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夫人鼻子发酸,眼睛也模糊起来,她整个人仿佛都在颤抖,她想要将魏皇后扶起来,但她最终没有,而是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受了女儿的礼。
这是女儿的心愿,也是女儿的心结。
有时候接受何尝不是一种疼爱,至少能让女儿舒服些。
“好,”李太夫人将魏皇后搀扶起来,“我的孩子,你尽孝道了,母亲再受你最后这一次礼。”
听到最后一次,魏皇后心一酸差点就哭出来。
但再抬起头时,魏皇后脸上依旧努力地挂着一抹微笑。
最后一次,这话也对,也不对。
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离别总会突然而至,让人措手不及,就像她兄长……
魏皇后看向母亲的面颊,上面不知有多少皱纹是因她而生,就算现在她走出了坤宁宫,拥有了权柄,却也无法将它们抚平,无法追回那些失去的时光了。
本来她应该有更多时间与母亲在一起,权利能够失而复得,人生却走出去了,就没有退回去的机会。
“谌哥儿。”
李太夫人生怕自己耽搁太多的时间,急忙去喊魏元谌,不过提及魏元谌,后面的话却有些难以继续。
魏皇后点点头,笑着道:“我们进内殿说话吧!”
魏皇后许久没见魏家人了,今日亲人团聚,整个坤宁宫都多了分喜气,但为了不打扰魏皇后和家人团聚,内殿除了留下一个女官之外,其他人全都退了出去。
魏皇后拉着李太夫人坐下来,这才去端详魏元谌。
她的孩儿长大了,不但长大了而且威风了,能够活捉梁王,平息战乱。
当年她生下孩儿时,都没来得及去仔细端详,就让人抱离了她的怀抱,后来哥哥带他入宫,她也不敢将太多精神放在他身上,恐怕引起别人的猜疑。
现在总算能毫无顾忌地看他了。
内殿中没有了旁人,魏元谌撩开袍子下跪,然后郑重其事地磕头:“母亲。”
魏皇后眼泪低落在手背上。
母亲。
眼前这一幕她等了半生,多少次在生死之间徘徊时,就是这个信念支撑她活了下来。
魏皇后站起身走到魏元谌面前,然后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顶:“谌哥儿,你长大了。”母亲虽然不在你身边,不能看着你一个个长高,但知晓你安然无恙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母子团聚是老天厚爱。
魏元谌眼睛发红,再次摆在魏皇后脚下:“母亲,您为了孩儿受苦了。”
李太夫人不禁哽咽出声。
魏皇后将魏元谌扶起来,真没想到那个襁褓中的孩儿,如今长得这般高大,她也知道谌哥儿这些年也在护着她,小心翼翼的筹谋,将她从坤宁宫中迎出。
多少打击,多大的责任重压,才养就他这般隐忍的性子,在人前一直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在他最需要关切的时候,她束手无策,却最终要他为她遮风挡雨。
刚刚站在五凤楼上,望着谌哥儿凯旋,她心中是多么难过,这身甲胄,这军功哪里是白白得来的,要用鲜血用性命去换。
“谌哥儿,以后母亲能照顾你了。”掌控局势并非为了荣华富贵,那些东西她并不稀罕,她只想照顾她的孩儿。
“好了,”李太夫人笑道,“你们母子两个快坐下来说话。”
魏元谌望着魏皇后,心中的缺失被填满,年少时经常压在胸口的那份孤寂也慢慢散去。
魏皇后目光落在魏元谌身上:“你的伤怎么样了?”她听说谌哥儿肩膀中箭,后背有和肚腹之间有几处伤得格外重。
魏元谌道:“没有伤到内腑,养些日子就好了。”
魏皇后点点头。
魏元谌接着道:“虽然诛杀了梁王,但北疆的情势不好。”其实这一路上梁王一直挣扎着想要与他说话,他知道梁王的意思,梁王八成与兀良哈联姻生子了,梁王善长筹谋,他算到可能会失败,但他得不到皇位也不会让大周安宁。
北疆养了多年,兵强马壮,加上有梁王子嗣在手中,兀良哈和瓦剌本就来往密切,现在手中有棋子,将来对北疆是很大的威胁。
梁王的遗祸需要多年才能清理干净,所以他才会先拿下李氏王世子。
魏皇后道:“接下来三五年,大周都会将兵力北移,大宁一时半刻恐难收复,不过只要内政不乱,瓦剌也不敢轻易举兵南下。”
李太夫人不禁失笑:“瞧瞧你们母子,就知道说这些。”
魏皇后望着魏元谌,他的儿子好好的在这里,于是有许多话就不用问了,只有一桩:“怀远侯府的亲事如何了?”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谌哥儿娶妻。
魏元谌感觉到祖母和母亲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脸颊微红,抬起眼睛,眸光粲然:“明日儿子想请祖母出面去顾家。”
李太夫人不禁失笑:“谌哥儿是一日都等不及了。”
“也对,”魏皇后道,“早些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那么好的孩子,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
魏元谌道:“明日儿子想向怀远侯爷禀明一切。”
魏皇后知晓谌哥儿说的是他的身世:“既然真心求娶就该说清楚。”希望顾家不要太惊诧,只要顾家能答应,她就会请太后娘娘赐婚。
李太夫人假意忧心忡忡:“顾大小姐可是怀远侯的掌上明珠,原本怀远侯和夫人是要寻人入赘的,哪知道我们会先登门求娶。”
魏皇后讶异:“母亲探听了侯府的口风?”
入赘?
魏皇后故意打趣:“那我儿岂非又要换姓氏了。”
母女两个相视一笑,魏元谌的脸也跟着红起来。
女官前来禀告太医到了。
魏皇后吩咐魏元谌:“让太医看看,我也能安心。”
魏元谌应声起身,跟着女官去了侧殿。
等到谌哥儿走了,李太夫人才道:“你是如何思量的?可会让谌哥儿恢复身份?”
“谌哥儿还年轻,他身上的朝气总让我想起年轻的时候,”魏皇后目光微远,“困在这宫中消磨了意气,而且还有许多事需要解决,都是皇帝惹出来的灾祸,应该借用他的手平息,不该让我儿来承担这些杀戮和纷争。”
李太夫人道:“你是想先解决掉这些危险,然后再让谌哥儿……”
魏皇后笑道:“皇帝一时半刻不会有性命之忧,还能陪着我一起主持朝政。等稳固了政局,再看谌哥儿自己的意思,他想如何便如何。”她这辈子已经陷了进来,注定要与这些纠缠不休。
富贵繁华终会散,唯一该珍惜的是他自己的人生,她的儿子,能少些无奈多些自在便好,当年将他送出宫,她也是这般的思量。
魏皇后回过神来:“母亲可想好了要如何说服顾家?我与母亲一起想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