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也不知自己晕了多久。
她是有意识的,却觉得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好像有人用千斤重的石块压在她胸口、头上,让她想挣扎也无法动弹。
她猛烈地咳嗽,随着身体剧烈的颤抖,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四周是茂密的草,足有半人多高,她坐起身,看见周毓白就坐在不远处望着眼前的湖水。
他没有穿外袍,手臂上的伤口简单地用布条包扎着,似乎是他衣服上撕扯下来的。
他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听见响动,周毓白转回头,走到她身边来席地坐下,虽然身上狼狈,可神态依然从容。
傅念君转头望了一下,才发现这里根本连“岛”都算不上,不过是水中之渚,方寸之地,皆是乱石和杂草,怕是金明池水满之时这地方都会被淹没,不过是今年雨水少,金明池中便露出了许多这样的小渚。
他们所在的小楼就已经离热闹的争标场所稍远了,这里肯定更加偏僻。
周毓白仿佛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只说:“很快会有人来带我们的。”
傅念君望着他袍子上的泥点子,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想法。
她望着那被红色晕染的伤口,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周毓白摇摇头,把她的匕首递还给她,取笑她道:“你即便昏迷,也握地很紧。”
傅念君有点不好意思,垂眸见到自己领口微开,还露出了一截粉白的颈子,连锁骨都若隐若现,立刻吓得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接什么匕首,忙抱臂在胸前,含着几分薄羞瞪着周毓白:
“我的外衫呢?”
除去了外衫,她的齐胸襦裙浸透了水,更将她的身段勾勒地一清二楚,腰肢曼妙,胸前起伏。
周毓白瞥开眼,只道:“从水里把你捞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傅念君冷静下来,这里就这么大地方,她的外衫确实不在这里。
她咬了咬唇,觉得这气氛十分古怪,不过他的眼神也确实很清明,看起来对自己果真是没半点兴趣。
她慢慢地放下手,也是,周毓白是什么人,和他待在一起,若是十个人知道了会有九个会觉得是她非礼他,绝对没可能是倒过来他对自己有什么企图的。
傅念君因此更放心了,对周毓白道:“我帮你把伤口重新扎一下吧。”
他自己帮自己打理的实在有些狼狈。
周毓白从善如流。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却实在狰狞,可是周毓白的表情却云淡风轻,若不是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出卖了他,连傅念君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不怕疼了。
这是个意志很强的人。
他能受着伤还带她到这里落脚,也没有她以为的那样瘦弱。
周毓白微微转回头,那对颜色略淡的眼珠就在傅念君眼前,仿佛氤氲着极为缠绵的光影,给人一种如重新落水一般窒息感觉。
她定了定心神,不去看他的眼睛,低头处理好他的伤口,轻声道:“谢谢你了。”
“不恨我?”
他回应了这三个字。
傅念君摇摇头,周毓白告诉她有人会来带他们,她就知道,今日行刺之事他多半是心里有数的,他怕是早就预备好了想通过这次的事情引出幕后之人。
她是对方的蝉,他却要做对方背后的黄雀。
他不会隐瞒她,自然而然的,她想知道,他就会说。
周毓白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真是心机深沉,他与她一起受伤,也便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同生共死后情谊,她就不会恨自己了吧。
他不想隐瞒她,不想为今后埋下任何隐患,可是冒险的事又不能永远不做,他们不能永远处于被幕后之人压着手脚打的地步。
他自嘲地想,他这样的人,从小精于算计,她不恨自己,却也不会喜欢他吧。
傅念君垂着眸,周毓白望着她低下头时从脸颊到下巴连成一线的优美弧度,越看越觉得呼吸有些艰难,一种十分压抑的情绪涌上喉咙,他想说什么,最后那汹涌的情绪都被理智压下。
脑中千回百转的思绪,最终都化为平静,他打定主意站起身来,想要离她远一些,却不妨被一股力气拽住了。
一只小手坚定地拉住了他的衣裳下摆。
“我们谈谈吧。”
她的眼睛明亮,让人无法拒绝。
周毓白又重新坐下,傅念君淡淡地笑着,望着他的眼神却十分柔和。
有些话在决定说出口后,其实也不会那么艰难了。
她一直都是个很有胆量和勇气的人,她做过很多女子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她的脸皮也比很多女子加起来都要厚。
唯独在情感之上,因为前世的压抑,她不太善于面对。
但是她素来就有征服不擅长的事的习惯,今早见识到那位糖水摊子前的周小娘子后,她就更明确了自己心意。
这天下很多女子,一辈子唯一勇敢的一次,可能就是为了情。
而她做任何事都很勇敢,却唯独不敢面对这个字。
“郡王。”她眉眼平和,说着:“你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但是我的心情,今日很想告诉你,我确实……是喜欢你的。”
安静地落针可闻。
而与这绝对的安静相比较,周毓白的内心可说是惊涛骇浪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一种无法言说的激烈情绪将他从头到脚淹没,若傅念君足够细心,她就能看见他紧紧攥在衣袖下的手,正罕见地微微发抖。
这是周毓白这辈子的第一次,有人能将自己打得这般手足无措,无法接话,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始作俑者。
饶是他把她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揣度了千百回,也不曾想到过她会说这样的话。
会这样的,让他觉得……
这一切都是场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