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地狱

来自地狱

托德父亲赶过来,将儿子护在身后,“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有任何证据证明我的儿子做了什么吗?如果没有,就马上给我滚出去!”

伊文张了张嘴唇正想说什么,一旁的西泽尔慢悠悠开口问道:“嘿,记得你们局里的侧写师是怎么说凶手的吗?他应该看起来弱小一副无害的模样让受害者放下戒备心,看他的身板和脸蛋长相很符合这一条嘛!对了,侧写师还说凶手对男人有欲望,过分杀戮是对欲望的发泄。你看见从我进来开始他就一直盯着我看吗?我打赌他很喜欢我这一型的,还好伊文你跟我在一起,否则说不定我一进来就要被他做成人体标本了。我也推测过,凶手应该很羡慕和妒忌幸福的家庭,看看这孩子,成日在这个破旧的加油站中工作,一切都是为了他那老朽的父亲,他们的衣着丝毫没有被好好打理的痕迹,他失去母亲应该很久了,又与世隔绝的生活,他很向往电视里那些幸福的家庭吧,这又和我的推测相符合了!再加上这条公路上我们开了这么久,只看见这家加油站,这里就是那些受害者们的交汇点,快点通知鉴证部门来取证吧,这件案子很快就能了结了!”

西泽尔就这样游哉地说了一长段话,事实上他也将伊文心中的怀疑说了出来。

“没有!我没有杀人!那只是个意外!一个意外!”托德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的父亲将他护在身后。

“你们这是在恐吓我的儿子!”

伊文却没有忘记刚才托德所说的话,“你说的意外是指怎样的意外?”

托德的父亲不再说话,只是极有敌意地盯着伊文。

“算了,别耗费时间了。”西泽尔耸了耸肩膀,“打电话叫人来把尸体挖出来就好。”

这一句话不仅仅令托德和他的父亲惊讶,也令伊文愣住了,西泽尔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西泽尔的双手插在口袋里,身体微微前倾,看进托德的眼睛里。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托德。你自己说出来,和被那些鉴证员发现你的秘密,可是不一样的。”

世界一瞬间沉默了,托德的父亲依然僵硬地挡在儿子面前,但是他也无从选择了。

“我不是故意的……那一切都只是意外……是意外……”

托德的声音里有了哭腔。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西泽尔放缓了语调。

“我只是喜欢那家伙的手机,是他自己忘在了加油站里,我就拿来玩了玩……然后……”托德的喉头哽咽,他说不下去了。

“然后那个家伙回来了,是吗?”西泽尔伸手隔开托德父亲,半跪在他的面前,双手托住他的脸颊,帮助他镇定下来。

“是的——他叫嚷着以为我偷了他的手机……我没有!我没有!但是他不相信!他扣住我的喉咙他的眼睛都涨红了,他要杀了我!”

“然后呢?托德,然后发生了什么?”西泽尔的声音越发舒缓,就像是在引诱着托德进入某种更加安定的情绪。

“然后我拽起一旁的摩托车头盔,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他向后退了几步,又要冲上来……”

“所以你又砸了他很多下,直到他再也爬不起来再也无法伤害你,对吗?你盲目着头脑一片嗡鸣,只看见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满身血迹,你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直到你父亲进来。当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把那个男人拖到加油站的后面埋了起来,他还擦干净了这里的血迹,从此以后你再不敢离开这个地方,因为你要在这里看住那个尸体,你害怕有人发现他。这个加油站束缚了你的人生,你的视野,你的选择。”西泽尔缓缓起身,原本略带笑意的表情完全沉冷了下去。

伊文打电话叫来了警察,他们果然挖出了那个尸体。

托德被两名警察带上警车,在离开前,他问西泽尔,“为什么你知道发生过的一切?真的只是你想象出来的吗?”

西泽尔莞尔一笑,手指轻轻点在托德的额上,“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现在,你有没有觉得轻松了?”

