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淼淼让谷子风扶着回了屋子,玖月也想随着出去,西门子楚却在后面提醒道:“你必须找到真相,所有事情的真相。”
任何事都不会空穴来风,西门子楚觉得,这一切都与最终的源头——“赤渡”有关,而在这些人之间能找到此物希望最大的人选便是玖月,被迫未尝不是促进事态发展的最好办法。
玖月拖着步子,一步走的比一步慢,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出了山庄的门,她去了一个有阵子很熟悉的地方。
守卫没有拦她,因为她的包袱还在客房里,李长老说过,这包袱对于这姑娘来说一定很重要,因为它不轻,那姑娘却一直背着,半刻不肯摘下。
左转,左转,再左转,她看见了那熟悉的石阶,露出了一抹痴痴地笑。
她走上去的时候,没有那么吃力,当初每日抬着两桶水都走了,现在简直太容易。当走到法门寺门口的时候,她恰巧见到当日的小和尚出门送香客。
“姑娘,是你啊。”小和尚竟然还能认出她来,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笑言。
“你竟是还没忘了我?”玖月在这一刻觉得有些暖,佛祖果然是慈悲的,还有人没遗忘了她啊。
整日挑着两桶水上山的女施主,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位。小和尚笑而不语。
“我也想去寺里坐坐,不知可不可以?”
“自是好的,姑娘愿意入,是有佛缘。请随小弥来。”小和尚带着她入寺,寺门由开到合,发出的声音让玖月心安。
“为什么前面有三座门?”中间的大,两侧的小,玖月有些好奇。她从未进过佛寺,大娘虽然总是拜佛,可她却向来不喜这些。
“这是山门,只空门、无相门、无作门。意为三解脱门,凡从此门而入,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凡夫俗子,皆如涅槃,平等无高下。”小和尚解释道。
“真好。”玖月在心里跟着重复了一遍。
“女施主……”方丈忽然从寺里走出来,唤住了玖月。
“大师有何事?玖月只是觉得烦闷,想要入寺静静心,别无他意。”玖月怕人别人的误解,先解释道。
“莫慌,女施主,可有人说过你命中生得大富大贵,且不着边际?”
玖月一愣,点点头。
方丈转着脖子上悬挂的佛珠,让玖月有点心慌,他话不该只说半截的。
“还送女施主一个忠告:凡生得富贵者,皆乃命薄人,天佑人不保,步步需慎重为好。”方丈道。
“多谢大师。”玖月望着他身上披着的红色袈裟,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如若她也出家做了姑子,会不会是一种解脱?又摇摇头,怎么会呢,她还要回家呢。
“莫谢老衲,此忠告并非老衲所言,而是有人拜托捎给女施主的。他正在法堂等候,若女施主愿意,可前去一见。”
见,为什么不见?她现在只想赶紧让时间走的快一点,最好一下子变到她暮年的时候,也好过这样的提心吊胆。
她对着方丈点头,小和尚带着她往法堂走去。
这寺庙看着不大,法堂却宏阔的有些出人预料,小和尚送玖月进去,自己却离开了。法堂里有不少窗子,所以并不暗,齐整的木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佛经,可并没有其他人。她闲也是闲着,便随手拿起一本《佛说四十二章经》翻了起来,扫到了一句——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她静静地思索这句话,忽觉得如此正确。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可她以前总在说,不停地说,所以她其实一直活的都挺失败的,琴棋书画不会,骑射经商也不通。武艺虽是练了,没准也打不过几个人,是花架子罢了。这些话虽然别人从来不会讲,她当然也不愿听,可自己反思的确是这样的。她仔细想想,觉得这辈子自认为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暗恋千秋雪,可惜这成为了她心里极大的痛。
手下的佛经又翻了翻,看到另一句——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玖月心里更是郁闷至极,认识几个字是好是不好?她怎么读懂了心里反倒是不舒服……千秋雪于她,不就是那求不得,放不下么?这人生大苦,倒是让她品尝道了,何其有幸!总有一天,她会忘记着恨吗,连带着她与他的爱?他们即使相逢,擦肩,也再认不出彼此,根本就不曾发生过这一切。
会有那么一天吧,会有的。
她把这本经书放回架子,看见两本一样的经书挨在一起,是《般若经》。她好奇着取下来,却发觉两本经书紧紧用绳子缝合在一起,需要解开。
“姑娘,你来了”。忽然有个男音响起,好听得很,甚至这样突兀的出现都没有吓到玖月。可在她抬头的那一刻,却打了个颤。
一身黑斗篷拖到脚踝处,伸出的手似是想要摘掉帽子却又停在了半截,手上的皮紧紧依附着骨头,瘦如枯槁,不见一点肉。脸上还被黑布蒙着,连眼睛都看不清。
这样的他,实在让人无法相信刚才的嗓音是由这枯槁身子里发出来的。
“我不知可不可以摘下帽子,那样子说话会方便一点。但我怕吓到你。”他很犹豫,玖月闭上眼的话,一定会想象面前的人是个怎样的美男子。
“没关系。”玖月自觉这是对人家的一种尊重,毕竟人家也给了自己一个忠告不是。连死尸都见过那么多,他一个活人再恐怖能恐怖到哪儿去?
