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是只住了这孩子和这老人吗?”黎欣耀问。
杨寒箫点头。
黎欣耀心中倒抽一口气, “这孩子的父母也太狠心了吧。”
“孩子父母的事我倒是不太了解,但隐隐也听说过。孩子的母亲据说是孩子的父亲在外打工时认识的。当时两个人都很年轻,还没到结婚年龄。十八九岁的样子, 孩子母亲就跟着孩子父亲回来。在这边办了个简陋的婚礼。生完孩子后, 孩子就被扔在家里给老人带, 两人去外面打工。”
“后来, 在外头不知怎么的, 可能是吵架,分手了。反正也没领证,女方就直接走了, 孩子也被扔下。孩子父亲也不怎么管这个孩子。逢年过节基本也不回来。”
黎欣耀听得心里闷闷的,“刘东就是被他爷爷从小带大的吗?”
“不算吧, 以前还有奶奶, 奶奶据说是前几年乳腺癌过世的。老人家, 身上有什么不舒服也不在意,不去检查。后来身上痛的不行, 才去医院检查,检查完没几个月就去世了。”杨寒箫说。
刘东放下书包,和爷爷交待了几句,也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这座房子坐落于山脚处,四周除了山, 小竹林, 还有一小片荒了的农田。这地方路不好走, 机器开进来麻烦, 田也不算多, 再加上现在的人也没那么喜欢种田,所以这里的田就荒了。
荒田的位置其实比房子坐落的地方要稍微高一些, 刘东拿着铃铛边摇边发出奇怪的声音呼喊,边向荒田那个方向走。
没一会儿,黎欣耀就看见四处开始出现小黑羊,刘东拿着铃铛和一根小竹鞭将羊尽量集中在一处,把羊群往羊棚里赶。
刘东表情严肃,童声一喝,强劲有力。这个时候的这个孩子,稚气未脱,却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与仪态。
黎欣耀看的心里发酸,“现在这个家里的事都是这个孩子在支撑吧。”
杨寒箫点头。
“可是他才九岁呀。”黎欣耀的声音闷闷的。
初中开始,她就搬去了霜宁。这边的人和故事她也不再熟悉,至少刘东家的这些可能云连乡的人都知道的八卦,她不知道。而且,她听的心里很难受。
“没想到,他们家还养了那么多只羊。”黎欣耀感叹。
“这些羊不是他们家的,是替别人养。”
“五百块钱一个月。”杨寒箫继续说,“这房子也是养羊的人家免费提供给他们住的。”
“五百一个月?好便宜的劳动力。”黎欣耀忍不住惊叹。
杨寒箫看向刘东的身影,微微感叹:“但这是比较适合他们的活了,放羊对他们比较容易,还有免费的地方住。”
说到这里一顿,“再加上一些政府的补贴,维持生计还是可以。”
“只是,对这个孩子难免还是太艰难了些。”黎欣耀有些红了眼。
“他们怎么会在这边连房子都没有。”黎欣耀不解。
“其实是有的。”杨寒箫说,“就在路上经过的那片聚居区。”
黎欣耀看着他,眼中满是不解。
“老房子拆了,建了一栋新房子,给儿子娶媳妇,两兄弟一人一半。后来,在外面打工的那个把另一半卖给了他大哥。老人的话,就一直住这边,顺便养着这些羊。”
“现在老人行动不便,家里的事都是刘东在撑着吧。”说到这里,黎欣耀有些哽咽,“亲戚也是指望不上的。”
说到这里,黎欣耀嘲讽一笑,“又怎么能去怪亲戚呢,父母就是不负责的,去指责亲戚冷漠,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其实,现在这样倒是对他最好的了。”杨寒箫安抚她,“奶奶刚去世时,刘东被接到大伯家住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他倒是要苦的多。大伯家是卖菜的,刘东每天早早的也要跟着出去帮忙摆摊,晚上帮忙收摊。每天还要帮忙煮饭洗碗,洗全家衣服。”
“那么小,懂得做那些?”
杨寒箫微微轻叹:“可他却是做了。”
“还那么小。”黎欣耀哽咽。
“老师,杨医生,爷爷叫我留你们吃晚饭。你们晚上在我家吃了饭再走好不好?”