托德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伊文走到他的身边,“你又在骗人了吗?什么能看穿别人的大脑,这只是你对他的猜想。不过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感觉到托德不是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不是感觉,而是知道。”西泽尔高深莫测地一笑,“我们解决了一个案子,但并不是我们想要解决的那一个。还要继续开下去吗?”

“当然要。”伊文看了看手表,现在时刻临近中午,公路上将十分暴晒,“刚才托德父亲告诉我,再继续开下去,就会有一家很简陋的旅馆,不少疲惫的公路司机会在那里歇上一晚。”

“哦——你又有怀疑对象了?”

“走吧。”伊文拽住西泽尔的后衣领将他拉向停在公路边的SUV。

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他们终于看见了那个传说中的公路旅馆。

“我是绝对不会在这里住下的。”西泽尔说。

“这可由不得你。从现在开始,我和你是商务公司的同事,我们出差开车经过这家旅店,因为过度疲惫所以要休息一晚。”伊文死死盯着西泽尔的眼睛,就怕这家伙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不是FBI探员了?”西泽尔一副再度确定的表情。

“不是,而你也不是什么该死的考古学副教授。如果你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会一枪打穿你的脑袋。”伊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进那家小旅馆。

西泽尔老神在在地跟在他的身后。

这家小旅店如同他们所预料中的一样,非常的简陋。踩过地板,会发出吱呀呀的声响,但是却比意想中干净许多。

前台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女,她正看着一个老旧的电视机出神。

“嘿,你好。”伊文开口与对方打招呼。

“啊……你好,请问是要住下休息吗?”她麻木的表情瞬间有了几分欣喜,伊文猜想她已经许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是的,我和我的同事打算住到明天早上再走。”

女人看向西泽尔的方向,此时的西泽尔站立在离门不远处,这样俊美的男子令她片刻失神,“这位先生就是您的同事吗?”

“能为我们准备两间房吗?”伊文开口问。

“当然可以。”

“不用两间,一间就可以了。”西泽尔走过来,抱歉地朝对方一笑,“这里的夜晚太无聊了,我和他可以打打桥牌什么的。”

“啊……当然也可以。”

伊文狠狠瞪向西泽尔的方向,警告他不要再说什么了。

“妈妈——是有客人了吗?”略带稚气的男童声音响起。

伊文侧目,看见一个棕发微卷的白净男孩从楼上走了下来,眼神中有几分羞涩但有渴望与人接近。

“啊,艾利,这两位先生要在我们的旅馆里住一晚。”女人朝伊文热络地一笑,“你们可以称呼我里德太太,这是我的儿子艾利。”

西泽尔笑意盈盈靠过来,绅士俊雅的风度令里德太太抬起眼来长久凝望,“这里只有您和您的儿子吗?一个女人抚养儿子还要经营小旅馆,会十分辛苦。”

里德太太无奈地一笑,“这是我丈夫留下来的唯一遗产,丈夫过世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让这个小旅馆一直营业下去。时间久了,艾利一点一点长大,我也想过带着他去华盛顿,但是越想又越觉得可怕,我已经习惯了这里,大城市的生活……我发觉自己适应不了了。”

“理解。但是也要给自己融入人群的机会。”西泽尔的声音轻柔,仿佛里德太太在他那里成为了易碎品。

里德太太将他们带到楼上,这个旅馆很小,总共也只有六间房间。伊文和西泽尔的房间阳光很好,两张单人床虽然看起来陈旧,但是白色的床单散发出属于太阳的味道。

伊文向后倒在床上,开了几个小时的车,他有些疲倦了。而西泽尔则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一片荒茫的景色。伊文睡着了过去,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窗外传来小孩子踢球的声音,伊文看向窗外,是艾利正一个人在旅馆的空地上踢着足球。

“你应该去陪陪他,这样就能更多地了解你的目标对象。”西泽尔躺在床上撑着脑袋。

“为什么你不去?我看你和莉莉就相处的很好,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小孩子。”

