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赏

话分两头,这边厢红翼柳千牵尚在纠结如何抉择方案并犹豫着如何动手才是万全之策,殊不知那边他们的行踪及所有隐秘心思已早不知被什么东西泄了个干净,正大剌剌放在暗地之人面前供人肆意打量了。

“他们当真这么说?”

一道隐秘静室之间,陈设清雅气度不凡,碧茗悠悠茶烟袅袅,颇是一段悠然气度。

然而看似一脉隐士悠然的室内,氛围却远非理想中那般如沐春风,此时,正有一男一女两道肃然身形面面相觑,男子温润谦雅,女子清冷沉然,正顶了几乎呵气成冰的气氛对了错落几道身影的水镜颇是一番思量。许久,才有一道温润男声打破这堪称沉重的默然。

出语的是个已过中年的男子,气度温文眉目柔和,举手投足皆天然一段儒雅气度,若非眸间间或一转的烈烈精光及指尖轻描淡写燃起的灼灼灵焰,几乎只能令人思及他是什么文士儒生而非颇为强大的修士,此时此刻,他正随了身畔应也是高级修士的女子默然观看面前的水镜,不时随了水镜流转带出唇畔三分温雅弧度,漫不经心般应上一两句评价,吊得身畔一副精英模样的女子的心亦是自始至终七上八下。

此时此刻,听得男子淡然发问,容色清冷不辩喜怒的女子立时眉目一跳,一反之前矜傲气度恭恭谨谨回了起来:“是,祭司大人,那几人确然是如此算计。那灵雎宫弟子全然不曾发觉蓝铩种在她身上的灵蛊,行止皆十分随意,提出这番计划也不过叠了数个结界,轻易便可击破,只是我怕太过嚣张会引得她忌惮,加上灵蛊略不稳定,只能在她分神之时偷听一刹,因而听得这些。倒是那展家几人,似乎全然没有修仙阅历,轻轻易便信任了红翼,连着再多试探都没有。我于是窥了窥他们几人心神,基本可以断定此言可信。”

“料想也是。”男子仍是那般春风和煦的温文笑意,本该是纯然的和蔼,然而随了他语间波澜转侧及眸中不觉暗下的光影,竟是再难令人思及什么温文谦和,而不得不怀了冷汗犹疑起认为他可亲可近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灵雎宫也不过几人可用,区区一个掌门弟子还真没什么可忌惮。倒是‘钥匙’那面,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儿,展家同那老家伙倒也放心托付他们如此重任,当真是不怕死。”

“想来他们也是不曾料及会有如此势力垂青,故而失了些谨慎。”恰到好处地迎以一句恭维得甚是漂亮的话,女子分明实力也不弱,气势也非居他人下者,此刻对上那男子却只有全然的忌惮,行止出语都是谨慎非凡,连着最是平淡的一句问候,也要落得滴水不漏,“如今,真人以为如何呢?”

“且借东风且借东风,人家将东风都吹到了眼前岂有不用之理。”男子倒也坦然,寥寥几句便将与外表大相径庭的心思显露八分,随了语意渐深,还渐次带出薄薄一层讽意来,“蓝铩心慈手软放过她一次,莫非她还当真以为自己天纵奇才能令蓝铩为她破例二次?”

显然听出了男子语间甚至不打算掩饰的冷淡讽意,女子谨慎溜一眼男子,看及他唇畔至今未逝的笑意,默默于心底将他此时模样同从前经验一对,确保他此刻心情尚是不错,才总算定下三分心思犹疑着开了口:“原本是算计着此事不归我属才只考虑了灵雎宫,现在那几人既是主动上门,何不趁势将几人一齐解决了……”

尾音,颇是聪明地收在意犹未尽的一道沉默里,此时无声胜有声地昭告了不幸被点名的几人可能的命运。

女子自觉颇有道理,却哪知方才还尚且淡然的男子猝然眉目一凛,温雅笑意尚在唇畔,眉目便晕上沉然墨色,生生将本意在温文的一副面孔折成了入骨冷厉:“你什么时候也这般多管闲事了?”

