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耶律大石

这些日子,还真是有些糟心。

赵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纵然脑仁儿疼得厉害,精神却依旧是清醒的。没错,她可悲地失眠了。自从入夏以后,她便很少能安稳地睡一夜好觉。先是黄河之水泛滥成灾,再是赵构赵佶隐晦地互掐,紧接着种沂家中又生出了这样大的变故……

她甚至觉得,这样高度紧绷的神经下,自己还能苦苦撑持着不倒,实在是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那两片粗糙的琉璃透镜,已经被种沂带走。临走前,他还仔细地询问了透镜的使用方法,大约是想要找人做个架子,再行仿制。可眼下整个大宋的琉璃匠人决计不超过二十个,还被金人掳走了一半,种家少将军要临时拉壮丁……

难,如,登,天。

赵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忽然理解了那三位自尽的种家少夫人的心情。在刚刚那一瞬间,她也很想抛下一切欢腾地奔向奈何桥,喝光忘川水之后空荡荡地什么也不剩下,无论国仇家恨还是滔天黄河之水,通通抛到脑后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窗外天光微明,她终于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睡,便是两日两夜。

醒来之后身体酸.疼得厉害,脑子依旧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起来。迷迷糊糊地去洗了个热水澡又嚼了些薄荷叶,终于让脑子清醒了一些。她在屋中坐了一会儿,顺手取过描眉的炭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当前要紧的事情。

滑州必须再去一趟,不,两趟。

燕京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次,无论是为了种沂,还是赵佶和赵构。

上京……

她的头又开始疼了。那位便宜皇兄赵桓,从头到尾就没干过一件正常的事情。据说赵佶“生病”之后,他快马加鞭地跑回来看望过一次,紧接着又在赵构驾临之前,溜回了上京。也不知道他哪来这样大的胆子,竟敢在上京滞留半年之久。

还有就是,耶律大石。

炭笔稳稳地在耶律大石四字后头停了下来,脑中又有些微微的刺痛。她不知不觉地又在耶律大石的名字后头引出一条线来,然后写上:西夏。

如果种沂想要在地图上抹除整个西夏国,她是无论如何也会支持他的。

前天夜里,他在她怀中闷闷地咳着血,那副样子着实是吓坏她了。

还有就是……

“帝姬。”

外间想起了笃笃的敲门声,少年低沉的嗓音中透着几分疲惫。

她收了炭笔,又将那张小笺塞进怀里,胡乱揉了两把,才说道:“将军且进来罢。”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种沂静静地立在门边,比前些日子又消瘦了不少,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复杂的情绪。

赵瑗微微一怔,忽然笑了:“少将军今日气色倒是不差。”

种沂低低“唔”了一声,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犹豫不定,又似乎有些……痛苦。

“方才我想了一个法子。”她对他说道,“倘若我所料不差,辽人已经逃到了西夏国之西。”

种沂微微显出了些许诧异的神情,很快便又消逝于无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步步走向赵瑗,向她伸出了手:“随我来。”

赵瑗一怔,慢慢抬起手,放进了他的手心里。

少年的手有些冰凉,却依旧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

她随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又无言地牵过战马,在依旧繁华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种沂身上孝服未除,路人见着了他,也只是恭敬地做个揖,道声“少郎君”然后回避。种沂今日似乎愈发沉闷,慢慢带着她走到城郊之后,才低声说道:“辽人已经向我递过书信了。”

赵瑗轻轻“噫”了一声。

“就在前几日。”他说着,又沉默了片刻,回首望着赵瑗一身素色华裳,面上黛粉不施,眼眸下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青色。如水倾泻的墨色长发,也不过用一支白玉簪子松松挽着,真真是素净得很。

“柔福……”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眼中痛苦与自责的情绪交织着,脚步愈发慢了起来。城外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峰峦,像极了千里之外的阴山。他慢慢地带着她走了过去,极目所见,尽是大大小小的坟茔,一块块墓碑无言地立着,还有几座新立未久。

