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了,可以吗?”
听着扩音器里传出的,仿佛朋友劝说般语气的声音,梁京墨一言不发。在与罗仑对话周旋的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紧紧跟随着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此时跟前面三扇门一样,这一道门的遍历运算也即将接近尾声。
在他的注视下,跳动的数字终于跨过了“9999”这个四位数的天关,正式开始对五位数进行遍历。看来房子主人的宣告并非是虚言恫吓,他真的能将密码调整成六位数。
“还真不是随口说来吓人啊。”梁京墨摇了摇头。
他的手法就像罗仑说的,核心就是一个暴力破解的程序,说白了就是一个一个试过去,从第一个数字试到最后一个。五位数也好,六位数也好,带来的是十倍甚至百倍的数字增长,一分钟的破解时间最终变成了一个多小时,从稍候片刻变成了无法接受的漫长时间。即便这过程非常顺利,直到天亮之前的这几个小时里也只够他打开几扇门。
而从之前这几扇门的出现密度来看,就算再开个几扇也不够他探索这个地下区域的。
“到天亮的时间——按照三个小时算吧——很有可能只够打开三扇门……”梁京墨自言自语,“三扇门,刚刚好足够回头,从来的这条路离开。”
“说得对。”扩音器那头的罗仑说,“现在回头的话,你如果运气好的话,至少还来得及利用夜色的掩护离开。如果你一意孤行,还要往前的话,等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听上去我好像无计可施了。”梁京墨挠头,突然微微一笑,“不过,如果这样做呢?”
他抬起手,在面前的门上轻轻一推。只听得隆隆隆几声响,这扇沉重的门竟然像被施了魔咒似的,竟然随着这一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做到的!”
那头的罗仑似乎也发现了门已打开的事实,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呵呵,‘怎么做到的’?”
梁京墨意味深长地向后看了一眼,晃了晃手指:“你就带着这个疑问继续在那看着吧,我要先走一步了。”
他说到做到,竟然真的迈步向前,径直走进了那扇门里。在他面朝的前方还能看到另一扇门,可是还没等他走近,那扇门竟然也自己打开了,简直就像是摩西直接分开红海那样。
“怎么可能!”罗仑再次震惊了!
秘道里没有监视器,有的只是类似微型窃听器的收音设备,于是他虽然可以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却无从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在罗仑的面前,标记着地下室各扇门的盏盏红灯都在闪烁着,这其中又有几个已经变为绿色,代表已经被打开。他用力按下按钮将它们全部重新上锁,甚至手指飞快地输入了全新的密码,然而仅仅几秒钟后,这些闪烁着红灯的门又变成了绿色状态——看起来,对方破解六位数密码的速度竟比四位数时还要高上许多!
这情况和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罗仑已经震惊到完全语无伦次了。
“这怎么可能……不合逻辑啊……”他徒劳地不停按下上锁的按钮,几乎是机械式地重复着修改密码的操作,然后绝望地看着操作的间隙里沿途的门不断被对方打开。
“这怎么可能……”他几乎是在哀嚎了。
不,这当然有可能——一直保持沉默的项南星听着这声音,不由腹诽道——这还是你一手造成的。
站在梁京墨身后的他清楚看见了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虽然在计算机方面他只能说是略懂,但结合前后的情况变化以及对方的反应,他也大概看懂了梁京墨的计谋。
首先,梁京墨打开前几扇门的手法确实如罗仑推测的那样,这点暂且不表,虽然梁京墨用手机黑进门禁系统的过程很是震撼,但作为一个入侵过国际级系统的黑客,他有这样的技术水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真正精妙的,是他在同一时间布下的后手。
在梁京墨开始破解密码的时候,项南星注意到他还偷偷往系统里放进了一个神秘的小程序。这个小程序的作用他要到几分钟后才能明白,但即便是在那时,光看着梁京墨的操作手法他也能明白:其实以梁京墨的技术,他完全可以不使用暴力破解这种没有技术美感的东西,转而使用其他更智能更便捷的算法去求出这个密码。就算非要用暴力破解不可,他也可以采用更灵活的方式,比如变换着遍历数据的方向,让开门的时间不易看出规律,这样也不至于后来被人一下子就猜到他的手法。
但事实上,他的真正目的正是要让罗仑看出他的手法。因为在众多算法之中,只有暴力破解的方式是最依赖密码位数的。它破解的难度会随着密码位数的上升而十倍上扬,要对抗暴力破解,光是不断修改密码是毫无意义的,真正有效的做法是修改密码位数。
