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通判听魏大人的话一愣,皱眉思量片刻,仿佛就已经想了明白。
“大人,”太原府通判道,“下官以为,这只是个巧合。”
魏元谌没有说话。
太原府通判紧张地吞咽一口,仗着胆子继续道:“别说顾大小姐从小就有痴傻的毛病,就算是寻常女眷想要杀那样的人也是不易啊。
卑职等人仔细查看过,若是顾大小姐有意害人,便要事先知晓凶徒的目的,独自一个人引凶徒上山,最后靠一己之力推那凶徒下山,这前后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些事换做卑职也做不到。”比起这个,他觉得凶徒失手,机缘巧合之下顾大小姐逃过一劫,这样的解释才更加合理。
太原府通判冯安平说完这些,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魏大人依旧沉着脸,他心中一凉,该不会没有顺着魏大人的意思说,魏大人就要惩办他了吧?
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算丢了官职,也不该为魏大人做事,万一没有办好差事,下场可能会更加凄惨。
怪只怪他为了自保,太子的人来拉拢他时,他向太子爷送过礼物以保平安,结果不知怎么被这位魏大人发现了,前几日魏大人来到太原府,直接就进了他家大门,提起了这件事,虽然他觉得魏大人手中不一定有确凿的证据,可他仍旧不敢冒险。
朝廷明令凡结党营私者一律严办,当年二皇子和长公主出事牵连了许多官员,就连魏皇后的母家也因此被牵扯入狱,魏大人亲身经历过这些,其中的门道自然再清楚不过,想要找个借口将他这个通判送入大牢,那简直比抠脚丫子还容易。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冯安平想到这里,趴在地上趁机再次为自己辩驳:“大人明鉴,卑职没有结党之心,拿出礼物真的只是为了能够保住官职。”他怎么敢去招惹太子爷,现在说整个山西都在太子手上也不为过,不拜太子这座大山,如何能在山西立足。
魏元谌打断了通判的话:“接着说这桩案子吧!”看来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对顾大小姐起疑,他手中也没有确实证据,他会向冯安平提及也不过就是试探一下此人的态度。
这件事无非两个结果:要么是他多疑了,要么是顾大小姐手段太高,不管真相是哪个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都要多多留意那位顾大小姐。
冯安平体贴地上前为魏大人倒了杯茶:“那凶徒什么都不肯招认,不过我们从他身上搜出几颗珍珠,顾大小姐也曾在金塔寺里捡到一颗珍珠。”
就是那些珍珠,让府衙许多人为之色变。
冯安平道:“七年前山西曾闹过‘珍珠大盗’,那‘珍珠大盗’盗走财物之后,都会留下一颗珍珠表明身份。
“珍珠大盗”开始只对士绅、官员下手,后来竟然劫走了库银,为了能够顺利脱逃,他点燃了存放赈灾粮的敖仓,吸引衙差前去救火,等府衙发现中计时,那‘珍珠大盗’早已经逃之夭夭了。
虽然后来朝廷四处缉捕‘珍珠大盗’,可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没有半点的消息。
现在这珍珠再次出现在太原府,衙门里都在猜测是不是‘珍珠大盗’回来了。”
“当年的‘珍珠大盗’不是凭空消失吧?”魏元谌淡漠的声音传来。
冯安平立即红了脸,虽然七年前他还没入仕,可他来到太原府之后仔细整理过历年案宗,读过有关‘珍珠大盗’的旧案卷,那盗匪犯案多次,却都能全身而退,既然都没有交过手,也没有人目睹过案情的发生,自然就不知晓这“珍珠大盗”到底是何模样,所以即便“珍珠大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
“凭空消失”不过就是想要保住衙门脸面的说法。
魏大人果然不留半点情面。
魏元谌道:“之前查无线索的‘珍珠大盗’就这么容易被抓到了?”
