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忘川河旁,站着一位红衣少女,长发飘飘,衣诀翩翩,恍若是散落在地上的仙女。
忘川河无边无际,在黝黑的鬼域里闪闪发亮,仿佛是最后神明的指引。
但是越美的东西越害人,这忘川河,忘情杀鬼,一旦鬼力低微的鬼不慎坠落,怕是只能落得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存于世间的下场。
一声划破黑暗长空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孟婆敲打着她煮汤的锅,扯着嗓门道:“清音姑娘,你又来啦!”
忘川河旁的红衣少女转过身,露出了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
不远处刚过了奈何桥正挤成一团的鬼群纷吸气:这是个什么美人?哦不,美鬼!
清音不疾不徐的从忘川河旁走下来,红色衣摆在空中翩翩起舞,笑着道:“孟婆,你今日又要送走多少只鬼啊?”
孟婆用力的搅拌着锅里翻滚沸腾的汤水,指着那边站在一起的一大群鬼,笑吟吟的道:“今天有一百多只鬼要送呢。哪天不都是这样的么,倒是清音姑娘的下一场轮回是什么时候啊?”
那些个围在一起的鬼都是刚放出来的没多久被允许了去投胎的,今日走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再过了忘川河,就要再来一场了。
众鬼都没见过这种场面,稀奇的不得了,你挤我我挤你的站在一起伸得老长的脖子看着。
但这群鬼大都怨气不足,鬼力低微的不行,因此身上脸上都是死前的模样,吊死鬼蓬头垢发,垂着长长的舌头;溺死鬼身体肿胀得像泡了水的馒头,一张脸大成了圆饼;还有更多稀奇古怪死法的鬼,都兴致勃勃的看着这边,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这幅样子有多丑。
不过这大伙鬼的耳朵都好的很,听到孟婆的话忍不住腓腹:下一场?这是什么意思?
原先站的有些距离的鬼都纷纷簇拥上来,竖起耳朵想听听这只漂亮女鬼的故事。
鬼多了自然会有些拥挤,熙熙攘攘的,又挤成一处,鬼踩着鬼,鬼推着鬼。
清音也不知道是哪只鬼踩到了她的脚,在干净漂亮的红色绣花鞋上留下了一个脏兮兮的脚印。
清音被众鬼挤到推到也不介意,笑着道:“三日后。”
她又笑着补充道:“孟婆,三日后的汤可是要煮的好喝一点啊,你知道我怕苦。”
众鬼瞬间对她好感倍增:性格温和善良!好相处!
孟婆是副三十几岁的妇女模样,一身的粗布衣衫,头上包着一块布帕遮住了大半张脸。
原本这孟婆生前也是个长得极其漂亮的美女,尤其一双深邃的丹凤眼迷人心魄,但正因怀璧其罪,自己的一生因为这一张脸毁的干干净净,父母惨死全家除了她无一人幸免,灭门之仇岂能不报,她暗中潜伏多年,设下多场骗局,引仇人入瓮中,犯下了残忍杀害几十口人命的滔天血案,且死后罪孽深重怨气冲天,其中不能消散,投不了胎,只能永生永世留在鬼域中,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熬汤煮汤。
孟婆的脸不知为何在生前留下了一道可怖的刀疤,化作鬼型后她也没有用鬼力遮掩住,只是用了一张头布帕挡了一下。
孟婆汤能忘却前尘,孟婆却要永远记住那段肮脏血腥的记忆,作为她的惩罚。
孟婆笑着,遮去半边刀疤的脸上是柔和的笑容,浑身散发着平易近人柔和的气息,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犯下滔天血案背负无数条人命的刽子手。
看着红衣少女那张美丽精致的脸,众鬼忍不住感慨:“这实在是太美了。”
但是却又忍不住心悸和后怕,能够在鬼域里行走自如,呆的如鱼得水的鬼,要不就是怨气冲天难以消散,比如像孟婆那样的,要不然就是自愿留在鬼域里不去投胎的,再要不然的,就是他们更加惹不起的存在,鬼域里的职官。
鬼域内看似悠闲自在,没有严格的等级划分,但是对于他们这些要轮回转世的鬼魂,那可是管理得十分严格,行为处处受到限制,所谓的悠哉悠哉,也只是对于那些不愿往生的鬼魂而已。
众鬼心底对红衣少女的好奇顿时又多了一分。
红衣少女浅浅笑着,一张脸小巧精致,那双发亮的眸子里仿佛盛满了星光,耀眼至极。
这位清音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孟婆驱散开拥挤的鬼群,道:“清音姑娘,你知道的,我煮汤一向是又苦又涩的,那些个鬼喝了都说太难喝了,我怎么能煮的好喝呢,要不然你就叫楚江王给你准备颗糖吧,治治你这怕苦的毛病。”
