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第二日,天香躲在冯绍民的官轿里,成功的躲过了皇宫护卫的阻拦。这一出宫门,这天香并未感谢冯绍民,只是转着手中的甘蔗,牵着事先让人带出宫的小黑走了。
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日看花花欲落……
这首词是当日冯素贞比武招亲时,在她的闺房前。可是这词天香直到现在,才明白其中的意味,以前只道这首词的意境很美,现如今在细细品来,竟有一种苦涩之味在其中。天香在驴背上颠簸着,她没有告诉小毛驴自己要去的方向,任凭它带着她去向任何地方,因为连天香自己也不知晓要去?只听得天香口中喃喃道:“剑哥哥、张大哥……”。
话说这小黑也极有灵性的。它驮着她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来到这条旧街、这个酒楼。当她来到错认水时,两个男人对饮的身影让天香看的揪心。
天香本无力去追究一剑飘红和张绍民会怎么遇到一起。她无奈的一笑,又是这“错认水”,错认水,呵呵……这名字倒当真起得好:就如她没有错认那两个人的身影,而只是这一生被两个男人错爱。
此时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房檐落下来,滴在地上瞬间开起了一朵水花,极美。可是这一切让天香觉得心凉。天香站在雨中,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时间竟痴痴地望着酒楼里那两个男人的背影。
此时,一剑飘红对张绍民说道:“你失败了。她是公主不可能和我浪迹天涯,可是你不一样,为什么你不去争取,为什么会让别人娶了她。”
天香听自己的剑哥哥那么一说,心中不觉一颤,再也忍不住了,走进错认水淡淡道:“其实最失败的是我。我也没有办法,看着年迈的父皇,他在你们眼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是他在我眼里只是一个老者,我的父亲,于是我妥协了,遵从父皇的旨意……其实就算给我权力选择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也只会伤害另外一个。可我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伤害你们,我都会很心痛,很难过……倒不如像现在这样顺从父皇的旨意。”
说完她不再理会两个男子,自行抓起一壶酒道:“来,张大哥,剑哥哥让我们为共同的失败干一杯吧。”
三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一壶错认水很快就见底,只听得天香悠悠叹道:“如果能把感情忘了多好……忘了情,便不会像现在这般痛。只是不知,人世间究竟有没有忘情的药?”
“世上当然有忘情丹,你想要吗?”只见一个老乞婆披着被雨淋湿的头发,拄着拐杖,吃力的走进酒楼,悠悠的说道。“只要吃了它,你就可以忘记,忘记过去所有的情,这样你就不用再痛苦了,这样你就不要再挣扎了。”
天香接过老乞婆手中拿红色的丹药,看了一眼一剑飘红,又转而看了一眼张绍民,随即便将手中的丹药吃下了。
老乞婆见天香把忘情丹吃下后,过了一会,用手指着一剑飘红,问道:“他是谁?”
“冷面杀手一剑飘红。”天香没有再叫他剑哥哥,只是冷冷的叫了一声。
“那他又是谁。” 老乞婆复而问道。
“八府巡按张绍民。”
听到天香的回答,老乞婆满意的离开了,可是这样的天香可急坏了身边的那两个男子,一个口中叫着天香,一个口中叫着闻臭。
当张绍民再一次叫起天香名字时,换来的却是天香的冷言喝止:“大胆,天香也是你叫的,八府巡按送本宫回宫。”
张绍民本就是一个政客,见到天香摆出了皇家威仪时,他的心有点可是发虚,唯唯诺诺的回应道:“是,公主殿下。”
此时的冯绍民见公主离开便松了一口气,因为没有人会在晚上过府相请,也不用再编那一些一戳就破的荒唐理由去回绝,于是乎便在驸马府中享受这难得的清闲,冯绍民摊开的书籍,眯着眼认真的读起了手上一本古籍。