将羊全部赶进羊棚,刘东开心地走过来。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落,夕阳斜斜地照过来,余晖印在他的脸蛋上,红扑扑的。两只大眼睛有些天真地看着二人。
黎欣耀不知怎地,只觉得心底越发发酸,她甚至都不太敢开口,怕一开口收不住情绪,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刘东很开心,“那老师我去做饭了,我昨天拔了很多方竹笋,今天正好可以给老师吃。”
十月正是方竹笋长出来的时期,它有着不同于其它竹子的生长时期,也有着不同于其它竹子的外形。
就像这个孩子,有着不同于其它孩子的成熟,有着不同于其它孩子该承受的生活重担。
黎欣耀看着他蹦蹦跳跳进到房子里的背影,眼底发酸,她眨了两下眼睛,用手轻轻一擦,这才对杨寒箫说:“我们进去帮忙吧。”
刘东此时正坐在板凳上剥笋,黎欣耀在他旁边蹲下,也拿起一根笋剥了起来,问他:“每天都是你做饭吗?”
刘东骄傲地点头。
“那你真棒。”黎欣耀夸他。
刘东羞涩一笑,随即说:“我炒的菜也很好吃的。”
“你每天放学回来都要做些什么事?”黎欣耀问他。
“赶羊,然后做饭、洗碗。去菜园浇水,烧水,帮爷爷洗澡,自己洗澡。洗衣服然后做作业。”刘东掰着手指头认真地一件件数着。
黎欣耀握住他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你真乖。”
刘东的自理能力很强,做饭炒菜过程中,黎欣耀和杨寒箫并没有帮上太多的忙。
刘东爷爷吃的饭是另做的,他年纪大了,吃不了太硬的干饭。
吃完饭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黎欣耀和杨寒箫没再多停留,和二人告别。
走在蜿蜒的小道上,黎欣耀的心情有点沉重,她低着头,默默走着,不语。
杨寒箫知她心底难受,倒也没主动找她说话,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为她照亮脚下的路。
一束光打过来,照亮她的前路,隐隐还能看见漂浮着的微小颗粒,也正好照亮路上的很多小石子,黎欣耀随意地踢开一块,闷闷开口:“他能那么开心,那么乐观。可我却很难受,他还那么小,他才那么小,却要承担整个家。”
“每天放学要做那么多事,怎么可能早睡的了。他还只是个孩子。我先前还以为,还以为他是在家熬夜打游戏。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这种苦难离我们的生活很远了,可我却亲眼看见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看过之后,知道之后,了解以后。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改变不了什么。甚至,他凭借自己小小的身子已经做到了很好的平衡。只是,我还是很难过。”
黎欣耀低着头,闷闷地说。
杨寒箫叹息一声:“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不是吗?”
黎欣耀没有回话,杨寒箫说的,她都懂。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不需要外人的怜悯,他已经撑起了这个家。别人看着都会可怜这个小小年纪就被迫撑起整个家的小孩,可如果他不撑起,他没法撑起,那么他还能活着吗?那么外人还会有机会在这感慨和难过吗?
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过是被逼着接下这个担子而已。能不接吗?不能。
“如果是以前的你,一定是比我更惊讶,更接受不了,更难过的。”黎欣耀说。
“或许吧。”杨寒箫轻叹,“但如果只有一份什么也改变不了,也不打算改变的廉价的同情和怜悯,只作一出悲情戏的看客,看完,感伤完,转头就走。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除了满足了自己内心的道德感。”
“你说我说的对。”黎欣耀有些羞愧地说,她自嘲:“我现在确实是在释放自己廉价的同情心,满足自己内心自以为的高尚道德感。”
“我不是说你。”杨寒箫解释。
“说谁不重要,只是恰好也让我清醒,从这种自困的情绪里走了出来。比起当一个悲情的看客,想想如何能帮助他一些,或许更好。”黎欣耀回。
“其实我说的是我自己。”杨寒箫说,“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家庭是从别人口中。我当时像你一样,受到极大的冲击,十分难受。可是,我除了难受和同情的情绪,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于是,我什么也没做,只在心底里为这个孩子难过。仅此而已。”
说到此处,杨寒箫一顿,“直到,直到有一天这孩子冲到我的诊所说他的爷爷病了,很难受,出事了,从诊所里将我拽去他家。我才明白,即使是这种勉强的平衡,也要建立在老人相对健康的基础上。小孩平时都还算乐观,那天红着眼睛一直哭,一直问我有没有事,我说了好多遍,没事,没事。小孩子还是偷偷抹着眼泪。”
“那次以后,我每个星期都会抽一到两天去看看老人的身体状况,给他做一个简单的检查。不管怎么说,这样让我明白,比起施舍同情,还是真正帮助到人让人比较开心。小孩既然能承受的起这一切,也是较为开心的承担着这一切。我们大可不必那么难受,毕竟主人公还在乐观成长着呢。能多帮到他一些,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