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三章 秦寿

“所谓大恩不言谢,那你想怎么办?”靳长恭撇了撇嘴。

夏合欢偏过脸,斜眸幽幽地看着她:“亲我一下,我要阿恭你主动亲我一下。”

老实说,夏合欢这张脸比起她第一次见的时候,面部皮肤稍微好转了些,至少表面部份萎缩并不妨碍破坏五官形状。

她看着他那一张凹凸不平的脸,疤痕呈放射线状从鼻梁间,用利器一条一条地划过,就像一张被刀划破的白布,条条残痕令人心惊——这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才会在那一张年幼稚嫩的脸上,施以如此暴行。

其至有几条,险险划过他的眼睑,与唇瓣处,延伸至耳根后,险情异常。

靳长恭虽被他携恩要挟,心底此刻却火苗烬息,她移步悠然漫步地走近他,夏合欢身子下意识紧了紧,垂睫看着她,一眨不眨。

与他相对而立,才明显对比出两人身高,夏合欢要比靳长恭略高几寸,他肩胛亦宽于她几分,原本看着相似的单薄纤细的身姿,原来少男与少女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静下心来,靠得这么久,她就能呼呼到源自他身上,一种很沁入心肺清新的体味,犹如如雪色相融的薄荷,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好闻。

看着靳长恭神色不显,夏合欢却因为这种静谧的紧张气氛而心跳加速,额渗薄汗,悄悄咽了咽口水,身体忍不住蠢蠢欲动了起来。

“亲亲。”夏合欢,睁着一双弯月星灿双眸,微微嘟起粉嫩花瓣美好形状的双唇,低下几分来,方便她主动印上。

靳长恭好笑,伸出手指带着些许怜惜的力道摩挲着他的唇,那似掐得出水的柔软触感令有留恋忘返。

夏合欢被她逗弄得嘴唇好痒,又麻,又有一种莫名地奇怪的骚动爬过,周身不自在,却又不舍得打断她的动作,难得她主动亲近他,他真的舍不得……他此刻就像含着一块香添可口的蜜糖,细细地吸吮……

靳长恭眸光一暗,眯了眯睫,眼中似蓄着一场雷鸣电闪的暴风雨,指尖莫名地有一种诡异的一种过电的感觉,盛满笑意的眼眸弯了一弯,眉黛春山,黑袍随风吹拂垂落,长发轻柔如丝地在她腰后飘舞。

一朵朵六角小花,玲珑剔透,无一重样,它们就像一只只粉雕玉琢的雪精灵,围绕着他们翩翩起舞,吟唱着祝福的歌颂。

裕丰客栈最雅致的一间套房内,一名身穿浅灰色长袍,领间镶了一圈貂绒的男子,站在窗棂边,俯视着下面那美好而温馨的场景,直到看到靳长恭倾身温柔地吻上少年脸上的疤痕,那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他呼吸一沉,僵硬地瞥开眼。

“少主?”

一身青衣俊孺的止兰,烧好一炉暖火,一抬头,看到少主面无表情地看着窗下方,脸上柔和的笑容被寒风一吹便散了,神情有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与沉凝。

——怎么好像突然不高兴了?止兰疑惑地走近他,想看看刚才少主看到什么事情,而破坏了好心情。

“我们回去吧。”公冶夙收敛起一切情绪,神情恬淡平和。

止兰脚步一顿,蹙眉讶异道:“少主,怎么突然……您不是特意来——”

“已经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止兰愈发纳闷,少主特地为靳帝预留了裕丰客栈中最宽敞视角明亮的雅间给她,别国帝君出再高价钱都不肯让出,还特地跑来这一趟想给她一个惊喜,怎么突然就不需要了呢?