冯绍民自幼便过目不忘,极有读书的天分,阅书万卷。入宫以来,这读书是他用来逃避与天香独处的借口。可渐渐的,这晨读夜读倒都成了他的习惯,正所谓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
冯绍民轻轻一叹:倒真是如此。自从他乔装以来,始终心神不宁,也不知是为这欺君大罪的惶恐,还是对天香有一份愧疚之情。或者可以说是二者兼有之,能让他觉得心静的却只有手中书籍和南晨兄送的茶。想到南晨,想起他那日说的那番话,冯绍民心中便有说不出的感觉,是心疼中参杂着倚靠,还有些许心酸。
“驸马爷,门外有一个自称南晨的公子求见。”管家仔书房门外禀报道。
怎么会那么巧,我刚刚想起他,他便来了,“快快有请。”说完也跟着出去相迎了,好像自己很愿意和这位南晨兄相见似得,有一种迫不及待。
话说这两人相见寒暄了几句以后,别分主宾而坐,冯绍民特地让人准备了茶具,东方毓见他在那边摆弄着茶具,便开口道:“这茶道吸收了佛、道两家的思想精华。佛教强调“禅茶一味”以茶助禅,以茶礼佛,在从茶中体味苦寂的同时,也在茶道中注入佛理禅机,这对饮茶之人,以茶道为修身养性的途径,借以达到明心见性的目的。而道家的学说则为饮茶之人的茶道注入了“天人和一 ”的哲学思想,树立了茶道的灵魂。同时,还提供了崇尚自然,崇尚朴素,崇尚真的美学理念和重生、贵生、养生的思想。正因为道家“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融入了茶道精神之中,在饮茶之人心里充满着对大自然的无比热爱,这饮茶之人有着回归自然、亲近自然的强烈渴望,至此能领略到“情来爽朗满天地”的激情以及“更觉鹤心杳冥”那种与大自然达到“物我玄会”的绝妙感受。”
“南晨兄果然博学,一番饮茶论,让绍民受益匪浅,来,南晨兄尝尝这茶味道如何?”
东方毓拿起一盏茶便品尝开了,嘴里喃喃自语道:“要是能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这么悠然的品茶,论茶,我此生足矣。”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是很大,可是还被冯绍民听到了,只见不觉一震,但是极力装出无事的模样,真真可笑。
正当两人沉寂之时只见一家丁来报: “驸马,公主府来人了。请您过去看看。”
哎,真的是想清静一会都不行,冯绍民将头一抬,心中暗思天香不是出宫了吗,怎么会……于是乎便脱口而出对那家丁说道:“她又怎么啦……又在玩什么把戏?” 全然不顾还有外人在场。
只见那下人毕恭毕敬答道:“听公主府的人说,这事儿有些怪,驸马您看看去吧。请。”
“南晨兄,若无他事也随绍民一同前往吧。”此时的冯绍民怕天香在玩绍民把戏,便要拉上东方毓一同前往,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的便可以拉上他做挡箭牌。
“额,好吧。”东方毓因为很久没有见到那个活泼好动的天香了,心中甚是想念,见冯绍民相邀便欣然答应了。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公主府的庭院之中。冯绍民远远地就看到了那置于石桌前的几人。庄嬷嬷一脸宽慰,而桃儿杏儿则满目担忧。而此时的天香,全神贯注于一幅刺绣,一针一线,倚在桌前,粉红衫子淡黄裙,有一种不同往日的定静。
待二人走得近了,天香柔声地唤他一声:“驸马。”当她看到冯绍民身边那位仔细打量了起来,只见他内穿写意花纹的浅米色圆领长衫,外披圆领宽袖白纱褙子,在前襟、后襟的下摆及袖口绘有书法字和水墨兰竹的色样,白纱的飘逸和水墨的雅致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可为什么他的脸上还带着一片银制的面具呢,他是在遮挡什么吗,天香心中疑惑,“驸马,这位是?”
“额,我忘了介绍了,这位是南晨兄,是我在去北彝王府治丧时认识的。”
冯绍民见天香如此这般,转头偏向桃儿杏儿问道:“额,公主,她……她这是怎么了?”
