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当事双方都沒有刻意宣扬,蒙元前丞相脱脱去黄河上与生死之敌朱重九会面,却在最后关头被刘伯温活活气死的事情,依旧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南北两岸。
无数人闻听之后抚掌称快,但是也有许多人替脱脱抱打不平,认为朱重九妄自尊大,辜负了对方的一片诚意,甚至还有人认为,朱重九假托“诚信”之名,却放任属下活活逼死的贤相脱脱,实在是视天下英雄于无物,早晚会因此而受到英雄豪杰们的唾弃,自食其果
林林总总,有人的地方就有争论,谁也未必能真正说服得了谁,但无论是持哪种观点者,恐怕都无法忽略掉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前蒙元江浙行省儒学副提举,现淮扬大总管府典兵参军,刘基刘伯温。
并不是说此人就比朱重九麾下原來那些谋士高明甚多,而是朱重九麾下那些谋士,要么是长于远谋,要么长于机变,要么长于政务,相对來说都专精于某一方面,而刘基刘伯温,却是难得的远近兼通,军政皆熟,并且行事手段亦正亦邪,令人难以琢磨。
再加上此人于扬州城外和黄河水上所创造的两个奇迹,真是想不出名都难,很快,红巾诸侯和蒙元朝廷那边,就都记住了刘伯温这三个字,并且不知道被哪个好事者,赐以了“毒士”之号,很快就流传开來,人人皆知。
然而,仿佛老天爷不甘心让毒士刘基风头出得太过,就在这一年的清明前后,又有一个惊天的消息突然被放了出來,已故明王韩山童之子,天下红巾的名义上共主,曾经销声匿迹了多年的小明王韩林儿,终于被刘福通给找到了,而其隐匿了多年的地点,居然就是紧贴着黄河北岸的砀山县夹河村。
此村夹在黄河与黄河故道之间,背靠砀山余脉,地形复杂,河汊纵横,树木芦苇密若屏障,村中物产稀少,粮食勉强只够糊口,当地百姓手头沒余钱交易,,与外界接触自然就少,浑然不知魏晋,所以这些年來,无论是蒙元方面,还是红巾军方面,都忽视了此地,任由韩林儿悄悄的从一个懵懂幼童长成了翩翩少年。
去岁朱重九带领水师与王保保在芒砀山脚下恶战,隆隆的炮声,彻底打破了北岸山村的宁静,保护着韩林儿在夹河村避难的几个明教护法们,这才突然发现,原來外界的红巾军,已经成就了如此大的基业。
待脱脱被淮安军逼退,朱重九奉芝麻李遗命,干脆利落地接管了睢阳以东,将东路红巾的领地彻底连成了一整片,几个明教护法更是大受鼓舞,当即,便找了韩林儿的母亲杨氏商量,要保着小明王,前往扬州共襄盛举。
然而杨氏在这个时候,却显出了一位母亲应有的谨慎,摇摇头,低声说道,“那朱佛子虽然是明教大智堂的堂主,但毕竟属于彭和尚的一系,以前从未受过亡夫的半点儿好处,也未曾见过我们母子,大伙贸然找上门去,恐怕很难让他承认我们母子的身份。”
“他敢,一入明教,终身侍奉明王,他如果敢公然拒绝承认少主,天下明教子弟都饶不了他。”几个护法闻听,立刻勃然变色,手按刀柄,大声咆哮。
“若无当年明王首举义旗,哪來得他朱佛子的今天,他要是敢忘恩负义,我等就用手中钢刀向他讨个公道。”
“啥也别说了,反正蒙元官府现在也顾不上这边,咱们直接把少主的旗号先扯起來,看那朱屠户敢不过來迎接。”
“主母,咱们”
刹那间,屋子里乱哄哄吵成了一锅粥,众人七嘴八舌,唯恐自己的声音比别人小了,被直接忽略掉。
也不能完全怪他们沉不住气,谁在穷山沟里一蹲就是三年整,也得给憋出毛病來,更何况,想当初他们几个在江湖上也是数得着的江湖豪杰,如果不是在已故明王韩山童的灵前发过誓,要护卫小明王韩林儿的周全,恐怕现在各自的成就未必比那朱堂主小。
与众护法们张牙舞爪的表现相比,韩林儿的母亲杨氏,则显得极为镇定,笑了笑,大声打断,“众位叔叔稍安,妾身也沒说那朱佛子肯定会不承认咱们,只是妾身从未听说过他,也沒跟他打过任何交道,贸然找上门去,实在容易弄出误会,倒不如,先找个熟人证明了身份,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行止。”
“找熟人,主母认为谁更妥当,那朱佛子的地盘,如今可是红巾群雄里头最大的一块。”
“是啊,扬州原本就富甲天下,那朱佛子又是出了名的擅于经营。”
“黄河对面就是朱佛子的地头,前几天据说还有淮安军的士卒护送百姓回乡垦荒,我等去那边,路上肯定最为安全,若是投奔别处,难免会走漏风声。”
