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方雪儿所从未真正零距离走进过的贫困之家。
方雪儿的父亲方鸿铭,是市里的人,在南京大学毕业之后,辗转几个地方做公社里的工作,上官公社改乡以后,他来到上官做书记。作为方鸿铭的掌上明珠,方雪儿是泡在蜜糖水里长大的孩子。尽管她知道有很多的家庭吃穿还成问题,可还不曾深入体会过穷苦人的日子。
司家就三间土坯房作为正屋,院子两边是两排用木桩、黄泥巴、玉米杆糊起来的简易窝棚。窝棚有四间,左右各两间。方雪儿仔仔细细看了每个房间。正屋客厅、卧室都是黄泥巴地面,人踩得多了,积着一层土,地面上到处是烟头、菜帮子、线头。堂屋的西头卧室,是司依然父母的住处,一张椿木床,黝黑发亮,床上是两床棉被,背面是补了七八处补丁,洗得苍白的花洋布。铺的稻草并没有收拾好,胡乱支楞着,一顶黑黑的蚊帐,挂在墙上,耷拉着,不用怀疑,那本来是白色纱布的,可岁月让蚊帐熏得黑乎乎。房间里除了一个没有上油漆的泡桐大箱子,就只有一个碎了玻璃的大衣柜,大衣柜里并没有挂着什么像样的衣服,胡乱地堆放着几件单薄的衣裤。
而东头,是司依然外婆的房间,进门就看见一张与西头房间类似的床,床头是一个考究的藤编大手提箱,箱子的铜配饰与铜锁特别精美有样子。地面也是黄泥巴,可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床上坐着一个老太太,满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包了一个发髻。脸上的皮肤虽然布满皱纹,却干干净净。见方雪儿进来,老人家站了起来,问道:“你是谁啊?”方雪连忙说:“哎呦,打搅您了,我是司依然同学,我叫方雪儿。”老太太和蔼地笑着,说道:“哦,进来玩吧。”
回到客厅,方雪儿才认真打量这个家的摆设:正中的墙面,是三张领袖画像;下面是一个长长的条几,这条几不是木头做成,而是用水泥塑造的,两头各有一个小柜子,也是水泥拼接成的格子状,里面塞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条几的正中,摆着一张画像,画像前面,摆着一个香炉,插着三根香,不用说,这是私家逝去的先人;客厅左侧的墙壁,满满当当都是奖状,走近了一看,全都是写着司依然的名字;而右侧的墙壁,空空当当,除了一本日历,再无他物。客厅的门里,放着一个脸盆架,架子上的毛巾,像经历过无数遍蹂躏的棉絮,支离破碎。客厅的中央,是一张八仙桌,四五条长凳。大伙就围着这桌子坐着说话,桌面上,是满满当当盛满开水的粗碗。
看完堂屋,方雪儿来到门外,非要司依然带他去看司依然的卧室:“走嘛,带我看看嘛。”司依然却显得很为难。他知道自己的家境实在无法跟方雪儿家去比,太过寒酸了。可又实在拗不过,于是,雪儿推着他的腰,一步一步往边房走。
堂屋左侧最南端的边屋,就是司依然的书房与卧室。这边房实在局促,木桩的中间,用玉米杆封堵,而为了结实,又在玉米杆的外面糊了厚厚的黄泥巴,走进屋里,极度黑暗,只在墙的不经意某个点上,黄泥脱落的地方,才会有一丝光亮透进。这对方雪儿来说,完全就是一个迷宫。随着司依然吧嗒一声拉了开关,灯亮了。这时,方雪儿才看清这里的一切:
两条大长凳搭几块木板,就是床了,木板上是厚厚的稻草,稻草的 上面是芦苇席子,席子的上面,是黑乎乎的棉絮,连被单也没有。直接放着一床比父母那略好的也布满补丁的棉被。床底下,是一堆破破烂烂的鞋子,不忍多看。
床头有一个木板搭的书桌,极其简陋,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本,还有一部收音机。床的对面有一米多宽的空地,地上摆着一对哑铃,墙上是一副书法作品,遒劲有力,写的内容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落款是“依然”并没有印章,却是用红色的笔画了一个带框的“司”字。
就在墙角,是一个大大的纸箱,那里面,放着一堆衣物,一床好一点的棉絮和县中的校服。雪儿明白了,院子里晾晒着的被面,就是上次司依然带着到她家的那床。
“司依然,你家连风扇、电视都没有吗?”方雪儿好奇地问,“你这真苦吧?”
“不苦啊,挺好的呀,我不是挺好?”司依然神采奕奕的眼睛望着方雪儿,没有一丝悲悯,“别的同学一个月家里给100,还有的几百。我每个月30,不也活得好好的?”
从司依然家回去的路上,方雪儿沉默不语。她的内心对司依然生出太多的怜悯,同时,也夹杂着一种特别强烈的敬佩。在这样穷困的家庭,他司依然却在学校表现得那么出众,这是怎样令自己倍感羞愧啊!
很快,春节过去,又开学了。这个学期,第一个新闻就是化学李老师调动工作了,去了哪儿,不知道,也没有人问。新来的化学老师,还是沿用王晓玲做化学课代表,只是上课提问的时候,回答问题的不再是王晓玲的专利,司依然像没有发生过东关派出所的事情一样,开始认真弥补化学功课的不足。
“不好啦,打起来了。”晚自习的时候正安静着呢,宋安火急火燎地冲到司依然面前报告。
“啥打起来了?”司依然放下作业抬头问宋安,其他学生也一下子围拢过来。
宋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快去看吧,张耀武跟王勇潮打起来了。”
“在哪呢?”大家纷纷追问。
“在操场边呢,就大梧桐树那。一个拿木棍,一个拿砖头,我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有人出血了,好多人围着看呢。”
“宋安,你去报告王老师,我先去操场看看。”司依然一边说,一边风风火火下楼,四五个男同学也跟着司依然,向操场边跑去。
到了操场边,只见大梧桐下,黑压压地围着很多人。拨开人群,只见张耀武已经被王勇潮压在身底下,王勇潮不停对着张耀武打耳光,边打边说:“我叫你狂,我叫你狂!”而张耀武并不求饶,相反嘴硬得很:“你等着,姓王的,有种别让我翻过身来。”张耀武越是嘴硬,王勇潮打得越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