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梁京墨掩上身前的文件夹,闭上眼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先是连续几场会议安排各方面准备工作,而后是不断参详海量的资料,一遍一遍重新检讨计划,思考,修改,再检讨。在几乎没有休息的情况下连续保持这样的工作强度,就算是他也有点撑不住了。
“你该睡一觉了。”一旁的秋半夏说,“一直这样高速运转的话,就算是机器也撑不住。剩下的工作,让灵霜和我来接手吧。”
站在她身后的马尾少女用力点点头,努力摆出很可靠的模样。
“靠这位留在南宫家探听情报,结果反而被蒙在鼓里的实习生?”梁京墨不屑地瞟了她一眼,“沈大小姐你是刚到的吧?半夏留你在南宫家探听情况,结果你连人家的大部队什么时候行动都不知道,被放了鸽子才知道追过来?”
“为这事我已经训过她一顿了,您就放过她吧。”秋半夏叹了一口气,“这是老师亲手布下的遗计,时间跨度长达数年,实行者除了那位‘深渊’之外还有南宫泰这种老手。别说是灵霜了,换成是我,身在局中时也未必能够看清全貌。”
她拍了拍沈灵霜的脑袋:“总而言之,虽然暂时还不靠谱,但她有独挡一面的潜力。说得夸张点,这家伙在某些方面是个隐藏的天才呢。”
“是啊!”沈灵霜握紧拳头,“虽然有些失误,不过我在南宫家也不是白待的!我从他们那边学到了许多东西,只差一点就能把它们融汇贯通……”
“我信半夏的话,但我没时间了。”
梁京墨苦笑着将文件夹再次翻开:“我已经拜托南宫望去和白苏接触,提出我的邀战方案,我想那边应该很快就会答应。要进行一场‘窃国战’的话,准备的规模和普通游戏完全不同。虽然得到了那些同门的全力相助,但我得把每一个人掌握的资源都计算清楚,到时可能出现的变化也要提前规划,还得把白苏那边的反应都考虑进去。这里面一层一层往上翻,层层勾连,信息量完全是几何级数的增长,却只能用我自己的大脑记住。”
他摇摇头:“实际上,留给我的时间只有这一晚了。”
“既然这样,你更应该休息。”
秋半夏强硬地把文件夹合上:“临场的部分才是最重要的。最糟的情况不是算不清楚,而是你在筋疲力尽的状态下和对方开战,那样不管你准备多充分都绝无取胜机会。”
梁京墨无奈地看着她:“我可不是你这种依赖直觉,随心所欲的类型。”
乍一看,两人都是智计百出,行事常常出人意料的风格,但他们自己知道,其实两人在骨子里大不相同。梁京墨经常做出让人意料之外的举动,以此乱中取胜,但那些并非即兴为之,而是出自他事先准备好的许许多多备用策略。相反,秋半夏的难以捉摸就真是难以捉摸,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要做什么,对手自然更加难以预测。
风格的差异,还要归结于他们的力量差距。在高手环伺的局面中,梁京墨的智谋是他唯一保命的武器,容不得半点差错;反过来秋半夏哪怕失误也能靠着高人一筹的武力强行把局面扳回来,容错空间要大上许多。
“要适应现在的改变,梁京墨。”秋半夏劝道,“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窃国战看的是个人掌控势力的大小,以这个标准来说,你绝不比对面那位逊色。”
“作为密令的启动者,大家现在都认可了你的身份,愿意为你的目标效力。而且别忘了,连南宫家都站到你这一边,那可是跟谁比都毫不逊色的一把利刃。”
“对对,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一个童稚的声音突兀地插入对话,把梁京墨吓了一跳。他循声望去,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门边,大眼睛正扑闪扑闪地看着他。她来得无声无息,存在感更是稀薄得犹如空气,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去了多少话。
梁京墨记得这个南宫家的小女孩。在击倒罗仑,撤销杀人委托的时候,她曾经代表南宫家来检验委托人尸体,当时她的出场也是如鬼魅一般,毫无征兆。
以杀手的角度来看,这实在是了不得的天赋。如果刚才她起了杀心的话……
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带来的神情变化也是微妙而短暂,然而小女孩依旧敏锐捕捉到了对方眼中那一丝警惕。满腔的兴奋撞上对方的戒备,她的小嘴顿时不满地撅了起来。
“梁先生,夫人请你过去,她有话要对你说。”
她板着脸说完要带的话,转身时便忍不住小声抱怨:“为什么来的不是姑爷呢,咳。”
“等等。”
梁京墨有些尴尬地说:“麻烦你回去告诉夫人,我现在有很多事要处理,或许等这段时间过去后再去聆听她的教诲……”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小女孩一脸惊讶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你竟然不去?”她难以置信,“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拒绝夫人的邀请。”
“他就是脑残了,别当真。”
秋半夏冷冷地说:“喂,梁京墨,那可是南宫家的主母,你到底想清楚了没有?”