孟婆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一张脸瞬间暗淡下去但又蓦地消失不见,仿佛那只是一种错觉。
红衣少女在听到楚江王的一瞬间怔愣了一下,然后又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楚江王王身份尊贵,哪里是我们这种小鬼能够使唤的了的。”
鸦雀无声。
鬼群之外的不远处传来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哦?……是吗?如果你想要吃糖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给你准备就好了。”
围成一圈的众鬼倒吸一口冷气,情不自禁让开一条道不约而同的看向声音出处。
一名穿着黑色常服的男子从他们身后徐徐走来,微风吹起宽大的衣袖,衣袂飘飘,男子宛若从画中走出,清冷而美丽。
正是鬼域十大阎罗之一,三鬼王——楚瑜。
众鬼吃惊的看着正在不断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楚江王王,一颗早已死寂的心仿佛重新活了过来,砰砰砰的开始跳动。
直至走到清音面前,楚瑜才停下脚步,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
眼前的红衣少女长发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绑住,柔柔的飘在身后,发中别着一支圆珠玉簪。
楚瑜的目光在玉簪上流连忘返,仿佛那只玉簪对他来说有着极为重要特殊的意义,满眼都是星光,因着身高差距,红衣少女仰着头看他,嫩滑美丽的脸庞近在咫尺。
红衣少女的笑容慢慢消失,她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冷的道:“不必了,我虽怕苦但也不爱吃糖。”
众鬼内心各异,却十分同步的默不作声离开中心地一丈远,仿佛害怕殃及池鱼,这就是既要听也要躲。
楚瑜的脸色似乎比之前苍白了几分,一身宽大舒滑的黑衣在空中都有自己的舞姿, 他面带几分苦楚的道:“……你非要这么和我说话吗?”
呀!看来楚江王王和这位清音姑娘有故事啊!
众鬼竖起耳朵,不舍得错过一个字。
藏在宽大飘逸的红袖之下的手紧紧握住,青筋突起,指尖泛白。红衣少女转身又恢复了浅浅的笑容,变脸之速度令人咂舌,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地冰冷,“楚瑜,你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你知道的,我的三劫,是你。”
干净空灵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少女嘴角虽挂着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仍旧是面色淡漠,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平淡如水,仿佛是这世间最高傲遗世的存在,一切与她无关,掀不起她内心的半分波澜。火红色的裙摆在风中凌乱的飘动,衣袂飘飘恍若仙女下凡,随着脚步一左一右的晃动着,在空中飞舞着。如瀑布一般的黑发长长的披散在身后,盖着了大半窈窕身姿。
众鬼都愣愣的看着女子的背影,实在是——太美了。
美得仿佛世间最清冷的高岭之花,高贵冷艳。
红色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的消失在了众鬼的视线之中。
帮?原来我做的这些,你都认为是在帮你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是不愿好好地和我说一句话,这场历劫,到底罚的是你还是我呢?这果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楚瑜苦笑一声,心道无论过了多久,你都果然还是不会原谅我。
人走茶凉,独余孟婆和一众鬼面面相觑,他们眼底的好奇升到了顶点。
清音姑娘到底是何来头?
楚江王和清音姑娘到底有什么渊源?
清音姑娘所说的三劫是怎么回事?
