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筱伊在描云伺候下用过几口热茶,此刻方稍稍定神,坐在赫连宇身边。
不多时,一个宫婢领着御医进来,“启禀皇上、皇后,夏御医到。”
“微臣叩见皇上皇后……”
赫连宇示意他起来,“不必多礼,夏御医瞧瞧,这位小主伤势如何?”
“容微臣一探究竟。”说着,夏南乔打开药箱,取出一块白绸布,朝庄敏桃拱手道:“庄小主恕罪,微臣失礼了。”
庄敏桃点点头,闭上了眼。“夏御医随意。”
夏南乔将白绸布覆在自己手上,而后对着庄敏桃受伤之处细细看了,不过半盏茶时间,便收了。夏南乔朝帝后二人行了个礼,道:“经微臣查看,庄小主乃是皮肉外伤,并无大碍。微臣开个方子,小主取白玉生肌膏一瓶,细细抹上月余,便可痊愈。”
“你可看仔细了?”千筱伊道,“她虽为小主,然绝对轻慢不得。”
“是,”夏南乔不急不缓,“微臣仔仔细细看过了,小主绝无大碍。”
“这样就好,”千筱伊面上方松了松,雪美人这颗极好的棋子,决不可这时候就毁了。“添香,随夏御医去偏殿开药方。”
待到二人去了,千筱伊方发难。将桌子重重一拍,怒目而对。“什么事要你堂堂一个美人动手!今儿是谁伺候着雪美人,统统给本宫跪到前头来!”
一个宫婢膝行着挪到前面,“奴婢兰皙叩见皇后娘娘。”
“兰皙?”听了这名字千筱伊面色便有些古怪,“抬起头来。”
兰皙微微抬起头,千筱伊面色一变,忙起身扶起了她。“多时不见姑姑,本以为姑姑已经……没想到还有再见姑姑的一日。”
原来这兰皙同荷儿翠儿三人当时乃是先皇后尹倾城身侧得力之人,当日宫中遭劫,皇室贵族纷纷惨死,宫婢等倒是不曾滥杀,皆活了下来。后来这三人便被指到雪美人宫中伺候,想必也是因赫连宇并不信任雪美人,想叫他们留心,将消息递给千筱伊的缘故。
“既是伺候过皇后生母的,”赫连宇道,“兰皙姑姑请坐。”
千筱伊亲自扶着兰皙坐下,自己却是站着,问道:“姑姑必然知晓此闹剧所为何事,还请姑姑说与我听,我好秉公处置。”
兰皙姑姑因道:“皇后娘娘言重了,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因着雪小主有一只白玉钗,一直珍藏在锦盒中。想必对小主而言,乃是极为贵重的。今日小主见庄小主头上戴着一支白玉钗,便觉着眼熟,谁料一问之下,庄小主竟一口咬定这钗子乃是诚少使所赠,故而小主动了怒。”
“原是为着这个。”千筱伊眸光一动,转头望向庄敏桃,“是什么玉钗如此珍贵,本宫倒想瞧瞧。”
“回娘娘,”庄敏桃自发间拔下一支玉钗,叫身后侍女奉与千筱伊,“就是此物。”
千筱伊拿起一看,哪里还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将那玉钗交还到那侍女手上,千筱伊冷笑道:“拿过去给咱们的雪小主瞧瞧,是不是她那支。”
雪美人看了,却是如遭重锤,瞬间僵直在原地,手上还颤抖着将那玉钗翻来覆去地看。“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不是?”千筱伊使了个眼色,侍女伸手夺过玉钗,回到庄敏桃身后,将玉钗重新插回她发间。
雪美人不可置信地摇首,“当年梦女赠我之时,并未言明此钗分左右两支,若合起便是双子玉钗!”
“枉你同她还姐妹数年,怎么连她真名都不知?”
雪美人闻言,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是什么?”
千筱伊朝她微微一笑,竟是说不出的嘲弄刺骨。“梦女全名李梦月,乃是诚少使庶妹。诚少使有此钗,不足为奇。人都杀了,怎么,东西反倒珍贵起来了?一早你便该知道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雪美人心如刀绞面容狰狞可怖,再无一丝柔美之态。
“我没有错!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爱着张郎,不过如此!可是,可是梦女她竟然无耻勾引他!她若肯如此一生,我让了就是。谁料她竟然舍了他!你教我怎么忍下这口气?”
千筱伊锐眸扫过,如刀剜刻。“爱一人个本没有错,然你自以为迷恋是爱却大错特错!我同梦女不允你同他在一起,不过是因着那男人除却一腔爱意,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你要他用什么护你周全?梦女不过试他一试,他就这样出了马脚,怪得了谁?你竟然为此狠心至此,不惜杀梦女血恨,真是让她错付了苦心!”
雪美人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来,她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那我委身皇上,杀了昔日姐妹,究竟是为什么?荒唐……”
得到的,舍弃了。
最终一无所有。
终于,雪美人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我想梦女。”
她说,她想梦女。
她想念当年同自己一起玩雪嚼梅,拈花互戴的梦女。
千筱伊转过身不看她,似是和过去无声道别。赫连宇轻轻握住她的手,这是他欠她的,他无从开口辩解讨饶,他罪无可恕。
“我不会杀你,自然也不会折磨你。好歹你同梦女姐妹一场,算是看在她死去亡灵的份上,我赏你孤独终老。从今而后,你便只是雪美人,连雪女,都不是。”
身后,雪美人捂着嘴呜咽不止,殿内似乎有梦女甜甜的呼唤声传来,眼前浮现的是她如春花般的笑靥,“雪女……”
可是她,是一个已经连姓名都被抹去的存在。
咎由自取,一词道破万千玄机。
赫连宇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末了冷清道:“雪美人自即日起禁足,非诏不得出。月例减半,宫婢减人,收回金册。雪美人,你好好在宫里头思量思量,感情究竟是什么。朕瞧你活了这么些年,竟然连自己为何活着,都不知。”
雪美人泪流满面,对着千筱伊的背影喊:“公主!你怨恨我吗?”
“我只是替梦女不值。”千筱伊空着的手挥了挥,“带她下去罢,荷儿翠儿跟上,兰皙姑姑留下。她这样的人,原不配姑姑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