止兰移直窗边,望下,瞬间表情不滞,眼眶缓缓瞠大。

那两人……

“止兰,我终于觉察到一件事情了。”公冶一双清澈的眼睛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轻笑一声:“这世上没有谁会站在原地一直等着……若不想要遗憾,就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留下一句意义未明的语,公冶便移步踏入雅室内书房的密室。

而止兰回过神来,看着少主被黑暗吞没的身影,再看了看下方十足暧昧似出柜的两人,心底一时复杂难辨。

“唉。”

感觉到那道不煴不火的视线消失了,靳长恭的唇便移开夏合欢的脸颊,风雪中,迷离的双眸微眯,还是忍不住抬眸,朝那处看了一眼。

——只剩下窗棂在寒风中摇曳咯吱作响,孤零零。

靳长恭眸光一黯,表情有片刻地失望与惆怅。

她不知道她这么做,究竟是在逼自己,还是在逼他,可是这种胶着不断,又无法粘合结实的状态并不是她想要的。

“阿恭,以后你每拜托我一件事情,都必须像——”夏合欢狡黠地勾了勾唇,点了点他的唇瓣:“这样,亲我,或者满足我其它的要求,我才会帮你。”

靳长恭看风雪越来越大,她跟他两人就在雪中,头上,肩上,衣服上落上一层白白的雪,简直就像两桩雪娃娃。

送了他一个青葱白眼,靳长恭率先走了:“等你变成雪娃娃,我或许才会考虑一下。”

夏合欢哎地叫了一声,从雪中刨出他的黄金面具戴上,追了上去。

“阿恭,你怎么越长大越不坦率了,明明小时候就很爱跟我玩亲亲。”抱怨地怀念着。

“你确定是我?而不是爱哭包的你~?”深深地质问语气。

“胡,胡说!我从小就很坚强,从来不会哭的!阿恭,你才爱哭,我走的时候,你肯定哭了!”

“谁哭了,当时你父皇抱着你,我分明看到你将头埋进他肩上,一抖一抖的,分明是好不好?”

“我那是——那是你看错了,哭的是你!”

“是你!”

……

一路持续着幼稚又没有营养地拌嘴,但一进了空栈内,两人瞬间便不约而同地恢复了高贵冷艳霸拽气质。

相视一眼,撇开眼,便各自找各自队伍。

“靳帝陛下。”

从楼梯上爬上来一道身着褐衣棉袄的中年男子,他端着满脸笑容,不谄媚亦不阿谀奉承,沉着而礼貌地出声问道:“请问,您是靳帝陛下吗?”

靳长恭转身,如实质般压力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嗯。”

中年男子顿感压力山大,努力地维持着笑容,虽然弧度有些僵,他弯了弯腰,道:“小的是这家客栈的老板,这把钥匙是二楼东厢雅间的,请您一定要笑纳。”

靳长恭淡淡地看着,撤下了周身的气势,启唇道:“无功不受禄,将它还给它的主人吧。”

靳长恭转身欲走,而客栈的老板却赶上来两步,表情带着一种为难:“靳帝陛下,就算不看在功劳,也看在苦劳份上吧,少主……他赶了半个月的路程,只为了来见你一面,您能不能别让他做的事情……变得毫无意义?即使是一个朋友,即使是一个朋友,您也不需要这般生分。”

靳长恭因为他的话而停顿了一下,并没有转过头:“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客栈老板似笑了一下:“是止兰公子,他说您一定会问这句话的,并让我告诉您,少主他已经走了,少主最近的身体一直很差,而城赣府的寒冷天气并不适应他养病,所以这一次练兵式代替他来露面的人是大少爷。”

听完他说到最后一个字,靳长恭侧过身子,翻转宽大的袖袍一卷,便将钥匙吸入掌中。

“如果能够跟他联系得上,便告诉他……别光操心别人的事情,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哦,嗯,好。我会替您转告的。”

老板忙不迭地点头,为她最后一句而由衷地替少主感到高兴。

他想少主一定很重视靳帝这位挚友,否则又怎么会冒着大风雪特地跑到城赣府一趟呢?其实早在“练兵式”之前,少主便替靳帝安徘了一切,事无矩细,有着最宽裕的房间,最精细的食物,最舒适的环境。