孟婆拿过旁边的碗,一碗一碗的盛过,笑着道:“再过两刻钟你们就要投胎去了,届时一碗孟婆汤下肚,你们就再也不会记得曾经发生的事情了,说给你们听又有什么意义呢?你们说对不对?”
众鬼一致开口:“不对。”
孟婆悠悠的叹口气,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吊起一众胃口,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孟婆才又重复做起了这项并不属于她的工作。
“这清音姑娘啊,原本是天界独一无二的尊贵的神仙,和我们楚江王是至交好友,往年常来鬼域玩的,我那时也有幸见过几次,据说百年前不知为何在上面犯了大错,被贬罚了生生世世都要受轮回之苦,只有成功度过人地情三劫,她才能不再轮回。”
众鬼道:“轮回不是件好事?怎么变成了受苦?”
孟婆笑着道:“像你们这样的肯定是件好事,但清音姑娘是去历劫的,每一世都吃尽了苦头。”
她清清嗓子,道:“清音姑娘的这个劫可不好过,你看清音姑娘这都第三世了,才成功度过一个地劫,你们不知道啊,清音姑娘每次回来的时候死的那叫一个惨,七窍流血,满身伤痕,这是常态了。”
众鬼纷纷搓去一身的鸡皮疙瘩,有一年轻的鬼忽觉不对:“这有点不对劲啊,刚才清音姑娘说的她的三劫都是楚江王又是什么意思?”
众鬼经他一说,恍然大悟,纷纷附和道:“对啊对啊。”
孟婆这又才继续说道:“这就是我听说的另一种说法了,听闻这清音姑娘犯错之事和楚江王有关,贬罚之时楚江王连连求情,再加上楚江王也有过错在身,天帝大怒,偏偏要这两位至交好友他们二人受此劫难。”
众鬼越听越起劲,饶有兴趣,忽而反应过来道:“这清音姑娘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孟婆耸耸肩,继续舀汤:“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众鬼皆是颇为遗憾的叹气。
孟婆恍若无人的开口低声喃喃:“缘来缘去,不过都是一个‘情’字而已。”
哪管神仙还是妖魔鬼怪,遇上了情字,哪里又能安然无恙的脱身而出呢。
清音的下一劫,是人劫。
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忘了。
清音与鬼域之中转世投胎的众鬼不同,她原是天界之神,此番下凡间是为历劫,她的一身仙骨仍在,若要散去一身灵气至人间与凡人无异,那便只能通过忘川河之中的灵涡。
忘川无界,浩瀚无穷,人界称之忘川之水在于忘情,这与孟婆汤熬成需忘川水有关。忘川河中心有一巨大漩涡,名为灵涡。鬼域之人非是投胎的皆可从此过,散去一身鬼气灵气至人间与普通人无异。
忘川河上的一艘木船吱呀吱呀的缓慢行驶着,船上一名红衣少女背朝岸边,红色衣袂飘飘,独留下一个高贵冷清又孤傲决绝的背影。
鬼域一年,人间十年,人世间不过短短数十年,恍若昨日一般。
刚送走了一批死鬼,孟婆百无聊赖的搅着巨大锅中的青油油的汤水,继续着新一轮的熬汤,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堰桥上驻足。
堰桥上一抹鲜艳的红色,那是一身血红飘逸的红衣,仿佛灵体自带一般柔滑垂地。宛如瀑布般的黑色长发飘飘,垂至脚踝处,柔柔的拖了一地。及地的红衣摇曳着拖在地面。
从孟婆的方向刚好只能看得见那个孤独寂寞的背影,冷冷清清,仿若遗世独立。倒是和清音姑娘有几分相似,那独特的遗世而独立气息,仿若与世隔绝,世间万物皆与自己无关。
而她不用看那人的脸庞也知道那人背影之前他现在的表情,必定是担忧又心疼。
“自古世间唯有情字难过。”孟婆缓缓往汤水里加入了一钱苦泪。
直到忘川河上的那抹红色身影愈行愈远消失不见,堰桥上的那抹红色身影才转身过来,面朝孟婆。
那是张俊秀清丽的脸庞,干干净净,但是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是苍白如雪,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与额上的那一株曼珠沙华的豆蔻映成鲜明对比,美则美矣却是病殃殃的,没有一丝活气,恐怕连刚死的鬼活气都没有他这么低。
虽然如此,却是独独为他带上了几分凄惨的病中美人感以及一丝怪异妖冶的美感,倒是和他的本体相符。
那人朝着孟婆微微颔首,示意礼过,孟婆微微倾身,同样回了一礼。
孟婆道:“公子可与清音姑娘见过面了?”
