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闲散无事,千筱伊命人搬了软榻在院子里,拢了一层薄薄的月影纱,却是就着好阳光好睡了一个下午,待到日头西斜方才醒来。
描云见她醒了,吩咐小宫婢打水来,自上前去将月影纱撩开,道:“皇后娘娘好睡,瞧着日头西斜,仔细伤了精神。”
千筱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笑道:“这是越睡越想睡,可见惰性也是养出来的。”
伺候了千筱伊净面漱口,描云便添香拉倒一边,“描云姐姐,不好了出事了。”
描云见她如此慌张,却是一怔,“什么事这样手忙脚乱?”
添香急道:“茹容华身边伺候着的翠竹方才为着一枝花冲撞了姝婉仪,被姝婉仪罚着跪了半个时辰。若是放在寻常也就罢了,如今正是茹容华得chong的时候,她如何肯善了?偏生皇上也在茹容华身侧,便罚着姝婉仪在廊下站了半个时辰。这一下可不得了,姝婉仪还不到半个时辰下、身就出了红……”
“什么?!”描云面色大变,连声音都有些扭曲。立时走到千筱伊身侧,将添香那一番话说了个详尽。千筱伊正照着镜子将耳坠子往耳朵上戴,骤闻此言,手一抖,那耳坠子便滚到了地上。描云忙捡了用绢子擦拭过,再替她戴好,轻声道:“还请皇后娘娘放宽心,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事。”
千筱伊却是面色凝重地摇着头,“不对……下、身出红?算算日子,也半个多月了……不好!”她一下子站起身来,道:“去甘泉宫!”
匆匆赶到甘泉宫时里里外外已经围了许多人,见千筱伊来了,纷纷行礼。茹容华陪着赫连宇在内殿,千筱伊走进去行过礼,茹容华方才赔笑道:“皇后娘娘怎么来了?还劳烦娘娘走一趟,这真是……娘娘还请放心,姝婉仪吉人自有天相,既然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千筱伊不理她,只望着赫连宇,面上掩不住的失望之色。“是我信错了人,姝婉仪是我自小拉拔着长大的妹妹,旁人不心疼她,我心疼!”
又是这样的神色。赫连宇想要解释,却发现一切言语在她这样的神色面前,都变得虚无而又苍白。
“皇上,”温夫人瞧了茹容华一眼,不温不火地加了一把火,恳切道:“好歹是伺候皇上的姐妹,皇上也该怜惜一些才是。”
赫连宇心间有千言万语相对千筱伊说,奈何“伊伊”二字方出口,帷幔里头便有数名太医出来。千筱伊转头就问:“如今是怎么回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夏南乔拱手道:“姝小主已有了半月的身子,如今乃是郁结于心,今日又有了许多劳累,故而有此小产之症。”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谁都没有想到,如今这一罚,竟然罚出一个孩子来!幸而现下贞小仪为着安胎不曾前来,若是在,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乱子。
赫连宇自然心内焦急,问道:“傜儿的胎可还好?”
“回皇上的话,并无大碍。只是头三个月胎本就不稳,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再发生了。”
赫连宇点头应是:“这是自然。”
这厢一派喜色,那厢便有人出来,定睛一眼,却是伺候姝婉仪的织锦。织锦道:“皇后娘娘,我家小主想见一见你。”
千筱伊此时已然平静,面露微笑,道:“我这就要进去了,”说着,又回头朝赫连宇道:“傜儿刚伤了身子,男子进了难免冲撞血气,皇上还请先回去休息罢。瞧着贞小仪今日未至,怕是有什么不好,皇上去见一见也好。”
赫连宇已经好些时候没有见她,如今见她同自己讲话,自然目不转睛看着她,心内又是一阵温软的悸动。他早晓得自己一直思念着她,却是见了她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思念着她。
都说天子无情,这话其实说的对却又不对。对旁人甚至是姝婉仪无情不假,然而这不过是因为,他生命中所有柔软的情意,都给了她。
“皇…皇上?”见皇后娘娘走了这么许久,皇上还一直看着那处,李左等了片刻,终于试探着叫出了声。
赫连宇回过神来,道:“摆驾照馨宫。”说着便转身往外头去了,右手不着痕迹地握紧了自己腰间的碧玉,好似还牵着她温热的手。
他走得潇洒,却不知茹容华在身后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李左更是犯了难。皇上只说是摆驾照馨宫,可是如今照馨宫住着贞小仪一位娘娘,佼贵人并上琼芳人两位小主。如今却是该知会哪一位,预备着接驾?
