么两句话,自己为什么要哭?那些话应该是对小六说过的吧?她有什么理由好哭的?可是她还是觉得莫名的伤心,莫名的委屈。
少女的情怀,本来就这么难以琢磨。若是周复兴没问那两句话,若是周复兴没急着解释,也许一切都会如常。可他问了,他让一个少女脸红过,又哭过了……
再接下来,一切就都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