“我喜欢莉莉,是因为她是有着明净双眼的可爱女孩,我对小男孩没有兴趣。同性相斥,你知道的。”

“那我呢?你的同性相斥理论不是也能用到我身上?”伊文没好气地问。

“怎么会呢?你比我有的是耐心还有爱心。”

伊文不再理睬他,而是下楼来到小旅馆前。

老实说艾利一个人踢着球的身影很落寞,但是伊文却不敢向前。这样的孩子一般很敏感,伊文不懂得如何与他们沟通。

就在艾利的球被踢到公路上的时候,一辆货车正奔驰而来。

但是艾利的注意力却完全放在球上,他追着球跑了出去。

伊文的心脏提了起来,不做多想飞奔而出,在货车来不及刹车冲到艾利身前的那一刻,伊文抱着艾利滚到了一边。他将孩子紧紧按在怀里,而货车则在驶出三、四米的时候终于刹车了。

司机惊慌着开门跳下来,“我的上帝啊!你们没事吧!”

伊文这才抬起头来,他松开怀抱,艾利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呆滞,很明显被刚才的一切吓傻了。

“艾利!艾利!你没事吧?”伊文拍了拍艾利的脸蛋,他这才回过神来。

就在那一刻,艾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今年刚满十岁,却是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长大。他的寂寞、迷茫和懦弱仿佛瞬间就在伊文的怀里发泄出来。

“没事了孩子,没事了!”伊文小心地检查他的脖颈背部和四肢,发现没有什么伤处的时候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伊文朝司机做了个OK的手势,对方连说了几声对不起这才开车离开了。

伊文将哭泣中的艾利抱进房里,里德太太见了吓了一跳,得知发生什么事情之后对伊文连声感谢。

伊文回到了楼上,发觉西泽尔正撑着脑袋看着窗外发呆,刚才的那一切他应该都看见了。

“你给了他期待。如果这个期待破灭,他会很痛苦的。”西泽尔轻声道。

“期待?我没做什么啊?”

“你英勇地保护了他。而这个年纪的小男孩需要的就是一个能保护他的父亲。他想要一座山,让他仰望,让他信赖。”

“谢谢你对我的高度评价。”伊文坐回床边,勾起自己的衣领,“天气很闷,看来晚上会下暴雨。”

果然如同伊文所料,黄昏日落之后,闪电骤然划破长空,整个房间在那瞬间如同白昼一般,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原本闷热的空气也湿润了起来。

伊文与西泽尔坐在床上打着桥牌。因为只有两个人,西泽尔很轻易就能猜到伊文的牌面,牌局是一边倒的情势,伊文也觉得越玩越没有趣。

隐隐传来敲门声,西泽尔扬起了笑容,“我打赌是那个孩子来找你了。”

“怎么可能?”伊文皱着眉头下床,将门打开,果然看见艾利孤零零地站在门前。

“艾利?你怎么来了?”

“……我害怕……”艾利小声说。

伊文这才明白艾利是害怕外面的闪电还有轰鸣的雷声。

“你妈妈呢?”

“妈妈在厨房里,她在为明天的早餐做准备。她说你们是难得的客人……”

伊文叹了口气,“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吧。”

艾利一进门就窝进了伊文的被子里,将整个脑袋都盖住。伊文回到床边,他笨拙地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艾利不再害怕,只能轻轻拉开被子让他能够呼吸,然后像是电视里那样轻拍着他的背脊,直到他睡着过去。

九点多的时候,里德太太抱歉地来将艾利带走,此时的艾利在伊文的枕边睡的很香甜。里德太太本来要将他摇醒,但是伊文却阻止了他。他小心翼翼地将艾利抱起,将她送回了里德太太的房里。

艾利睡的深沉,伊文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醒来。

回到房间的时候,伊文在一片黑暗中看见西泽尔靠坐在床头。

“你怎么还不睡觉?明天一早我们还要继续向前开。我问过里德太太了,再往前还有一个加油站。”

“别睡的太沉了,故事往往在黑暗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