他们一早便等着靳帝来城赣府,可偏偏因为她刻意地低调而被探听的人忽略了,等她抵达到了裕丰客栈,他们才慌忙地汇报少主,险此怠慢了她。

据着钥匙,靳长恭犹豫了一下,便改变原来的路线,绕到了东厢的雅间。

打开雅间的门,迎面一股温暖带着城赣府独特的纯朴香气扑面而来,靳长恭随意巡视一周,便踏步入内,看着房中央摆放着一座青铜麒麟大鼎兽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轻烟。她徐徐走到呼啸着冷风的窗边,从这个角度俯视朝下,正好能够将后院景致全部纳入眼底。

她怔忡了一瞬,便将窗户阖上,这间雅阁拥有一厅一卧一隔间书房。

她走到书房内,屋内很敞亮,书架上铺满了书籍,靠墙立了两排,布置很精巧,她走到书桌台边,不期然地看到一方墨砚压着一张纸张。

上面画着一个人,人物画旁边还翰动若飞,纸落如云地写着一段话:你总对我无动于衷,说我虚荣,攀附着你,俯仰万物。

我死缠硬磨,孤寂中暗自繁荣,一季又一季,绿了,又黄。

佛说痴念当惩,禁我们于苍凉处,受岁月风霜之苦。

当你褪去红衣,化作残垣断壁。

——而我,将在你怀里,风干,成枯藤。

靳长恭伸出玉白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那画中人的眉目,就像在感受着作画人当时的心情,他究竟是用着什么样的一种心情,神态去一笔一笔刻画,描绘着——她。

没错,这上面画的人正是靳长恭。

将墨砚移开,她将画纸拿了起来,看着画中的人眉飞色舞,肆意张扬,若纵横世界的王。指尖攥紧,却蓦地动劲一震,那一张画纸便湮灭成灰。

“受岁月风霜之苦…残坦断壁……风干成枯藤。”她轻轻念着,只觉嘴里因这些字词而苦涩着。

“我一大活人你看不到,偏要拿着一幅画像来作迂腐的感慨,简直就是无聊。”

语讫,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而书房密室之中,一道陷入黑暗中的人影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勾唇微微一笑。

“可是,明明你就近在咫尺,我却碰不到你,这是多么寂寞的一件事情啊。”

当夜,一座城的人都难以入眠,因为明日就是练兵式了,除了最强十国的演练之外,最令人期待,亦是最令人担心的就是十六国对于最强十国发起的挑战。

这十六候选国,除了身兼见证与评判,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能够角逐列国十强的候选资格。

练兵式属于一种展现国强力的活动,却也是一项能够观察与估量别国军事的活动,在这里你能看到轩辕大陆最强的队伍,最英勇的爷儿们,站在整个大陆金字塔顶端的人。

翌日,天晴。

在赫尔泰马大草原上,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干净的天空一碧如洗。

草原上,到处都是各国扎营的帐篷,有红的,白的,黑的,紫的,颜色各异,形状各异,乍一眼看去,密密麻麻一堆像破雪绽放的娇艳花朵,别有一番风味。

靳长恭披着一件绛紫羽绉毛缎鹤氅,长身如玉,负手望着前方。

“很快就要进行阅兵仪式了,见识到属于十国的最强武装力量,很期待吗?”靳微遥走上来,随意问道。

靳长恭依旧目光一瞬不移,看着那似一缕缕色彩组成不同国家的军队,突然感叹道:“靳国,至少还需要十年,还需要整整十年才能够真正地强大起来。”

靳微遥与她并肩站着:“十年?这也是一个很急迫的数字。”

靳长恭看向靳微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如今的靳国处在什么样的情况,即使她有能力来参加练兵式,但并不表示靳国能够经得起战争。

现在的靳国就像是一个镶着金边华丽的框架,华玉其表,而实则里面是空心的。

“所以,这一次练兵式很重要。而这一次,寡人不打算用玄凤军与商族,而是要用靳国的兵马。”

靳微遥沉吟片刻,便了然:“玄凤军与商族,是属于靳长恭的,而你需要展示的是属于靳国真正的力量。”

靳长恭负手于晴阳下,雪灿如辉耀,眉眼间清秀无匹,不染浮尘:“寡人需要时间,需要能够令靳国足以成长起来的时间,除了利用一切办法将猫伪装成一头酣睡的虎之外别无它法。靳微遥,这一次练兵式的对练之局,我需要你上场。”

靳微遥看着她:“你准备挑战哪一国?”