那抹红色渐近,垂眸摇头,“尚未。”
……
清音刚睁开眼,就听见了耳边传来一声炸呼呼的声音,震得她耳朵直嗡嗡响。
“婆婆,婆婆,清音姑娘回来啦。”
清音被这一嗓子又差点给送走,在熙熙攘攘的鬼群之中不知是谁往前推了一把,清音直接后脑着地,发出“咚”的一声,这又差点再死一回。
清音脑袋昏昏沉沉,头晕目眩的,好不容易的拉开了眼皮,结果被几个丑拒的鬼脸吓得心脏一梗,差点停止跳动,哦对了,她自己也是鬼,心脏本来就不会跳的。
清音身旁层层叠叠的站了许多新旧不一的鬼,新面孔旧脸庞,丑成一团。
孟婆穿过鬼群,面带笑意的敲打着小鬼的头,斥责道:“说了说话的时候小声一点,谁能受得了你那么大的嗓门。”
小鬼死了不过两百年,是刚调来给孟婆打下手的,性格唯唯诺诺的,长得也不似普通小鬼那般青面獠牙,反而清秀俊雅,一张脸可爱娇俏,不好意思的笑着挠挠头,道:“我这不是以前当太监喊习惯了嘛。”
的确,长得这么好看性格这么软弱的一个人,哦不是鬼生前居然是太监,简直是太暴殄天物了!
孟婆驱散众鬼,在清音面前蹲下,道:“清音姑娘,你怎么样了?这次渡劫还顺利吗?”
旁边的鬼都散了,清音总算清净下来,舒服了一点。
清音笑了,虽然看上去笑得渗人又阴森。
“托了孟婆的福,这次渡劫特别顺利。”
此时的清音仍然是保持着死前的模样,衣服破烂不堪,满身伤痕累累,无不一都是长长的鞭痕,脸上是纵横交错的刀痕,脸被划得稀烂。
只要清音微微一仰头,便能看见脖颈处那显眼至极的青紫勒痕。
不过随着清音魂体的慢慢修复,她身上的伤痕也开始慢慢自动痊愈,又恢复了那副美得不可方物的样子。
孟婆回去慢慢的搅动着锅里尚未煮好的汤,眯着眼睛道:“清音姑娘这次历劫又是经历了什么?怎么带了这一身的伤呢?”
清音不甚在意的在孟婆煮汤的附近找了一处坐下,道:“不过只是一场人劫罢了,孟婆没听过人劫怎么过吗?”