冯安平立即辩解:“自然……不会这样容易,不过抓到的这个凶徒很有可能是‘珍珠大盗’的同党。
库银案之后,‘珍珠大盗’再也没有现身过,直到在金塔寺发现了珍珠,如果真是珍珠大盗回来了,那么最近在山西发生的劫案可能都出自“珍珠大盗”之手。
七年前的库银案一直没能有结果,也许这次能将两桩案子一并查清。”
冯安平说着胸口涌上一股热血,如果能抓住那大盗,他也算没有白白做这个通判,尤其是当年的库银案,赈灾粮被烧,害死了那么多百姓,这本就是他做了太原府通判之后,发的第一个宏愿。
“同一个人作案,不一定就要用相同的手法,同理,这桩案子发现了珍珠,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借‘珍珠大盗’混淆视听,不可妄下结论,你们太原府衙就这样查案,不如早些卸下官职,向朝廷请罪。”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如同一盆冰水将冯安平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冯安平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
魏元谌淡然道:“不过现在的盗匪案与七年前也有些相似之处。”
冯安平立即来了精神,看向魏元谌,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魏元谌道:“不管是‘珍珠大盗’还是现在出现的盗匪,每次都能轻易得手,等到衙门赶到时,查不到任何的线索。
这次的金塔寺能抓到凶徒,衙门已算立了大功。”
冯安平恨不得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在这里,哪是他们立了大功,分明是那位顾大小姐运气好躲过一劫。
魏大人又事先猜到法会上会出问题,衙门只是捡了个现成的凶徒。
冯安平哭丧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片刻,又仔细想想魏大人的话,冯安平脑海中一道亮光一闪而过,魏大人好似在提点他。
冯安平急着道:“莫非衙门里有人与盗匪串通?每次都能互相通风报信,衙门四处盘查时,就能顺利脱身。”
魏元谌目光平静没有半点波澜,却让人看一眼便不自觉地想要躲闪,冯安平立即垂下头:“卑职这就回到衙门中仔细查看,若是有人故意接近那凶徒,卑职就会立即将他拿下。”
冯安平躬身退了出去,走到院子中特意仔细瞧了一眼,一只大公鸡正在地上找食吃。
奇怪了,不是母鸡吗?怎么变成了公鸡,冯安平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站着的人,那是魏大人贴身护卫初九。
初九板着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同尊泥塑。
冯安平捏了捏怀里的小纸包,这是来的路上他特意包的酱牛肉,想要用这东西贿赂贿赂初九,可再瞧瞧初九那严肃的模样,像极了其主子的风范,想到这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立即卸掉了,万一牛肉没送成,初九跳起来给他一刀,那可如何是好。
冯安平立即将怀里的酱牛肉捅得更深了些。
“你与怀远侯很熟悉吧?”淡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冯安平后悔自己没跑得快些,转头硬着头皮道:“我祖父曾是老侯爷麾下千户,不过也不是什么委以重任的千户,能任职纯粹靠的是裙带关系,我祖父没什么本事,后来因为贿赂副将被老侯爷责罚,如今我与怀远侯府就只剩八竿子打不着的裙带关系了。”
魏元谌道:“这么说,顾大小姐是你的表妹。”
冯安平欲哭无泪,他根本什么都没说啊,分明魏大人此前就已经知道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是,不过卑职方才没有替顾大小姐说话,顾大小姐从小就得了病症,怀远侯府没少寻医问药,大小姐虽然有顽疾在身,却性子纯善,平日里连蚂蚁都不敢踩,绝不会害人。”
冯安平彻彻底底地明白为何魏大人会名声在外了,年纪不大,却行事沉稳,手段老辣,站在那里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喜怒。
“不要将我的事透露给顾家。”
魏大人淡淡的一声吩咐,远胜于一切疾言厉色的要挟。
冯安平躬身道:“卑职绝不敢向第三人提及。”
走出院子之后,冯安平发现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做完这桩案子,他就要与魏大人彻底断绝关系,否则他恐怕会活不到娶妻生子那一天。
正想着,冯安平再次受到了惊吓,一只手从门内伸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冯安平转过头看到了初九。
“初九,是不是大人……”
“牛肉拿来。”
冯安平的脸僵在那里,初九怎么知道他有牛肉,总不会行贿时又被抓个正着吧。
“初九,你这是要……”
初九道:“喂鸡。”
门被重重地关上,冯安平眨了眨眼睛,魏大人家的鸡果然也这般与众不同。
屋子里。
魏元谌慢慢地喝着茶,初九走进来禀告:“公子,顾大小姐将凶徒推下山之后,您让我去查看情形,我瞧见顾家下人正在寻找顾大小姐。
顾家下人刚好走到那凶徒坠落处附近,若非听到顾大小姐喊叫声,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受伤的凶徒。”
魏元谌点了点头,如果顾大小姐故意算计那凶徒的话,定然会让人等在山脚下,以便确认那凶徒的生死。
怀远侯夫人从法会上回来,发现顾大小姐不见了,开始让家人在寺里四处寻找顾大小姐的踪迹,刚好就能找到那跌下山坡的凶徒,安排的可谓是万无一失。
性子最纯善吗?
魏元谌放下手中的杯子,不见得吧!
……
顾明珠洗了澡,换好衣服,又变得干干净净了。
林夫人心疼地给女儿腿上上药:“疼不疼?”
顾明珠摇头,不过就是蹭破了些皮,算不上什么,经过了今天的事,她拿定主意,尽量让那些危险远离顾明珠这个身份,也许做起事来会麻烦些,但可以减少危险,她要多给自己加几层保护才行。
顾明珠看向窗外,这个时辰了,她让宝瞳送去的线索,聂忱应该拿到了吧?
……
聂忱快步走进一处庄子中。
下人将他领入书房,紧接着送上来一只小巧的竹筒。
等到下人离开,聂忱将竹筒打开,倒出了里面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张简单的舆图。
聂忱仔细地将舆图上的消息记好,然后凑在灯下将那张纸焚烧殆尽。
做完这些,聂忱才走出了屋子。
“老爷没回来吗?”聂忱问过去。
“没有。”下人回答的很干脆。
聂忱点点头,一年多以前他因为查案被人陷害入了大牢,幸亏被长老爷伸手搭救,后来他与长老爷联手查案,顺利破了几桩要案,他心中对这长老爷很是钦佩,不过可惜的是,他却从来没见过长老爷真容。
这次的盗匪案他们又开始各自寻找线索,若是有所发现就要知会对方,惭愧的很,到现在为止,他查到的消息不多。
每次他都要输上一筹,让他不禁有些沮丧,不过既然还没有到最后,一切尚有变数。
聂忱快马回到城中,正准备前往府衙,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聂先生吗?”那人道,“我家大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