他停下脚步,呛地一声抽出长剑,一字一字地说道:“跪下。”

喔……

赵瑗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将身上代表帝姬的佩饰绶印一并除下,放在马背的行囊中,然后静静地在种沂身侧,跪了下去。

剑尖泛着寒光,抵在她的鼻尖,微微颤抖。

“……胆大妄为,有犯先祖之灵……今日……”

他不仅握着剑的手有些不稳,甚至连声音也极为喑哑。赵瑗甚至有些忧心,再这样下去,他是否会再次咳血。

那天夜里,她的的确确是……冒犯了。

身为种家唯一存留的子嗣,他要替先祖之灵找回些颜面,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体谅他辛苦也体谅他的无奈,可是……可以稍微快一些么?

生平唯二两次下跪,都在种家先祖跟前了。

嗤。

一截如墨的长发瞬间滑落在地,雪白的脖颈上亦微微滑出了些血丝。长剑终于呛啷一声落地,他稳稳地扶起她,接着在她身前直挺挺跪下,声音哑得不行:“臣冒犯帝姬,其罪当诛。”

结束了么?

她伸手要扶起他,却发现他的身体沉得厉害,无论怎么拉,他也依旧直挺挺地跪在她身前,薄唇紧抿,修长有力的指节微微颤抖着,似乎要推开她的手腕,又似乎要紧紧抓住她,良久之后只剩下颤抖的一句话:“请帝姬……莫要……”

这个人啊……

她俯下.身想要抱一抱他,却被他坚决地闪避开去。

“臣尚未除服。”

她停下来了动作。

“帝姬。”

种沂艰难地开口,比起前几日,声音已经沉稳了许多。

“臣需得为父兄守孝三年,不出朔州,厉兵秣马。”

“嗯。”虽然大宋的礼制很讨厌,但她暂时没办法改变,只能接受。

“先前帝姬,对臣撒了个谎。”种沂忽然笑了一下,却比哭还要难看,“帝姬只比臣小三岁。待臣除服之日,帝姬已是双十年华。此为其一。其二,臣生为种家子,势必……”

“够了。”

她俯下.身,直直望着他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爱我么?”

“……”

种沂头一回听闻这般大胆的言论,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若你爱我,第一条理由,驳回;第二条理由,不予考虑。”她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找到一些端倪来,“当着我的面,也当着你故去父兄、祖父、婶娘嫂嫂的面,告诉我,在你心中,可有半点我的存在?”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怎会不爱?

他早已将她……将她看成……重逾生命的存在。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她站起身来,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划着圆儿,掰着指头和他说道,“头一条,我不大喜欢我的夫君跪我,也不喜欢我的夫君妄自菲薄;第二条,本帝姬不喜欢早嫁,一点也不喜欢,双十年华再嫁人刚刚好,除非你嫌弃我老;第三条,本帝姬自幼奉崇的便是两情相悦,本帝姬也一向胆大包天,也擅长翻天……”

她一条一条地数着,每一条,都在他的心头上重重地砸了一下。

“除非你不再爱我了,那我立刻就走,从此干干净净地消失在你面前。”她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样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诺,只要你对我说,你不喜欢我了,一点儿也不喜欢,讨厌我讨厌到了骨子里,我立刻便回燕京,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我……”

他几度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帝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的心口上狠狠剜了一刀。他甚至在恼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去招惹帝姬,如今就算是想断,也已经完全放不去手。

倘若一开始,就将这份心意默默藏在心底,如今也不会生出这许多苦恼了罢?

“你忍心瞧见我被人欺.负么?”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忍心让我嫁一个并不喜爱的人,忍受他一辈子的白眼和凌.虐,夜夜在他身.下……”

“够了!”

他低低暴喝出声,眼眶隐隐有些泛红。

怎会忍心……

怎会忍心!