可她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在看到面前人摘下帽子与面罩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退了几步,身体抵在了木架子上,才觉得好一些。
他真的是人吗?而不是从坟墓里躺了几百年的干尸?
眼睛深深的凹陷进去,一根头发都没有,甚至额头上还有个深褐色的血疤,而其他的玖月再看不出了,她有些不忍去看,那干瘪的脸上还有着怎样的表情。
“对不起,还是吓到你了。”他的声音充满着歉意。
玖月有些不好意思,但头还是低着,她看到了他脚下的影子,可心依然跳得很快。
“如果早一点遇见你,或许我可以早一点解脱。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死,而是明知生不如死还要活着,我这幅鬼模样,活着也的确是个祸害。”他叹气,他的嗓音可以让玖月的心安稳一点。
“为什么要活着?”玖月觉得他应该懂自己的意思,因为他所经历的事情,一定远远比生死更痛苦,他不会介意别人这样说的。
“因为在找东西?”
“找什么?”
“我想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你听,这样在死之后心里会好受许多,可是也许我的故事并不精彩,你要不要听?”他没有直接回答玖月的问题,而是这样说。
玖月鬼使神差的点头,虽然她知道面前人的身世应该是充满着血腥与恐怖的,她还是想让他说出来。她知道很多话憋在肚子里讲不出,是很难受很难受的。
他笑,“刚才你翻的那本书上,看到的那句话一定是: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我今日若是都讲出来,只当是再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个错吧。这样,我才能下去好好的赎罪。”
玖月不惊讶与他说的话,而是想他那么早进来为何自己毫无察觉,是因为思索太过入神,还是他走路本就没有声音?
“世上最让人百般不情愿的词儿,叫宿命。而偏偏如同牢房囚禁人们宿命的地方之一,就是江湖。这辈子若说我最大的悔恨,就是在年少不知事时,踏入了这个囚牢。”他沉了沉嗓子,望见玖月低垂的脑袋,尴尬一笑。可惜嘴角提上去那一刻,又撂了下来,他早已没有感觉。笑是什么?
一切,还得从二十三年前说起。虚竹国是天朝的一个小国,那里没有统领,人烟不多,且有大片竹林,极适合隐居。
暖阳下的湖水,偶浮微风,波光粼粼。湖边还立着根翠竹鱼竿,鱼竿旁睡着一位美男子。男子白衣,黑发,脚上还蹬着一双月牙白的靴子。一眼望去,一尘不染,犹如生来就甚是傲世一般。
有不少鱼儿摇杆,翠竹鱼竿摇摇晃晃了好半天,男子却是眼都不抬。可鱼儿还是不肯停下,如同要跃上水面看看这男子的模样。
片刻后,男子身后隐约传来一阵缓缓地脚步声。
“莫炀,该起身了,他们又来了。”
男子听后,翻了个身,接着睡去,嘴上却还似说梦话一般:“哦,怎么又来了?直接叫他们滚,省得浪费了那上好的雨前龙井。”
来人嗤笑一声,声音里多了些许无奈,道:“莫炀,你又不是不知道,没见到你,他们是不会甘心的走的,你宝贝那茶,最多不给他们上就是了,反正他们只是为了见你。”?莫炀叹口气,皱了下眉头,揉了揉眼睛,很是不情愿地站起身来。“他们哪里是看我,都是为了‘殇’来的。我既已退出江湖,他们的事我都不想参合,若是要其他我给便是,可殇跟我多年,我实在舍不得。”话必,又在木桌上拿起那名为“殇”的利剑,轻抚了剑鞘几下。?“你不愿见,我回了他们就是,又何必唉声叹气”。话说完,转头便要离开。
刚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懒洋洋的声音,空灵却带一丝戏弄之意。“严墨,以前那腥风血雨的日子我是过怕了。我现在只想每天钓钓鱼,品品茶,听你弹琴唱曲。莫提往事,莫谈从前,只是希望我们两人过着单调而充满温暖的生活,墨,你可知否?”
严墨清咳一声,有些尴尬。瞪他一眼,退下去应付那些不速之客。
竹屋门前,两彪形汉子闪在一位衣冠楚楚的儒生面前,厉声吼道:“严公子,莫炀呢?”
严墨斜眼望了他们一眼,好心相劝道:“他是不会见你们的,你们还是快些走吧!”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右边的黑衣汉子一听这话,马上破口大骂起来,“他奶奶的!盟主,您这是要见的什么东西,好大的架子,敢连你的面子都不给。还有你小子,不就是一个男宠么。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样跟老子说话。”
严墨回过身瞟他一眼,口气满是嘲弄:“你这东西是谁,与我何干?”黑衣汉子听到这话,不由怒火心生,提起扳斧就冲他砸了过去,却没听到身后欧盟主的只声训斥。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