众护法们又纷纷摇头,非常不愿意舍近求远。
“妾身以为,汴梁距离这里并不算远,。”杨氏夫人扫了大伙一眼,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想当年,亡夫杀白马黑牛举义,刘、杜、罗、盛四位尊者都曾经刺血立誓,此生对亡夫忠贞不二,如今刘福通在汴梁已经站稳了脚跟,其他三位尊者也都汇聚于汝宁、南阳附近,我等何必放着熟人那里不去,反而到扬州去赌那朱佛子的脸色,,万一他心怀叵测,硬说我们母子乃外人假冒,天下豪杰,有几个敢跟他朱佛子做对,仔细去分辨其中真伪。”
“嗯,,。”众护法被吓了跳,低下头沉吟。
很多事情,不怕去仔细琢磨,就是怕自欺欺人,那朱重九从沒见过韩山童,也沒从韩家得到过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他凭什么就要对一个突然冒出來的少主俯首帖耳,万一他突然歹意,直接杀人灭口,众护法的武艺虽然好,又怎么能抵挡住那可以开山裂石的霹雳雷霆炮。
“所以,妾身以为,你们几个不如稍微绕得远一些,先去汴梁求见刘福通。”四下看了看,杨氏继续补充,“他刘叔要是还念着往日的情分,一定会派人前來迎接我们母子,如果他刘叔觉得我们母子不宜现身,有其他三位尊者在旁边看着,想必也不至于让我们母子无声无息地在世上消失。”
“主母说得对,是我等心急了。”几个护法如梦方醒,凛然拱手。
正所谓,一个和尚偷狗肉,两个和尚念真经,刘福通眼下的实力的确不如朱重九,但刘福通那边最大的好处是,认识韩林儿母子的人不止刘福通一个,很多阴险手段,根本无法明目张胆的使用出來,况且刘福通原本在明教当中,就以“仁厚”而闻名,即便不欢迎韩林儿前來分享权力,正如杨氏所说,他也不至于动了杀机。
当即,王氏亲笔给刘福通写了一封信,又拿出几件当年韩山童用过的旧物,作为凭证,让一名最谨慎的护法带着,前去汴梁联络刘福通,待此人前脚一走,杨氏后脚立刻又命令其他几位护法,悄悄在芦苇荡中藏了一只快船,以防万一有什么不测,就带着韩林儿进入黄河,从水路直奔徐州。
事实上,她的这些准备纯属多余,那刘福通天天盼,日日盼,就希望自己的手下能找到韩林儿,好以其为招牌,让如今已经彻底四分五裂的红巾军,从新整合为一体,将所有力量重新联合起來,北伐大都,早日驱逐鞑虏,恢复汉家山河。
忽然有人拿着韩山童妻子的手书和信物送上门來,红巾大元帅刘福通岂能不喜出望外,在接到信的当天,就派出了麾下爱将关先生,带领死士五百,悄悄乘坐小船赶往了夹河村,抢在小明王还活着的消息沒传出之前,将他们母子和几个护法一并带回了汴梁。
旧日的王后、少主和重臣相见,难免要相对痛哭一场,哭过之后,刘福通立刻拱了拱手,冲着杨氏和韩林儿说道,“王后,少主,请移驾延福宫,微臣将在日内抽调精锐,组建御林军三千,以保卫王后和少主的周全。”
“嗯,。”在山村中隐姓埋名三年多的韩林儿,仓促之间,哪里适应得了自己身份的巨大变化,看了看自己的娘亲,本能地就想往其身后躲。
“还不谢过你刘叔。”杨氏夫人一把揪住韩林儿,将其身体扶得笔直。
“谢过刘叔,刘叔辛苦了。”韩林儿逃无可逃,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妾身这三年,不准任何人跟他提起他父亲的事情,所以,这孩子还不习惯。”不待刘福通回应,杨氏就迅速补充,“我们孤儿寡母,能活到现在已经是福气,所以,无论住在什么地方都行,千万别给大伙添太多的麻烦。”
“王后此言,让微臣惭愧得无地自容。”刘福通立刻躬身下拜,声音瞬间变得沉痛无比,“那延福宫,乃大宋徽宗皇帝遣大臣蔡京督造,后又曾经被金主宣宗定为寝宫,虽然格局小了些,却也非帝王不能居,所以蒙古人一直空着此宫作为佛寺,是微臣听闻少主的下落,才连夜命人收拾了出來。”
“既然是旧有之物,妾身母子就不挑三拣四了。”杨氏闻听,心神顿时大定,点点头,笑着说道。
韩山童在当初起义时,曾经自称为大宋徽宗皇帝的八世孙,所以延福宫腾出來给韩林儿这个九世孙住,也算是物归原主,当然,这里边所包含的最重要意义,不是宫殿本身,而是在刘福通眼里,韩林儿到底该摆在什么位置,很明显,目前的结果,已经令母子二人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