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一直在房里安静的坐着,沐浴完毕只披着一件薄薄的纱衣,神情有些漠然的裹着斗篷坐在铜镜前,让贴身丫鬟给她擦拭着一头如瀑长发。
铜镜里映出一张不太清晰的脸,弯弯的柳眉,细长微挑的凤眼,銮鼻高挺,唇如点绛。
“小姐,你真好看。”小丫鬟看着铜镜里的倒影叹道,手里拿着干帕子,小心翼翼的将微湿的黑发一点点分开,吸掉水分。
“好看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全都由老天摆布……”兰馨木木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目光显得有些空洞。
小丫鬟便没敢再说下去,怕惹得她不高兴。
屋子里一时有些沉寂,直到门上响了两下,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馨儿。”
依旧浓妆艳抹的春十三娘扭着腰走进门内,身后跟着捧了托盘有些心不在焉的银花。
听到声响,兰馨抬起头,目光朝镜子里一眼,站在她身后的小丫鬟立刻会意,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再转身一同看向门口。
“十三娘。”轻声唤了一句,兰馨勉强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银花这丫头要送酒过来,正好我也有点事想跟你说,就一起过来看看。”春十三娘笑眯了眼,上前抓住兰馨的手,拉着她到桌边坐下。
银花也朝兰馨点了点头,默不吭声的将酒壶酒杯一同摆到桌面上,随后又安静的退了出去。
春十三娘见状便朝小丫鬟挥了挥手,“小玉你也出去吧。”
名叫小玉的丫鬟下意识的看向兰馨,见她微微点了下头,这才福了福身子,应了一声便退下了,临走不忘将门阖上,尽职的守在门口。
“现在没有别人了,十三娘有什么事尽管说吧。”兰馨低声说道,脸上波澜不兴。
“我知道你并不是真心想把自己的身子交出去。”既然没有外人在场,春十三娘也就直接开门见山了,“馨儿,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后悔还是来得及的。
“十三娘……”兰馨有些愕然的抬眼,见春十三娘正一脸疼惜的看着她,鼻尖一酸,眼里便泛出了泪光,好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十三娘,答应便是答应了,馨儿……不后悔。”
“你别觉得对不住我。”春十三娘便看着她叹了口气,“我也是过来人,你心里有人我是知道的。将心比心,当年的我也比别人都渴望能清清白白的嫁给心上人,可惜最后还是迫不得已……”提起过往的事,春十三娘又是一声长叹,“罢了罢了,不说这些老话。你是我看着一路走过来的,只要你不愿意,十三娘就帮你去说,一定把这件事给推了。”
“十三娘!”兰馨听她这么一说,也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心里扛不住的难受,再也忍不住一把扑到她怀里,梗咽着说道,“这一年多来你一直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馨儿,馨儿心里一直都明白……今天的事我已经考虑许久了,我不想反悔,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伸手紧紧抓住春十三娘的衣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兰馨咬着嘴唇放任自己宣泄心里的苦闷,“十三娘,谢谢你!要不是你来看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傻姑娘,说什么谢不谢的。你都说我把你当亲闺女一样看待了,又有哪个当娘的不疼自己的闺女呢?”春十三娘感慨的说道,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神情很是温和慈祥,完全不似人前的风骚势利。
兰馨只是将头靠在春十三娘腿上轻轻啜泣着,没有出声。
从决定抛绣球的时候她心里就一直都在害怕,害怕没了清白身子以后要怎么过,害怕过了今夜就什么都回不去,再也没有脸面去见心中那个人……
可是这时候根本不容她去多想,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咬着牙忍下去,直到那个人能达成愿望,直到那一天……那时候她应该就能自由了。
想到一片空白的未来,兰馨心中苦楚,泪水又忍不住从脸上滑落,将春十三娘的衣裳浸湿了一大片。
“好了好了,十三娘懂你的心思,快别哭了,仔细眼睛受不了。”春十三娘掏出手绢轻轻的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又是心疼又是想叹气,“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勇敢的走下去。过了今夜,你还是我们的花魁兰馨姑娘,还是我春十三娘的好闺女!”话说完,又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边低声哄道,“别怕,啊!”
在她的开导安慰下,兰馨总算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十三娘不用担心,馨儿知道该怎么做。”
“你能想开那就最好。”见她脸上总算多了丝笑容,春十三娘也跟着松了口气,“看看你,好好的把眼睛都哭肿了。今天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好日子,当然要漂漂亮亮的才行。”拿手绢在兰馨眼下轻轻擦拭了下,春十三娘皱着眉说道,“不行,我得让小玉拿点凉水过来,好好给你敷上一敷才行。”
“十三娘,”兰馨拦住她,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
“可你这眼睛……”
兰馨自嘲的用手摸了摸依旧湿润的眼角,“……那些男人不就喜欢这种梨花带泪的感觉吗?”
