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玄王府的后院也不再那般萧瑟,枝头抽出新绿,一切宛若新生。
一抹身影缓缓从廊檐下走到院子里,盯着枝头的新芽,怔怔地看着出神。
雪衣缓步走来,抿唇微微一笑,喊道:“左姑……”话刚出口,便又低头一笑,改口道:“海夫人。”
闻言,左凝回身看来,会心一笑,雪衣走近,回笑道:“王爷已经派人传了话来,圣上已经与尊夫见了面,一切都还算顺利,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过一个时辰,便会回府。”
左凝点了点头,“有劳王爷和三小姐了。”
雪衣不由摇头,道:“该是我谢谢你们……”
“不然。”左凝断然摇头打断她,缓缓转过身去,小心地迈着步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我会宁愿背叛左家,而选择与你站在一边?”
雪衣不语,微微一笑,似是默认。
左凝便冷冷地笑了笑,眼底有一丝憎恶和落寞,“没错,我是出生在左家,我也一直以为我是左家人,是他们的亲人,可是直到我出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在他们心中,我不过是个负累,是个耻辱,是他们极力想要摆脱的罪恶!”
她有些激动,浑身轻轻颤抖。
见之,雪衣连忙上前扶住她,“你现在怀有身孕,情绪不宜波动,不要想太多,先照顾好自己。”
左凝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下来,继续道:“这段时间在山上,我一个人想了很多,你说的没错,命是我自己的,我必须要想办法先让自己活下来,才有选择怎么生活的资格和权利,若非是你多番探望和劝解,也许我早已成了阴间的一缕幽魂了。”
顿了顿,她回身看着雪衣,眼神真挚,“我更是没有想到,王爷竟会出面,与你一起说服了夫君,让他决心投诚。”
雪衣微微摇头,浅笑道:“其实早在你上山之前,王爷就曾想过要招抚海一霸,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和机会。后来,我数次前去探望你,发现这海一霸虽然为人粗犷,但心地倒也不算坏,且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劫掠钱财也不过是为了生存,如今有了妻室,又有了未出世的孩子,想要劝服他,就容易多了。”
左凝点头,“一开始,我确实是厌恶他的,恨他残暴,直到我有了身孕之后,他突然一反常态,好生待我,心细呵护,我才渐渐察觉,原来他也是希望有一个安稳的家。”
说到这里,她竟是忍不住冷冷笑出声来,笑声有些凄凉,“世事难料,造化弄人,原本以为是最亲近的人,在生死关头,却为了一己之私而弃我不顾,偏得帮我的人,竟是我一直以为的仇敌。”
见她这般,雪衣心中轻叹,想要安慰她,却听她道:“你不必安慰我,人只有陷入困境,才会知道究竟谁是真心待你,也才能看明白很多事情。宛芳表姐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万万没想到,她想要狠心害死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宛芳,也许我们于她而言,都不过是棋子,只有对她有利的她才会留下,否则就是弃之,必杀之。其实我心里原本还存着一丝奢望的,我在想我若真的活着回到了左家,哥他看在我是他亲妹妹份上,定会留下我,却没想到……”
许是心里太难过,她哽咽了一声,终是说不下去了,连连摇了摇头,“也罢,这样也好,从今往后,我与他们便再无瓜葛,各过各的生活。”
雪衣点了点头,扶着她坐在树下的木凳上,“命由己造,靠不得别人,如今你和三夫人都算是拼着一口气,熬出头了。”
闻言,左凝不由松了口气,轻轻一笑,“听闻宛芳表姐也有了身孕。”
雪衣“嗯”了一声,“比你小了月份。”
左凝便深吸一口气,“待夫君这边的事情解决了,风和日暖,我定要抽出时日与她聚一聚,不管怎样,照眼下的情形说来,我们也算是盟友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的眼底拂过一丝决然。
雪衣心里明白,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定是与裘宛芳一样,看清了很多。
只愿,这些对她们来说不仅是痛苦不堪的回忆,更是教会她们该怎么生存下去的启示和提醒。
清宁宫中的宫人脚步匆匆,从丽正殿内走出来,虽然面带疑惑,却多一字都不敢问。
近来皇后娘娘着实有些奇怪,常常有一位奇怪又神秘的贵客前来拜访,每每此时,她便会将丽正殿内伺候的宫人全都屏退,只留一名贴身丫头伺候,其余人全都退到殿外十丈远外,没有命令不得靠近。
而清宁宫宫门口也置了人守着,一旦有人来了,便及时入内禀告,不得有片刻马虎大意。
“大师是说,这海一霸投诚归顺,竟是玄王和三小姐两人个功劳?”宁皇后微微挑眉,有些惊讶。
一个病秧子,一个弱女子,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拿下了久居山头的贼匪?