孟婆似乎颇有兴趣,道:“知道些许。我也许久没有听过人间的事了,清音姑娘不妨说给我听听,也让我再感受一下人间的险恶啊。”
清音兀的笑着,恍若是不慎掉落世间的精灵,美得像是一场梦,那双浅色的眸子明亮得发光。
她道:“无非救了一个人,他恩将仇报,将我残忍杀害,就是这样罢了。”
人世间走过一场,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这只是她的无数次历劫中的一场而已。
在孟婆旁边的小鬼道:“清音姑娘,听婆婆说这是你的第四世了吧?怎么还是死的这么的惨。”
清音颇不在意的掸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开口道:“生生世世常如此,不必介怀。”
红衣少女在确认形象并无不妥之后,便朝着鬼域大殿的方向走去。
途经彼岸花海,遍地曼珠沙华,无边无际的红色花海,妖冶美丽,清音在那里呆了一刻钟。
冥王大殿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人。大殿内前两侧是席地而坐的案台,清音随便在最近的一个案台前坐下,慢条斯理的倒着茶,似乎是在等待。
不消多时,大殿后急冲冲地跑出了一个身影,说是“急冲冲”似乎也不太合适,那分明算是略显匆忙吧,墨青色的鲛纱随着步伐起飞,颇具美感。
“清音……”楚瑜显然才从人间回来,脸上的伤都还没来得及散退,就急忙赶了过来。“清音你听我说,我不是……”
眼前之人分明和从前一样,那张如琢如磨的脸仍旧是面容清秀,儒雅随和,带上几分属于她一人的担忧,常爱黑色墨色,性格内敛却偏偏在自己这里话多,还是那副随时随地会在乎她的情绪,担心她的想法的模样,但是一切又似乎都不一样了,每次她看见他的脸,脑海里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想起那日他的冷言冷语,冷眼旁观。
红衣少女倒了杯茶,推至那人方向,不疾不徐的开口道:“冥王何必如此着急,一场劫数罢了。况且……我还要感谢冥王,一次就过能够让我少受些苦。”
楚瑜即将一股脑儿倒出来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清音,你是不是……”
红衣少女站起身来,散若花裙的衣摆瞬间服服帖帖的直立起来,如同这个人一样,紧跟着自己,连一丝多余的边角都不愿意靠近他。“楚瑜,从你做出那个选择开始,我们就注定无缘了。”
红衣少女朝着他伸出一手,“你说过的,只要我人劫过了,你就会把我的绫罗珠还我。”
楚瑜垂眸,少女的手心嫩白光滑,皮肤细腻有光泽,可就是这么的一双手,却在人世间被他折磨了一遍又一遍,遍体鳞伤。
他总是喜欢观望着的那双会发光的黑眸,此刻平静如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他只是一个陌路人,“好……”
那是一串闪着红光的珠子,虽然漂亮却也普普通通,这是清音百年前在彼岸花海用一株彼岸花炼出来的,那时她还年幼,心底懵懂无知,对一片彼岸花海尤其喜欢,经常私自从仙界跑出,偷偷躲进鬼域中,在花海中一呆便是一天,彼岸花海鲜少会有人来,鲜少有鬼来。
那时彼岸花海中有一株彼岸花盛开的尤其灿烂,平白的花柱花叶都要比其他的彼岸花大上许多,应该是能够修成人形的灵气花,她想起仙界的凝梦姐姐手上就有一串闪闪发亮的漂亮珠子,也就想着自己用花的精气炼了这么一串珠子出来。
绫罗珠陪了她几百年,她一直没舍得丢掉,一直留在身边戴着。
血红似火的背影愈行愈远,直至消失不见。明明最喜欢的是那样热烈鲜艳的颜色,却偏偏变成了如今这副话少沉闷又无趣的样子。
可是说到底,害她变成这个样子的,不正是自己吗,他哪里又有权力去说她呢。
大殿之中的男子满面苦楚,再过几日就又是情劫了,到那时,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一朝选择失错,只能落个后悔不已的结局。几世的历劫惩罚,她尚且痛苦,可是他呢?同此而已,没有谁比谁多痛苦一分。
清音,我后悔了。
热烈鲜艳的红色花海之中,躺着一个人。红色的衣裙融入花海之中,还有那双精致的绣花鞋。长而细软的黑发铺散在被压倒的红花上,细长的眉毛平添几分楚楚可怜,闭目时长而翘的睫毛裸露出来,嫩白光滑的脸蛋,脖颈在空气中暴露出来,有一种清冷高贵的美丽。