他恨不得将她好好地护在怀里,疼她宠她呵护她一世!

种沂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帝姬,微红的眼眶里,隐约泛起了些许湿.意。

帝姬同样静静地望着他,雪白的脖颈上,渐渐渗出了些血珠,狰狞且刺目。那是他方才一剑刺下的,虽然不过稍稍划破了些皮,却已经全然刺痛了他的眼。

“帝姬……”

“听我说。”

她俯身坐在他的身侧,望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会将大宋周围的祸患,一个接一个地拔除。无论是金、辽、还是西夏。”

“我向你许诺,再不会有边境之危,再不会有刀兵之祸。”

“等到那时……你娶我,好么?”

一个“好”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你看,辽国已经按捺不住了。只要我们手中握着合适的筹码,他们一定会答应出兵。黄河之水改道的那天夜晚,你曾对我说,要不弃不离。如今,你竟要食言了么?”

她悠悠叹了口气,起身说道:“我们回去罢。你不是说,辽国已经遣了人过来么?我想见见他。”

————————————

自从辽帝被金帝俘虏之后,辽国大臣的日子,便一日比一日难过。

先头辽使前往燕云,倍感屈.辱地与李纲李相公签署了两国合作备忘录,回去之后消沉了好一阵子。前不久听闻西夏与大宋交战,宋人惨胜,但戍守边关的主将却齐齐陨落了大半。辽国大臣们都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秘密地派遣了使者,来到代州。

这种事情,一旦处理不好,便是私.通敌国之罪。

种沂素来老成沉稳,便在三两日之内,连发了十数封奏折,将路子疏通得整整齐齐。就连御史台最最挑剔的言官,也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实在是难能可贵得很。

辽使到来时,种家阖府凋零,只剩下种沂一个人在堂前会客,颇有几分凄凉之意。

种沂一眼便瞧出来,这次到来的辽使,与上回去找李纲的辽使,并不是同一个。

上回那位辽使,说话文绉绉的还会打官腔。而这回这位,只简单地往堂前一站,立刻便是满满的肃杀之意。种沂即刻便断定,这位是战场上见过血的辽将,指不定还是个百战百胜的大将。

等问到名姓时,他忍不住愣了一下。

辽使名叫,耶律大石。

虽然耶律大石此人在宋人中的名气并不大,但种家与辽人有过数十次大大小小的摩.擦,也听说过耶律大石的名号。尤其是先前赵瑗耳提面命,要小心耶律大石此人,便对他的印象异常深刻。

赵瑗扮成书记官,又在脖子上裹了一层薄.纱,猛盯着耶律大石看了很久。

……原来耶律大石长这样啊。

……跟史书上画的不一样!

她脑中乱七八糟地闪过许多念头之后,才慢慢地执笔记录两人的对话。虽然她临摹过瘦金体,但写得最好的,还是一手簪花小楷。感谢前世父母逼迫自己勤练书法,否则到了宋朝,铁定要变成半文盲。

“种将军少年英才,连书记官也是少年英才。”耶律大石说着不甚标准的汴梁官话,表情甚是和善。

种沂实在没耐心和他打太极,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辽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耶律大石小心斟酌着措辞,约莫半刻钟之后,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先前我听说,东出北安州、迎回靖康二帝的,其实并不是岳飞,而是种家的一位少年儿郎?”

种沂不答,而是静候着他的下文。

“如今我们陛下尚在上京,颇受严寒之苦。”耶律大石隐晦地提了一句。

种少将军尚未答话,他身边的书记官已经搁下了笔,极为认真地看着那位辽国人,又极为认真地说道:“如今辽国,尚有多少兵马?”

耶律大石一愣,而后砰地拍了一下桌子,勃然大怒。

“种将军府上,竟这般没规矩么!”