春十三娘便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从袖袋里拿出来一个掌心大小的木盒,并一只小小的瓷瓶,拢在一起递给她。
“第一次的时候女人总是受苦些,这两样东西你收好。瓶子里的药丸是助兴的,吃了之后能让你感觉不那么难受。至于木盒里的脂膏……事后如果依旧觉得疼痛难忍,就涂一些上去吧。”
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听她这么一说,兰馨不仅涨红脸,就连耳垂也跟着一阵阵发热。不过考虑到接下来会发生的情况,还是强忍着羞意把那两样东西都接了过去,“……馨儿谢谢十三娘。”
春十三娘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兰馨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转过身,默默的踱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打开。
银白的月光立刻透过窗棂照进屋子里,从窗外吹进来的寒风让屋子里的烛火晃了两下,烛光下兰馨纤细的身影被拉得老长。
大街上更夫边拿酒葫芦喝着酒,边醉醺醺的拿小锤在梆子上敲了三下,预示着午夜子时的到来。
走廊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兰馨心头一阵恐惧,慌慌张张的坐回窗边。
门外很安静,脚步声不出意料的停在门口,听到门推开的声音,隔着屏风的兰馨不由紧张地拽进了手中的瓷瓶,一狠心,拔出瓶塞倒了两颗药丸进嘴里,随后赶紧把瓶子藏到枕头底下。
终究……还是到了这个时候。
兰馨深吸了一口气,将枕头重新摆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整理了下衣裳缓缓绕过屏风。
“兰馨见过……”
“你哭了?”头顶上突然响起一把耳熟的低沉男声,正要弯身行礼的兰馨心下一惊,猛的抬起头,正好撞进一双深不可测的墨色眸子里。
“少主?”面对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容颜,被他仿佛能洞悉世事的漂亮眸子盯着,兰馨仿佛有些喘不过起来,连忙别过头退开两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身白衣从容飘逸的上官允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蹙着眉用冰凉的手指轻触她因为哭过而红肿未消的眼下皮肤。
兰馨下意识的偏过头,狠心逼自己不去看他,声音里有些慌乱,“少主,这里是是非之地,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为什么不敢看着我?”上官允直起身,眉心皱起形成一个川字,倏地伸手拉住兰馨的手不让她转身,又从身后桌面上拿出那个面目全非的绣球,深邃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玩抛绣球出卖自己?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兰馨别过头不说话。
上官允见状不由收紧右手,被他拉住手腕的兰馨皱了皱眉,感觉手像是要被掐断了一样,连忙出声道,“少主,你……”
“馨儿,我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我把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带回来,并不是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更不想看到你为了那些什么该死的理由在这里作践你自己。”
“就算我是作践自己又怎么样?”兰馨心里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二话不说狠狠的甩开他的手,强忍着泪意冷声道,“少主不要忘了,我已经离开上官家了,现在我做任何事情都跟少主和上官家无关!”
这话说得决绝,上官允眉心又是一皱,大概是意会到是自己口气重了些引起她的反感,神色便有些无奈,“……抱歉,我无意伤害你。”
这一声道歉让兰馨的心软了下来,却依旧不肯低头,固执的竖起满身的刺来保护自己,“少主说得对,我的确是在作践自己,用不着说对不起。”
上官允轻叹一声,上前两步再次拉起她的手,像对待任性的小孩一样低声劝道,“馨儿,别再胡闹了,跟我回去吧。”
“我……”兰馨几乎要被他从所未有的温柔说服,可是才刚跨出一步,又猛地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心里一阵挣扎过后,还是咬了咬牙,用力挣脱他的桎梏,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背对着他,“我心意已决,少主还请回去吧。”
见她始终冥顽不灵,上官允似乎也动了真气,心中更是无奈,“馨儿,你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个性柔弱如她,就像一朵善良却又带点羞怯的解语花,从来不懂得去拒绝别人,对他更是千依百顺,他要她做的事,她从来没有二话。
记忆里的兰馨从来都是笑靥如花柔顺乖巧,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学会了离家出走,还学会了忤逆他,而且个性固执倔强得让人恨不能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让稻草塞满了。
这样的兰馨,还是他摆在心底真心疼惜着的那个小女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