梁京墨一早看出了,这套门禁系统虽然默认的密码位数是四位,但拥有最高权限的管理员可以修改设置,让它最高达到六位。他的目的正是引诱罗仑使用这个权限,不光是在表层直接修改四位密码,而是去在底层进行修改位数的操作。
在那一刻,梁京墨一开始埋下的木马程序便开始发挥作用了。它像钩子一样捕获罗仑在另一头的操作,然后将权限原样复制一份,转移到梁京墨连接着的手机上。这样一来,别说是瞬间获取修改后的密码了,就算是要他像对方一样修改密码,他也完全可以做到。
于是到最后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门禁系统的管理员等于凭空多出一位,明明是入侵者的梁京墨,现在却拥有和主人罗仑一模一样的操作权限,可以在这个地下空间中自由来去。
“黑客还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啊。”
项南星在心中暗暗想道,摇了摇头,同时迈开脚步打算追赶前方的梁京墨。然而就在这时,出乎他意料的一件事发生了。
只见原本敞开的大门忽然轰地关上,而后再也没有开启过。之前虽然在两人斗法途中,这些门也一度被关上好几次,但每次梁京墨夺回控制权后都会将来路上的门重新打开,为的就是方便项南星跟上。然而这一回,紧闭的门却再也没有打开,反而是身后的门在关上后重新开启了,仿佛在欢迎他原路返回似的。
“这是在叫我回去的意思吗?”项南星想着,怒极反笑。他狠狠捶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怒瞪双目,像是恨不得一拳把自己的腿打断。
比起对梁京墨的埋怨,他的愤怒有一大半是对自己的。在这次行动之前他早知道两人的理念有些分歧。与始终想着和平解决的他相比,梁京墨简直莫名其妙地从一开始就坚持杀无赦的理念,而这样的分歧一直持续到刚才还没解决。在整个潜入的过程中,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这方面的话题,像是不约而同地打算搁置争议,先合作了再说。
但在即将面对目标的时候,这个问题却已经不能再逃避。庭院的部分是最为凶险的,需要两人合作,但到了这个地方,一个人其实也可以。他一直跟着梁京墨,如同一个不杀人的保险阀,而他也知道对方一直在找机会甩掉自己,单独行动。
在这种时候,他只是稍微分心了一下,便永远地失去了追赶的机会。
此时再怎么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项南星没有开启这些密码门的能力,而那台唯一连接着门禁系统的手机也正在梁京墨手上。他操作着这个地下空间中的一切,不管是封住他前进的道路,或是为他礼貌地打开回去的大门,都不过是他动动手指的事情。
可换个角度看,现在这样已经是他看重两人友情的表现了。在这之前梁京墨也经常做出一些让人意外的举动,那些时候他可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同行者的感受。
项南星很清楚,如果换做是以前的梁京墨,这个时候百分之百会选择把人困死在地下秘道里,因为他的行为必然会激怒项南星,而让一个被激怒的人回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只会白白增加计划中不可预测的部分。
他愿意冒这样的险也不愿困住他,也算是一种示好了。
只是对这样的好意,项南星还是不能接受。
“我还不能走。”
他默默按着紧闭的门,暗自想道。在这里离开的话,等于把所有的事情都让给了梁京墨去处理,这样一来最终的结局也就可以预见了。项南星想起录像里罗仑救助小乞丐的那一幕,胸中忽然奇妙地涌起一股使命感。
“一定有其他方式可以解决的。”他用极轻的声音对着对讲耳机说道,而后抬手关闭了话筒。这是他留给梁京墨的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在信号如此糟糕的地方对方能否收到。
但再强的决心,也弥补不了局面上巨大的落后。假如没有奇迹发生的话,接下去他将继续被挡在这里,而梁京墨将会横行无忌,直到他找到目标,将其杀掉为止。
只是在这一刻,奇迹发生了。
项南星感觉拳下的门板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而后便听到一阵石块与地板摩擦的声响。他试着推了一下,感觉这门从未如此沉重,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后面顶住了似的。
与此同时,在秘道另一头的梁京墨正叉着腰站在紧闭的大门前。他快速按动手机,看着屏幕上返回的那些信息,忍不住爆出了一句粗口。
“妈的,还有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