梁京墨稍一思索,便觉后背冷汗汩汩而下。原家主南宫泰已经回去了,留下的南宫夫人是这一行人中辈分和地位最高的,权威至少不下于现任家主南宫望。拒绝她的邀请等若对南宫家不敬,严重的话,南宫家就算当场倒戈也未必不可能。
更何况南宫夫人没有随着丈夫回去,而是留在这里,说明她还有未完的事情。这件事很可能与她接下去要说的东西相关,说不定对梁京墨的计划也会产生很大影响。
“看,你真的需要休息了。”秋半夏叹了一口气,“你去吧,暂时把打结的脑子从这堆事情里解脱出来,听听南宫夫人要说什么。至于这边的事情……”
她翻开文件夹,皱了皱眉:“算了,我帮你整理一遍。”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快走,而小女孩则是一脸不爽地在前面领路。梁京墨苦笑着夹在两个女人的嫌弃中走出了房间,沿着走廊走向另一端的那个套间。
“进来吧,门没锁。”
他刚站到门前,还未抬手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梁京墨说了句“打扰”,推开房门,见一个女子披着毛毯地坐在房间中央,一双美目淡然地看向这边。她身前的茶几上早已摆好两杯红茶,却已不见热气形成的淡淡雾气,显然等候已久。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南宫家的主母,看上去第一眼只觉她比想象的年轻,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没有南宫家其他人常见的那种杀气咄咄逼人的感觉,给人感觉更像是一个贵族家的大小姐。房间里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舒缓起来,只有旁边小女孩那突然诚惶诚恐的反应在提醒着梁京墨:他此时面对的,或许是这个团队中影响力最大的变数。
“夫人您好。”
梁京墨恭敬地打了招呼,在她对面坐下。南宫夫人嫣然一笑,做了个请茶的手势,而后向着门边上的小女孩轻轻挥了挥手。
“小蝶,你先回去休息吧,很晚了。”她温柔地说,“顺手把门关上。”
“可是夫人,这……”小女孩看看她,又看看梁京墨,脸上微现犹豫。
“你难道还怕我出什么事?”南宫夫人笑道,“这位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
小女孩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照做了。等她关上门离开,梁京墨才苦笑着说:“夫人,恕我直言,我觉得这位小蝶姑娘担心的可能不是您的安全……”
“这年纪的小女孩总是在一些事情上莫名早熟。”南宫夫人轻笑,“不过不管了。我很讨厌说的话被无关人士听了去,所以才选了这个隔音最好的房间。”
“自己行得正,也就不怕了。”
梁京墨点着头,借喝茶的动作掩饰,心中却是微微一震。按南宫夫人这种说法,她的房间只要关上门就几乎可以阻绝声音传导,那么刚才她又是如何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门口了呢?出于习惯,他在进门前第一时间就观察了房间内外各处,并没有发现类似监视器之类的设备,也就是说,夫人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察觉到他已来到的。
这种玄之又玄的第六感,加上刚才那小女孩鬼魅一般的潜入天赋,梁京墨只能感慨南宫家在杀人技之外的领域也是一样深不可测。眼前的南宫夫人看上去像个温婉的大小姐,双手光洁纤细,完全不像是拿过刀枪的人。然而谁知道她的身上又藏着什么样的绝学?
不过此时此刻,梁京墨最感兴趣的还是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三更半夜,夫人又是私下将他叫来,又是不计男女之嫌地关门密谈,想跟他说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秘密。
然而他刚把茶杯放下,却看到夫人托着腮,明显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梁京墨失笑,“还没开口就后悔了?”
“在我之前的预想里,现在应该有两个年轻人坐在对面。”夫人说,“老实说,不在场的那位才是我更想说话的人。”
梁京墨笑了笑:“夫人说的是项南星?很可惜我不久前才坑了他一把,估计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夫人也笑了,“故事寄放在你那,我就可以了一桩心事。以后你想告诉他也好,自己藏着也好,都不关我的事。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听……”
“毕竟你还想要为那个男人‘复仇’嘛,要是因此失去复仇的借口,大概会很痛苦吧。”
这话一出,梁京墨神情登时一冷。“夫人有话可以直说,不用兜圈子。”他生硬地说。
“不用这么严肃,只是一些憋在心里不吐不快的陈年旧事而已,你大可以当笑话听着玩,听过就算了。”夫人笑了笑,“我想跟你说的,是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个事件。”
她撩开身上的毛毯,梁京墨这才看到,南宫夫人双脚自膝盖往下全变成了冰凉的假肢。
“在那个事件里,有一个人失去了双腿,从此无法离开轮椅。有一个可怜的孩子从此落下了心理阴影,一紧张就要往床底下钻才能睡着。还有人干脆连性命都丢在里面,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南宫夫人悠悠说道,“那时候的你正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修炼技艺吧。但项南星不一样,他不仅是当事人,更是开启这个事件的关键钥匙。”
“听着,一切要从十年前项南星被绑架到西凤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