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半,雪霁初晴。
“花氏不语!!”
暴吼之声响彻将军府,当然,能这么直呼花不语名讳的人只有那个将军府的男主人了。
“夫人快下来吧,上头危险啊,况且躲在上面也不是办法,还是早点给将军认错去吧!”锦言仰着脖子对着屋顶上那个身穿白袍子裹着狐裘的女子说道,姣好的面上带着担忧之色。
大顶的青瓦之上,花不语以极不雅观的姿势趴在那里,任凭风大也不为所动。
“我不要下去!“她要是下去认错,那么那个正在气头上的男人肯定会把她狠狠修理一顿然后关黑屋子的!她才没那么傻会自动羊入虎口!
不过是在他的书房里堆了个雪人,顺道将那些什么笔墨纸砚书册古卷弄得一塌糊涂,最后一个不小心将书房的门给卸了而已嘛,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么?真是小气。
今年的初雪来得突然,前一日还是阳光普照的大晴天,花不语还没从夏秋过度的气氛中缓回来,后一日冬季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携着一场夜雪袭来,让人毫无准备。
一整夜的大雪到了次日便堆积起来,甚至能掩过脚踝,这对出生南方的花不语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啊!
在府里习惯了贵妇的生活,花不语也想着开始活动筋骨了,所以趁着时非深去天策营的空档,她便在家里胡作非为,最先遭殃的是庭院,然后是卧房,接着是后堂厨房,最后是时非深十分宝贝的书房。
花不语毫无留情,在将军府各处堆起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雪人,又拿出锅碗瓢盆扬言要做水果刨冰,把厨房搞得乱糟糟不说,那水果的浆液也是顺着花不语的奔跑步伐散落府中一地,弄着到处散着甜腻的香气。
锦言柳萱无可奈何,时黎时兼无计可施,任由着这个穿着素雅裹着厚厚裘衣的女主人闹腾。
时非深回来的时候正是午后,这个点儿回来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花不语知道大难临头,连忙搬起梯子爬到屋顶避难。
左脚刚踩到青瓦,时非深充斥着怒火的暴吼声硬是将屋前种的几株傲雪红梅的枝桠花骨朵上承着的白雪震落在地,“簌簌”的落雪声听着过耳有韵。
时非深相当生气,一贯干净有致的府邸何时有过这种惨不忍睹的景象?原本白舒的雪景被人踩踏得面目全非,锅碗瓢盆丢在地上,各种水果破碎雪中,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他那闲得发慌的小女人看到积雪激动得在造反!
本来时非深也不至于火冒三丈,但这一切在他走到书房前,看到里面雪堆满地,书籍散落的模样时再也忍不住爆发了。
毫不费力地找到罪魁祸首,时非深深蓝的眼眸微微眯起,盯着屋顶上那个不安分的人影儿,沉声:“还不滚下来!?”
花不语趴在瓦上将脖子往裘衣领子里缩了缩,从她这俯视的角度来看,时非深的头顶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于是,她决定摇头。
“你是想本将上去踹你下来么!?”时非深瞳色黑沉,还敢跟他摇头?无法无天了都!
这下,连“本将”都搬出来了,她已可见自己的悲惨下场。
“苍天啊大地啊!我已经在瓦上生了根,实在为难啊!”花不语扯起嗓子仰天长啸。
……
红梅上的白雪再一次“簌簌”而下,于黑褐色的树根边堆叠。
时非深眼角眉梢微跳,隐约可见额上青筋,他俯下身去握了一把雪,团成雪球,随之大手一掷,白绒绒的雪球以极为精准的角度和适宜的力道呈抛物线直砸花不语的脑壳。
“嘣!”
“哎呦!!”花不语痛嚎一声,在瓦上打滑整个人开始打滚着要从屋顶上坠落。
锦言柳萱作势就要上前当垫背,时黎时兼也要去施展功夫救夫人一命,无奈时非深正在气头上,吼了一句:“本将倒要看看,她会摔成什么样!?”
……
众人一头黑线,还能什么样?不是伤了残了就是一命呜呼,最后您还不得心痛得半死?何苦啊?
花不语泪眼婆娑,该死的,他竟然敢见死不救!
“你就看着我被摔死吧!”花不语狠狠喊道。
时非深倒是淡定了许多,他接口道:“你摔下来是个死,被本将救了也是个死,有何差别?”
“……”滚落中的花不语青了脸也黑了脸,“你不是人啊!救—命—啊!”
时非深闭着眼,好整以暇。
随之,花不语带着屋顶的大片雪一齐从屋檐上落了下来。
“啊——”某人出名的大嗓门。
一瞬间,黑影闪过,花不语球状的身体被抱个结实,安全着陆。
时非深横抱着花不语,看着她紧闭且颤抖着的眼睛问道:“滋味如何?”
花不语伸出双手在时非深的脸上狠狠一捏拉扯起来,黑瞳含泪:“如何个屁!要不换你去试试!?”