“哪儿来的人?别靠我太近。”红衣少女听着附近传来的轻盈脚步声,很明显已经尽力放轻了,应该是不想吵到她,但是从始至终就没睡过的人哪里会听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鼻间的花香味似乎更浓了一点,身上传过一阵阵舒适的暖流。
红衣少女感受到靠近之人在她不远处坐了下来,但也再无其他的动作。既然对方并没有要打扰她的意思,她也就懒得多此一举去管他。
红衣少女双目仍旧闭着,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继续“熟睡”了。
连绵不绝的遍地花海之中,一人仰卧一人坐。
不知为何,清音竟然真的睡了过去,等她睁眼醒来时,四周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应该是一只修成人形的彼岸花妖,如此说也不对,非妖非鬼,鬼域不起眼的一颗沙尘罢了。
清音兀自又躺回了花海地里,百里之外的远处竟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过与之前的那阵脚步声不同,现在的脚步声又急又慌,漫无目的的朝着花海里奔跑。
“在这……”听着不知是谁的呼喊,红衣少女从花海里站了起来,应了一声。尚在百里之外的小鬼听见了她的声音,更加努力朝着这边跑中,清音也慢慢的朝着那边走去。
“清音、清音姑娘,凝梦仙子来找你了。”黑衣小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阵慌忙。
偌大的红色花海无边无际,入目之处全是红色,仿若鲜红的血液,红得令人心底发慌,却又令人向往令人沉醉。清音垂眸,心知今天这一面是躲不过的,道:“知道了,带我去吧。”
清音原是天界的一名小仙,掌管着三生石上的人名纂刻,职位松散时间充裕,在仙界是个不可多得的悠闲小仙。凝梦是与她对接三生石上纂刻名名单的小仙,在月老那里任职。二人一来二去的关系就好了不少,算是贴心朋友。
冥王大殿。
殿中只有凝梦一人,“凝梦姐姐,你怎么来了?”
凝梦性格温和,握住她的手,道:“今日我是特地来看你的。你的历劫如何了?”
清音被贬下界一事百年前在仙界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凝梦当初也险些被波及,最后被月老惩罚两百年不许离开仙界,今日她百般求情才得了这么一个机会。
清音倒是觉得没什么,“我很好,凝梦姐姐不必担忧。”
凝梦满面忧伤,藏在宽大衣袖之下的手攥紧,指甲几乎快要嵌入掌心肉中,她道:“清音,你……你们是不是再无可能?”
大殿空旷,空荡荡的四下无人,清音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冷冷道:“绝无可能。”
少女脸上的表情冷酷而绝情,目光平淡坚定,那张曾经挂满笑脸的容颜如今却冷漠无情,虽是总挂着一副淡淡的笑脸,笑意却从不曾到达眼底。
可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罢了罢了,都是劫数。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一阵黄光闪过,清音旁边的案台上出现了两瓶白瓷罐装的酒。凝梦道:“这是你以前惦念了很久的果子酒,我带了两瓶下来,你小心一些别喝多了,这酒会醉。”
普通的酒对于仙体鬼魂来说是毫无作用的,喝起来与水无异,可是这果子酒加了一些特殊的调料,能醉魂迷仙,想当初她在天界时惦念了许久用尽办法都得不到一口,没想到被贬下界了反而平白得了两瓶。
清音将两瓶酒抱在怀中,道:“谢谢凝梦姐姐。”
白皙的指尖在乌黑的发间轻轻抚摸过,凝梦脸上也挂上了笑容,“今日我下界时间已到,你照顾好自己,我会再下来看你的。”
红衣少女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容,满脸笑意的抬酒道:“那下次还有酒喝吗?”
恍惚之间,凝梦觉得少女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还是那般笑颜。也罢,清音自己懂得孰轻孰重,她自己的感情和生活,她自己会处理好的,她也不必再多过操心。
“有有有,下次我来再偷偷给你带。”
红衣少女亲昵的一手挽住她的手臂,道:“谢谢凝梦姐姐,那我送你离开。”
彼岸花海。
仍旧是漫天的红色,无边无际。红衣少女身坐其中,仿若与花海融为一体。
“这偌大的冥界里,我最喜欢这里,花海无边,悠闲自在。”清音喝下酒,喉中流过一股辛辣却醇厚清香的液体。“你要偷偷看我到什么时候,还不现身吗?”