只见那桃儿皱眉,面露忧色:“驸马,我们也不知道,从昨天晚上一回来就是这样了。一早起来就开始读书,开始我跟杏儿还以为公主是在逗咱们玩呢,我看公主演得还挺像就忍不住笑了,我一笑,惹得杏儿也跟着笑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冯绍民一眼,“后来……后来公主竟然训斥我们‘笑不露齿,露齿糊涂’,听公主这么一说,就觉得不对劲了,所以赶忙过府请驸马爷您过来瞧瞧……”
冯绍民和东方毓皆皱着眉头,在东方毓的印象中,他这妹妹极讨厌读书,每次在书房陪太子读书,都是想尽办法作弄先生和他们几兄弟,“读书?公主,她读的什么书?”只听得冯绍民一句惊讶之叹打断了他的思绪。
桃儿一跺脚,着急道:“哎呀,具体的记不清了。只记得公主念什么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中庸》”,冯绍民听完桃儿的话,将书名脱口而出,看来这公主读书不假,他凝望天香许久,终于伸手迟疑向天香双肩:“公主,你这是……”,
此时天香微微转过身子,可能是因为冯绍民的举动过于亲密,可能是因为有外人在不好意思,只见面上忽然浮起一丝微红,她娇声道:“我……我还要去给父皇和菊妃娘娘请安,请驸马恕天香不恭之罪,我先走了。”说罢,向冯绍民委身行礼,往深宫中盈盈而去。
冯绍民只觉得在他面前的是天香有一些奇怪。身子是天香的,但灵魂呢?他眉压得很低,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只听得东方毓对杏儿道:“敢问姑娘,是谁送公主殿下回府的?”
“额,这个……好像是什么八府巡按张绍民。”
“来人,请张大人过府,就说本驸马爷有要是相商。”冯绍民听得杏儿如此回答便叫来人去请张绍民。
过了很久张绍民才来,三人作揖问好后便在圆桌前坐开了,“她吃了忘情丹。”张绍民疲惫地揭开茶盖,他愣愣地喝了一口。此刻在他口中,这杯茶已然索然无味。
冯绍民见他如此回答心中极为不满,皱眉道:“没有其他的了吗?”
张绍民看着眼前的俊美青年,锦衣白袍,忽地羡慕起他来,暗叹:这算什么意思?兴师问罪吗?此时他的内心增添了一丝嫉妒,惨然一笑:“驸马想知道什么?那日我、天香和一剑飘红在错认水对饮,天香说起自己的婚姻心中不痛快,我也不怕驸马生气,天香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冯绍民看着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叹道:“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娶她!?你为何要做这驸马?”张绍民瞪大了眼看着冯绍民。此时的东方毓很想劝解他一句,但是却感觉插不上话,便在一边静静的做了一个看客。
两人一时对望无语,半晌,张绍民忽地干咳了一声,苦笑道:“对不起,驸马爷刚才下官言语过激。还望驸马能体谅下官此刻的心情,转而说道那日我们喝酒正酣,公主忽然就发问:‘这世上有没有药能够忘情?’,我是知道的,她难于在我和一剑飘红之间做选择……我当时看她眼圈也红了,只觉心如刀绞……这话公主说出口没有多久,便有一个老乞婆走了进来……”
“老乞婆?!”冯绍民一惊。此时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东方毓的眼中,他的惊讶让东方毓明白他和那老乞婆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是的,那老乞婆从怀里摸出一颗红色的药丸,说‘吃了它,你就不会有情的痛苦了’,天香就接过去便吞了下去。”此时冯绍民和东方毓都察觉到了,张绍民眼中泪光,只听他哽咽的说道:“我也不知是喝傻了还是怎么,居然也没有阻拦,天香就一口吞下那药,我害怕那药不干净,叫了一声‘天香’……驸马可知天香说什么?……她说‘大胆!天香也是你能叫的!’她已然不记得我和一剑飘红了……”
冯绍民微微一叹,并未接话,只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个男子,心中充满了无奈。
张绍民还在说些什么冯绍民再也没有理会他的话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然一空:他想起来那晚她为了出宫在自己的书房等了很久,还有平时她针对自己的那些小把戏、小吵闹。当他想到这一些时,心里才不会感到那种空空茫茫的滋味,四顾无人的孤独。然而现在的那个天香却不再是从前那个天香了,因为她没有心。冯绍民感觉自己对她的愧疚又增添了一层,天香生在帝王家已然承受了太多太多,为何还要她承受这些因自己而起的痛苦,冯绍民用力握紧了拳头,想要去解救她,想要让天香摆脱那一些痛苦,哪怕自己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