“我可以接回辽帝。”书记官置若罔闻,而且语调轻柔,似乎是个女子,“但是作为交换的筹码,你需得与大宋联手,合围西夏。”

“什么?你!……”

“帝姬!……”

耶律大石与种沂齐齐开口,又齐齐一惊。耶律大石惊的是,眼前居然是位帝姬;种沂惊的是,帝姬居然要与辽人联手,合击西夏。

“我不需要你们出太多的人,毕竟主战场是在这儿。”她把玩着手中的狼毫笔,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但我听说,辽国如今处在西夏之西,还预备出兵大食与波斯,不知手中,可有良种汗血马?”

“良种汗血马”五字一出,种沂全身一震,耶律大石则是惊得退后了两步。

耶律大石先前便听说,宋国有个极为厉害的帝姬,连枢密院的相公,也对她言听计从。他原本还觉得传闻是在胡说八道,如今看来,眼前这位帝姬,当真不容小觑。

辽国已经举国搬迁至西夏之西,甚至预备出兵大食和波斯,这本是极高的机密,连辽国大臣也不一定知道,居然被这位帝姬轻轻巧巧地一语道破,怎能不令他震惊!

他定了定神,沉声说道:“不知这位帝姬,可做得了宋帝的主么?”

第111章 军帐第29章 欲尚主必先封侯第65章 直面金帝第70章 火中取栗第95章 西征〔二〕第65章 直面金帝第86章 撕毁澶渊之盟〔一〕第90章 西夏之谋〔二〕第109章 年少万兜鍪第53章 回救汴梁第28章 夜话〔续〕第99章 将军令〔一〕第8章 哀兵胜(一)第79章 返程第60章 耶律大石第101章 将军令〔三〕第22章 拿下涿州〔二〕第64章 凶残的文官第86章 撕毁澶渊之盟〔一〕第39章 上京谋〔三〕第3章 南渡第31章 连环策〔二〕第97章 西征〔四〕第31章 连环策〔二〕第30章 连环策〔一〕第47章 深山夜第10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第6章 金营夜惊第39章 上京谋〔三〕第91章 西夏之谋〔三〕第124章 大婚第104章 回京第31章 连环策〔二〕第47章 深山夜第91章 西夏之谋〔三〕第111章 军帐第19章 金营夜惊第二度第109章 年少万兜鍪第125章 番外之怀孕记第13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第72章 分而治之第9章 哀兵胜(二)第98章 水色第87章 撕毁澶渊之盟〔二〕第29章 欲尚主必先封侯第103章 一击必杀第36章 上京谋〔一〕第87章 撕毁澶渊之盟〔二〕第105章 垂拱殿事第23章 拿下涿州〔三〕第5章 议金第21章 拿下涿州〔一〕第2章 出逃第59章 素手挽天倾第8章 哀兵胜(一)第91章 西夏之谋〔三〕第87章 撕毁澶渊之盟〔二〕第23章 拿下涿州〔三〕第62章 回燕京第30章 连环策〔一〕第58章 月夜歌第71章 穷兵黩武第65章 直面金帝第8章 哀兵胜(一)第119章 风云际会(三)第75章 假死遁第116章 关心则乱第14章 白银的正确使用方法第111章 军帐第119章 风云际会(三)第31章 连环策〔二〕第119章 风云际会(三)第58章 月夜歌第5章 议金第65章 直面金帝第83章 坐等掐架〔一〕第29章 欲尚主必先封侯第40章 上京谋〔四〕第125章 番外之怀孕记第62章 回燕京第91章 西夏之谋〔三〕第76章 远东?第89章 西夏之谋〔一〕第116章 关心则乱第78章 去接辽帝第116章 关心则乱第69章 勾.栏瓦肆第122章 夜行第2章 出逃第61章 黄河淤塞第113章 大漠行(二)第58章 月夜歌第59章 素手挽天倾第83章 坐等掐架〔一〕第103章 一击必杀第47章 深山夜第87章 撕毁澶渊之盟〔二〕第63章 初遇秦桧第37章 上京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