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顺着宁皇后的目光看去,座下坐着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深衣素袍,竟是提镜禅院的拂尘。
闻宁皇后所言,他不由微微一笑,道:“他二人能做到这般,倒是不奇。”
宁皇后不由蹙起凤眉,凝视着拂尘,“这么一来,大师所说的那件事,看来是真的,这司雪衣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拂尘笑得深沉,低下头去,“看来皇后娘娘并不相信老夫所言。”
微微一笑,宁皇后摇头道:“大师莫要这么说,并非不信,而是此事事关重大,本宫不得不小心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
说着,她端起手边的杯盏呷了一小口,眼底的疑惑之意却并未褪尽,想了想,拧眉道:“只是有些事情,本宫怎么也想不明白,依大师所言,澜王对司三小姐亦是非比寻常的,且不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会对三小姐这般重视,便是他这明明想要得到三小姐、却又暗中谋划害人之举,本宫便百思不得其解。”
鸿鸳宴结束之后,事情看似已经结束,对宁皇后来说却只是个开始。
她一早便看出雪衣与夜明澜之间有什么未挑明的恩怨,更看得出那日夜明澜很是懊恼未能与雪衣配成一对,所以便派人暗中查探了一番,果然查得夜明澜对雪衣不死心。
“他既是想要拢获三小姐的心,就更应该比玄王对她好一千倍、一万倍才是,不是吗?可如今他却利用司颜佩母女,百般为难三小姐,更有置其于死地之意,实在是诡异。”
闻言,拂尘不由拂袖站起身来,冷冷一笑,道:“不知娘娘可曾听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
宁皇后仿佛瞬间醒悟,嚯地站起身,“大师的意思是,澜王是故意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等着三小姐生死无门之时,再施以援手、雪中送炭?”
拂尘没有点头,眼底却有微微闪烁的精光在跳跃,“倒是没想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澜王爷,竟有这般的心思和城府。今日尚且如此,假以时日,他若得权在手,这宫里宫外只怕就难以太平了。”
轻轻一声长叹,听似随意,宁皇后却没由来地眉心一紧,下意识地握紧拳抱在胸前,沉着脸色连连摇头道:“不可能,本宫绝不可能容他有掌权之日!”
而后,她转向拂尘,一脸正色,“大师既已出手,想来也不会半途收手,你便直接说了吧,你想要从本宫这里得到什么,又能帮助本宫做些什么。本宫的心思大师应该很明白,只要能助我晟儿登位,本宫定会竭尽所能帮助大师完成心愿。”
“呵呵……”拂尘不由得笑出声来,微微摇头,“皇后娘娘多心了,老夫并无心从娘娘这里得到什么。”
“哦?”宁皇后轻轻应了一声,眼底有一丝疑惑,显然是不相信拂尘的话。
见之,拂尘不由微微一笑,道:“若是一定要说老夫想要得到什么的话,那便是司家。”
全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答,宁皇后结结实实愣了一下,“司家?什么意思?”
拂尘笑得沉敛,道:“听闻圣上已经下令彻查万寿殿香中下毒一事,娘娘可想好了如何应对?”
宁皇后蹙眉凝思,略有些惊道:“大师的意思是,将此事推到司家身上?”
拂尘道:“司家的人鲜少出入万寿殿,想要在香中下毒,实则太难,除非……”他顿了顿,嘴角掠过一抹诡谲冷笑,轻声道:“除非有人帮他们,而这个人必是常常出入万寿殿而不会被人怀疑之人。”
闻言,宁皇后低下头去细细想了想,“若说出入万寿殿,没有人比诸位王爷和几位位居一品的公爵来得更勤快了,而且他们出入也不会有任何人阻拦……”
蓦地,她话音一顿,抬眼了然地看着拂尘,眼底笑意甚浓,似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大师有此用意。”她轻轻一笑,“大师尽管放心吧,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么一来,不仅仅是大师你的目的能达到,本宫最想除掉的人,也能一并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