“苍国!”靳长恭掷地有声。

而靳微遥并没有意外,擒贼先擒王,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你有把握?”

“你就拭目以待吧。”

靳长恭自信地抿唇一笑,带着些许少年的桀骜与少女的张扬明艳。

草原上搭着一方离地约半米的木架高台,上面分别坐着列国十强的帝王,而高台底下则站着十六国的帝王与一些随行的亲贵,而靳长恭则依旧低调在随着队伍后面。

看着属于十国的军队上前,一一巡视完毕后,便开始奔向辽阔的草原进行第一步——操练演示。

站于高台处,看着十国排列顺序的队伍,军旗飘飘,军令嘹亮;马骑轰鸣,铁流滚滚,整齐的步伐,威风的军容,严明的纪律,靳长恭一边专注地观赏着,一边剥析着他们的胜劣。

不愧是最强十国,其军队一流的精神风貌、一流的装备武器、一流的训练质量,都淋漓尽致地展示在他们面前。十六国的人都惊叹连连,无不交口称赞,都对拥有这样一支威武雄狮般的军队感到钦羡。

“啧啧,看到没有,蓝国的军队跟别的军队相比明显不行啊。”一个口气大的贵族装模装样地评点着。

“哪里不行呢?”有人问道。

“——就,就那里不行嘛!”明显答不上来的人,心虚地嚷嚷一句。

靳长恭听着这群帝王贵族显摆的话,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

要说搞阴谋诡计,玩弄权势他们倒是有些本事,但是论起兵法,真正能够懂得的又有几人呢?

也许是她的气质太独特,亦或者是在这群歪瓜劣枣的帝王中,她模样太俊俏惹人注目,很快便掀起一阵浪潮。

“喂喂,你看,那个人是不是靳帝?”

“哇,还真是。快,快离他远点,他就是一个疯子!”

“他就是靳国那个暴君吗?瞧不出来啊,长得人模人样的。”

周围人都离她远远的,脸上带着畏惧、嫌弃的神情,虽然小声窃语,闷如蚊声,但对于靳长恭这种绝世高手,便如贴耳说话,字字清晰。

而十六帝君则一副不愿与她共处的冷漠与厌恶。

靳长恭鸡群鹤立地站在空出一块儿的地方,身后跟着不容小觑的震南震北两位大宗师。

她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当即所至之处,便是鸦雀无声。

这时,一道身穿着蟒龙锦锻厚袍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凛凛虎步地从人群之中走出来了。

那一张如刀刻出来刚棱冷硬的容颜,这是一张完全北方的脸,威猛、有力、目光如炬,浑身蓄满爆发力,他的半张脸掩盖在浓密的落腮胡中,双眸闪耀着犀利的光芒。

“靳长恭?”冷嗤而轻蔑厌恶的声音从他嘴里吐出来。

靳长恭辨认了他面目半晌,才霍然展颜一笑:“哦,我说这口气大得熏死个人的是谁呢?原来是——秦帝你啊?倒是好久不见了。”

“想不到,你竟然也够胆子敢来参加练兵式,难道就不怕有命来,却没命回去吗?”

“哈,这个地方连禽兽都能来,难不成还不准人来了?”靳长恭挑眉勾唇一笑,大袍迎风潇洒狂肆地一挥,笑得极度嚣张,话中带话。

而秦帝——秦寿则铁青了一张脸,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

一看到靳长恭那张可恶的脸,就让他不由得想起,曾经发生过耻辱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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