“先前的账还没跟你算,哼!”时非深放下花不语,小女人吃得多动得少,如今又穿得这么厚,还真是有几分重量,虽然对他而言,这点重量可以忽略不计。
花不语后退几步,死皮赖脸地笑道:“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好夫君~那什么,妾身先告退了,您忙,您慢忙~”说完立马就要拔腿落跑。
时非深大手一展,拎住花不语的耳朵,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哼!想跑?今日不把府邸打理干净,不准晚膳不准就寝!”
花不语石化了。
“谁要是敢帮忙,本将剁了他/她!”
花不语泥状了。
说罢,时非深甩袖离开,花不语哀怨着收拾残局,锦言柳萱等人只得一旁干看着。
一直到深夜,花不语才将厨房卧房等地清理干净,还剩下庭院和书房。
“咕噜……”肚子饿了好久,花不语没有力气地坐在石阶上,一手抹布一手水桶,她果然只有劳碌命,贵妇生活不是她的王道啊!
“夫人?”锦言柳萱干着急,去求过将军了,无奈这次将军怒气很重,死活不留情面。
“他也太狠心了!”花不语抱怨着,对自己的妻子也这么狠!
锦言柳萱皱着眉,腹诽:是夫人你玩的太过火了,怎么也不能把将军心爱的书房给拆了啊,将军生气也是无可厚非。
哼!她花不语要有骨气!熬夜就熬夜,加班就加班!“你们先去睡吧,我到庭院去打扫,不用陪我了。”
“不行,锦言(柳萱)一定要陪着夫人!”锦言柳萱态度坚定,雷打不动。
入冬后,荆日的夜里温度降低,大有泼水成冰之势,花不语为了方便打扫把裘衣脱了,双手浸在水里变得通红,好在她的身体底子厚,还能扛过去。
抬眼看看无垠的夜空,清冷中透着一股子的高爽,深邃且闪着星子,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夜里仿佛是泛起了烟波。
石阶边的红梅趁着夜色绽放着,偏过头去看,重瓣的花朵中含着浅黄的花蕊,花朵好似一粒粒红色珍珠纷纷嵌在虬曲苍劲嶙峋、风韵洒落的枝头之上。梅花枝条清癯明晰,或曲如游龙,或披靡而下,多变而有规律,呈现出一种很强的力度和线的韵律感。
疏枝缀玉缤纷怒放,艳如朝霞。
而其上承着细绒白雪,夜里虽光线不明,但近看而会觉得,白雪红梅不愧绝配,颜色分明,深浅有致。
那些或绽放或含苞的梅朵,清逸幽雅,暗香浮动。冬季夜里的空气最为清爽,花不语深呼吸一次,带入鼻腔的便是那混着雪味的梅香,沁人心脾。
古有《梅品》,其曰赏梅有二十六宜:淡云,晓日,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晚霞、珍禽,孤鹤,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苍崖,绿苔,铜瓶、纸帐、林间吹笛,膝下横琴,石枰下棋、扫雪煎茶、美人淡妆簪戴。
花不语笑笑,微雪绿苔倒是各有一半,她现在饿着肚子一脸邋遢,坐在石阶上赏梅,算不算风雅趣事?
锦言柳萱立在一旁搓着手,夜深寒气重,她们可有些受不了,便没那心思去赏什么梅花。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花不语喃喃吟句,有感而发。
微微飘雪,白色纷飞,染尽园中之颜。
花不语心情舒逸,顾不得手边的活,她只顾欣赏着这夜里的好景。不查身前来人,一脸浅笑望着夜空。
“你倒是自在。”时非深的黑靴踩在雪里,他看着坐在石阶上不亦乐乎的花不语,只得摇头。
她那一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倒是给他不少感触,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他本是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一点教训,谁知她竟坐在这里做些赏梅之类的风雅事,还害他担心寒风伤了她的身体特意从房中出来看看。
花不语歪着头冲着时非深嫣然一笑:“非深你看,有星有雪有梅,不如你也坐下来?”
时非深上前几步,将花不语拉起,顺手将从房里带出来的狐裘裹在她身上,然后拥入怀中责怪道:“夜里凉你还敢坐在石阶上,病了可不准找大夫。”
“嘿嘿,我身体好着呢,”花不语在时非深温热的胸膛前磨蹭,好温暖啊,把她冻红的脸蛋都捂暖了,“非深,我留些活儿明天做行不行?肚子好饿啊。”
时非深长叹一口气,也罢,就算再宝贝的书房也不及怀中人的半分,只得吩咐锦言柳萱去厨房端些点心热茶水,让花不语填饱肚子。
石阶前不远有座石桌,铺上了软和的垫子,花不语就与时非深坐在那里边吃边赏景,尽管夜风寒凉,也碍不得时非深眼底涌起的柔情。
细细抹去花不语唇角的点心屑,时非深掌中捂着一杯热茶,不烫不凉的正合花不语的口味。
锦言柳萱相视一笑,将军也真是的,自己出尔反尔,想教训夫人却又舍不得。
不远处的时黎时兼打着灯笼也纷纷笑了起来,看这园中的景象,饶是下起大雪,也只怕会被将军和夫人间的温暖气氛给融了吧。
花不语嘴里叼着一块豆糕,笑得眼睛眯成缝儿地看着眼前那个温暖的男子。谁说赏梅只有二十六宜?还应该再加一例。
雪中观梅,良人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