一语之间天坼地裂,方才勉强温和的平静刹那被撕出凛冽杀意,女子眉目间从容之色宛然流墨入水刹那婉转无痕,取而代之一寸寸爬上她皎洁容颜的是三分骇然七分心悸,虽说好歹因了修为颇深不至于当场被男子的威压迫得失态,然而一字一句几乎是从喉中逼出了:“庭如不敢,只是这毕竟一举两得,左右还要动红翼,何不顺手将那几人解决了……如今四座中折去两座,余下两人也日夜惶然于神秘仙人的追杀,料想也没什么心思纠结这几人了……这不过是目前为止最有效率的方法罢了,毕竟与其仅仅解决了红翼引得那几人警惕再东躲西藏起来,于我等也只是徒耗心力……”

她急于辩驳而略急的声音再加上倏忽闪过的惶然之色怎么看都与从容镇定相去甚远,那所谓解释的一番话语中几分出于自保几分出于邀功也令人颇为费解,然而男子却好似相信了,非但眉目一松,甚至一副恍然的神色抚掌一笑:“很好。”

若是他人,恐怕当是时便被男子颇为真诚的释然之色所迷惑不觉彻底放松了心神,然而庭如跟随他数百年,着实清楚男子越是冷厉便越是温雅的设定,因而甫一见到这道笑意,哪还有心思再说下去,匆匆忙忙住了口退出几步惶惶然拜了下去,再不敢发一言。

“庭如,我一直当你是个聪明人。”将庭如刹那的惊惶都看在眼里,男子却只是淡然,眉心颦得凛冽却优雅,指尖亦是有意无意寸寸敲在杯壁上,字字句句都带得庭如的心随之一颤又一栗,“却料不到你心思也如此浅短。‘钥匙’之事,是那么好掺和的差事吗?”

庭如哪还敢说法,连忙奋力低下头去端回悉听教诲的乖巧模样。

“琼琏却琊本就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从前重用也多半是意在制衡,如今他们自寻死路入了那绝地,也是他们时运不济,于我们倒没多少大碍。”庭如既是已给出了态度,男子也懒在这些细节上纠缠,寥寥一瞥后便将话题又转回了正事,“‘钥匙’一事一直是四座追查,如今却琊琼琏出事,大可忽略不计,然而夙修元蘅却不是能那么轻描淡写打发过去的人了。”

男子重回正题也恢复了温文态度,庭如却更是心惊,此时也只将头埋得更深,更为恭谨地匆匆发问:“不是说这二座也自身难保吗……怎还有心力……”

“倒不是实力。”不知是否失望于庭如的不开窍,纵是也解释了一二,然而语气却已成掩饰也懒的冷厉,“夙修元蘅目前为止尚无确切消息有问题,在此之前我们对他们便什么也不能做。是最早跟随主人的一批人,并非是我实力逊于他们,而是我们本就天壤之别。主人对他们本就颇有好感,立场又明确,不像我等暧昧不清,若是日后主人要清理,最不可能动的也是他们,而最可能动的,你也不妨猜猜是谁。”

纵是心知肚明,庭如也实在不愿如此提起,因而颇是尴尬地一咬牙,还是生硬地转开了话题:“既然‘钥匙’那几人动不得,是否需要引开几人对红翼单独下手吗?”

“倒也不必。”男子看来也是矜傲惯了的人,虽说清楚自己比不得夙修元蘅二人,然而毕竟实力相近,为主人效力时间也差不了多少,虽能对属下心平气和分析,然而心底到底有所不满,此时能顺理成章转移话题,自也乐得轻松,毫不犹豫也顺着庭如的话说了下去,“灵雎宫如今强弩之末,多一个红翼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况且展言几人也动不得,不若先给他们一瞬喘息。”

“真人是说?”庭如眉目谨慎地一锁。

“他们不是要入敦煌吗,那便让他们入。”避过了颇是不郁的夙修元蘅问题,男子似也松快许多,且因了对灵雎宫的绵密算计,也有了心思漫不经心拈起案上信笺把玩,唇畔亦是渐次弯出悠然弧度来,“待他们成功进入,便丢给他们一个偷入敦煌洞天图谋不轨的罪名,出动神司全面悬赏。”

“直接除了他们有什么好?”直到渐次将信笺上“神司任务申请表”揉成一片混沌,确保上面红翼二字被彻底湮灭在指尖,才心满意足地勾出一道轻笑来,“迫得灵雎宫纵然重起也再无立足之地岂不是更好?”

男子声音分明温雅一如春水行江,应了静室间若有似无婉转的冷香,锦绣云簇出奇异的馥郁,然而落在庭如耳畔,却全然再无桃花艳色,只余霜雪经行之后一湖冷厉,迫得她一时也奇异默然了下去,半晌竟是又奇异掠过一丝笑意,赶在男子看来之前立时收回冷淡,并配合着方才的静默总算挣出无波无澜一道好字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谁又当真清楚,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