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子轻笑一声,像是笑她的无知:“堇色,你没有立场问这个问题。最清楚其中缘由的,不正是你自己?”
说着,他将笔锋收住。
妖异的光芒在面具上流淌过,整个面具仿佛活了过来。他满意的端详片刻,放下笔,而后抓过面具放到自己的脸上。
光芒过后,屋子里再没有那个绝世无双的无相公子鹤云。
立在那里的,是一个身姿高挑的美艳女子,笑起来温暖如春,但冷眼看人的时候却仿佛能透到骨子里。
又小妖端了铜镜过来,“她”在镜子前转了转,很满意现在的模样。
“该做的事,你尽管去做。该受的罚,你的伴生妖也会分毫不少的替你受下。堇色,活了这么几千岁,也该有点长进了。莽撞行事不好。”
无相子的声音也变成了女声,他走过来,在堇色的身边停了停。
居高临下看着呆若木鸡的她,冷了语气道:“在本公子这里是受罚,在别人那里,是死。孰轻孰重,忘尔深思。”
说罢,“她”翩然而出。
堇色听着他走远,才伏在地上,抱紧自己。不多时,有小妖前来唤她去密阁——封印的三层小楼之上,谁也看不见的那些地方。
她整理好心绪,这才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跟着小妖一路往上。
没踩过一级阶梯,她的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个和自己情同姐妹的女妖的脸来。对方笑着的样子、吃饭的样子、逗她开心的样子……
可这些都在最后全部破碎消失——在她看到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的妖时。
尽管事先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堇色还是被这样的她惊得眼泪忍不住落下来,内疚和歉意更是像山一样朝堇色压下。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她抱着女妖痛哭,可对方却一直昏迷不醒。
没有在意领路小妖的提醒,堇色下意识和女妖十指交叉,她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支撑不住滚下地来!
女妖曾经承受过的一切痛楚都通过意识朝她裹挟而来。
堇色咬紧牙关承受着,废去听力的痛、废去行动能力的痛,没有一样不是不能刻到骨子里的。就连负责“盯着”她的小妖都被这场景惊得不忍心去看。
她痛苦的在女妖身边蜷成一团,嘴唇颤抖着念叨:“伴生、伴生……”
过去只是听公子说过,不成想亲自体会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堇色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冲动和无知,还有那份急于求成的骄傲心思。
这些痛楚,本该是加诸在她身上的啊!
却是养在封印里面,对她至好的伴生女妖承受,再通过意识让她“领受”一遍。她不会真的受伤,但是能记住教训。
这就是封印独有的惩罚——伴生之妖的惩罚。
每一个住在封印里面的妖都有自己的伴生,他们从进入封印、或是成为无相子手底下的妖物开始,就会受命培养一个自己的伴生之妖。
这种妖来自他们的一小片微不足道的细碎妖元,就如同他们自己。
在公子的妖术下,这些伴生妖们成长极快,百年变成长成和本体一样的妖。由于他们是本体的“分身”,所以非常了解本体。
知道他们的心事,了解他们的喜好,并且会成为他们最好的挚友。
伴生之妖虽受公子管辖,但并不受完全的管束,他们自由自在的生长,不用执行任务,更不需要和公子说什么告密的话。
在堇色看来,她的伴生女妖就是她唯一能够托付心事的存在。
包括有些不能给公子说明的小心思,也可以给伴生之妖说。伴生之妖和这里面的所有妖怪共生,亦是他们生命重要的部分。
但除了这些美好的存在,伴生之妖还肩负着一个决不能避免的责任。
受罚——必要的时候,犯错的主体不用受罚,而是由他们的伴生之妖代为承受。施刑完毕,将会有小妖亲自盯着本体和伴生之妖意识相连。
如同现在的堇色。
除了对伴生之妖承受过的一切感同身受外,还有心上的自责和内疚。不得不说无相子扼住了封印里所有妖物的弱点。
不过却没有妖会反抗他,这些妖比谁都清楚,是他们有错在先。
更何况就凭他们,根本斗不过无相子。哪怕带上自己的伴生之妖拼命,也是徒劳。再者,无相子要的只是他们记住教训。
今日之痛,伴生之妖来受,若再不听,连累自己重要的人,在敌人那里不会有活路。
就像今天他给堇色说的那样,她不愿意,却毫无办法。出了以后更加注意自己的行动,小心谨慎之外,别无选择。
他果真一点都没变啊——
堇色感觉自己都要喷出血来,心口堵得难受,痛得她一阵阵的反胃。灼热的血腥气赶潮似的往喉咙口挤。
她两眼发黑,脑子却无比清晰。
这感觉太过熟悉,她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五百岁那年,手脚都戴着铁链,被关在刻着符文的铁笼子里的时候。
那些链子上也有符文,就连她的脖子上也扣了一条,每动一下就会痛得眼前发黑。
那时候,是路过的公子救了她,给了她武器和勇气。一夜之间,白茶染血,她将那些人杀了个遍,不留任何一个活口。
他就站在屋顶上看着,也不动手。直到她将武器从最后一个瞪大了眼睛,口鼻冒血的男人心口拔出来时,他才飞身而下。
“从今天起,你自由了。”他说。
不过她却没有去享受难得的自由,说实话,突然没了铁链,除了牢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改怎么办、该去哪里。
索性就一路跟着他,跟到日出,跟到天黑。
跟到他哭笑不得,抬手将她拦下:“小花妖,我可不是什么好妖,你为何要这样跟着我?”
“我只认得你的脸。”她顶着揪成一团的头发仰着花脸看他。
末了,又加上一句:“还有,除了跟着你,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一出生就在那个笼子里,不识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