皇上走了,众妃自然也纷纷离开,只是瞧着茹容华,却是不约而同多了几份幸灾乐祸。后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最爱惜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最疼惜她那位妹妹。如今茹容华开罪了皇后娘娘,看她还可得意几天!
诚少使走出殿门,朝温夫人说道:“太阳终究是太阳,月亮再美,那光啊,也是冷的。”
温夫人微微而笑,并不接口,只是面上的表情却是赞同的。
如此闲言碎语,如何能逃过茹容华的耳?只是可恨她一腔怒火,竟然只能生生忍住了。茹容华变了面色,甩袖就要离开,却被人叫住:“茹小主留步。”
回头一看,乃是千筱伊手下的添香。虽心中有千万屈辱,只能忍住,茹容华强自堆出一个笑来,“怎么,皇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添香微微低着头,笑着说:“皇后娘娘吩咐了,待会子同姝小主说完话,要见茹小主。还请茹小主留下用一杯茶。”
茹容华只得停住,往里头走去。奈何甘泉宫内的宫婢都是忠心的人,听皇后娘娘让茹容华留下用一杯茶,竟然真就只给她一杯茶,叫她身侧的翠竹端着,竟然连个座也不给她。
这厢如此,帷幔里头却是另一番光景。千筱伊进去的时候姝婉仪正歪在枕头上闭目养神,听见声响,知道是她进来了,睁了眼想撑起来,奈何身子虚软,一时动弹不得。
“好好地靠着,又起来做什么?”话虽如此,千筱伊仍亲手取了枕头,扶着她坐起来倚着。“瞧瞧你这面色,简直跟纸是一样的颜色!多大的人儿了,连自己的身子照料不好。织锦你也是,小主不当心,你也不当心吗?!”
织锦忙请罪道:“奴婢知罪。”
姝婉仪软软的好不容易才喘息停了,虚弱道:“好好地骂她做什么,皇上的旨意,谁能奈何?”
千筱伊恨铁不成钢:“皇上如今对茹容华正在兴头上,你何苦去招惹她?如今她的位份比你还高上一些,怎么就不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
“我再不济先前也是先帝御封的安平公主,如今是金册在手的婉仪小主。皇上能辱我,皇后能辱我,但是茹容华的宫婢,却不能辱我!”
她这一番话说得刚烈,便是千筱伊也不忍再苛责于她。只叹了一口气,道:“你肚子里这个孩子,若是……”
“皇姐!”姝婉仪一下子攥住她的手,面色苍白眼神却明亮,“无论是谁的,我都认了!皇姐,我要留下他,他是我的!这世间从未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只有这个孩子,是我身上的血肉,永远也不能抛弃我!”
千筱伊静默片刻,道:“原本为着妥帖,是不能留的。如今看你这幅样子,我也不忍。罢了,”她拍拍姝婉仪的手背,语重心长:“万事都要小心,必要的时候,一定要下狠手。”
姝婉仪自然知道,她这个必要的时候,乃是将来孩子容貌长开的时候。若真是皇上的孩子也就罢了,但若是卫玄风的孩子……不是这个孩子死,就是他死!
千筱伊望了望窗外,见天色渐渐暗了,又道:“天儿也晚了,你也该饿了。有着身子最不能委屈,织锦,去内务府取血燕来,给你家小主好好补补。我也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个茹容华了。”言至此处,眼中有狠辣闪过。
林思脂是踩着她进宫的,如今这样不知检点,她自然要指教指教她。若是她不改,怎么上去的,就该怎么下来!
撩开帷幔走出去,却见茹容华站在那里面色不善,她身侧宫女小心翼翼端着茶盏,唯恐又有哪出不慎,惹了小主生气。
千筱伊淡声道:“天色不早了,不要在这里叨扰姝婉仪。描云,带着茹容华回临伊宫。”
“是,娘娘。”描云走到茹容华面前,微笑道:“茹小主请~”
茹容华站了许久,腿脚已然发麻。如今听了要去临伊宫被她审问这个噩耗,更是双腿发软,撑着翠竹的手便附耳颤声道:“快去请皇上来,快去。”
描云看在眼里,却不说穿,只装得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微笑道:“小主这边请~”
织锦一面嘱咐了小宫婢去取血燕,一面笑道:“如今有皇后娘娘为小主主持公道,小主可算能安心将养身子了。”
“主持公道?”姝婉仪冷笑一声不再多言。
只怕是她想收拾茹容华很久了,如今正赶上这个绝妙时机罢了。主持什么公道呵,千筱伊同千筱傜,早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