果不其然,清音旁边的一株开得极艳的曼珠沙华似乎是抖了抖,花根挪动了位置,分开出些许距离,化出人形。
红光闪过,露出了那人的模样。整个人面朝着她跪坐在红色花海之中,一身宽大的红色华服包裹着整具有点瘦弱的身体,红色衣摆长长的铺散在地,仿若天边仙子的绫罗裙,轻巧飘逸。
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披散在身后,长到拖地,像是人间壮观摄心的瀑布一般,散而美。轮廓深邃,明眉齿皓,竟是比女子都要美上几分。但是皮肤却是苍白如雪,惹人心疼怜爱。额间的一株曼珠沙华豆蔻仿佛有灵魂,精美栩栩如生,能够勾人心魄,妖艳而病态的美。
这人还真是生的一副好皮囊。他也不避讳害怕,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清音,没有半分忸怩作态,清音倒是有点兴趣。
“这里大的随便你去哪里都可以,你来我这里做什么?”清音又是一口烈酒下肚,火辣辣的酒进到肚子里似乎有一阵阵热意。
那株曼珠沙华没有说话,抬眸看她。若有不知名的人乍一看,可能还会以为是一对新婚夫妻在此,一身红衣满面笑容。
“小妖怪,你怎么不说话,是哑巴吗?”清音凑近了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小妖怪的脸似乎有了点血色。
“没、没有,我不是哑巴。”小妖怪磕磕绊绊的终于说完了一句话。
哟?还会害羞呢?
红衣少女恶趣味顿时升了上来,故意坐在他旁边,两人之间不留一丝缝隙。
远看时清音只是觉得这只小妖怪模样生的妖艳,恍若是会摄人心魂的妖怪,还有些与面貌气质不一样的忸怩之情。这一凑近了才发现这只小妖怪的眼睛倒是有些不一样。
若仔细端详看着,小妖怪那漂亮的有些过分的眼睛之下,是带着浅浅渗入的红色,和曼珠沙华的颜色一样,妖冶的红,诡异的红。
“你这眼睛,还挺漂亮。”红衣少女凑近了看,二人现在的距离不过咫尺,仿佛安静下来时都能感受到彼此喷洒在脸上湿热的气息。
红衣男子率先低下了眼,但也倒是没有动,两人之间还是挨得紧。
熟料红衣少女下一秒做了一个更大胆的举动。她忽而低头朝着男子脖颈间轻轻嗅了嗅,似乎是颇为满意的点点头,笑着道:“原来你身上会自带花香味啊!”至于是什么花,自然是是曼珠沙华了。
眼前之人的脸色似乎又红润了几分,连带着她刚刚嗅过的脖颈都变得红色,耳垂上也带了一层可疑的粉嫩色。
这么纯情?红衣少女更加忍不住心中的恶趣味了。
红衣少女一手抓住了男子宽大的衣袖之下的手臂,另一手怜爱的抚摸着他苍白却光滑的脸,居然发现他的皮肤异常细腻,竟是和女子可以一比。红衣男子愣住了,睁大双眼愣愣的看着她。
最后,她那在男子脸上作恶的手停留在了嘴角边。带有温热触感的指腹温柔的擦过饱满的唇瓣,少女感受到了男子似乎抿了一下嘴唇,面带深意的看着她。
“怕什么?你不是经常会来偷看我吗?不是因为喜欢我?……嗯?”红衣少女自动把他的一连串动作表情理解成了羞涩害怕。她对上他那双深邃得装满星辰的眸子,有些痴迷的看着他。
“我不怕。而且,你醉了。”红衣男子没挣脱她,任由她在自己脸上作怪犯罪,一双眼还是盯着她。
突然感受到腰间传来的一股力量和阵阵暖意,红衣少女轻轻的笑了一声,慢慢的凑了上去。然而就在二人即将吻上之时,她停了,停在了两人之间不过仅仅毫米的距离。
清音就这这么个不成体统的姿势把另一瓶还没有喝过的酒推到他面前,“会喝酒吗?一起?”
小妖怪愣了愣,没反应过来的接过了酒,有模有样的学着她跟着喝起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