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别院寂静无声,院子里时不时传出轻轻的“吧嗒”声,容毓和容璟兄弟二人摆了棋局,正小心对弈。
眼看着一步好棋被容璟一个大意给毁了,容毓不由抬眼定定看了看他,一边将棋子一颗颗捡起,一边问道:“从宫中回来之后,你就一直这么心不在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容璟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哥,依你之见,这一次司家的事,是被什么人抖露出来的?”
容毓动作不停,看了他一眼,“你怀疑是雪衣?”
容璟点头,复又摇了摇头,“我想来想去,就只有雪衣有这个可能,可是再一想,雪衣虽然有心为姑姑报仇,但是她绝非这种冷血无情、落井下石之人,她若要对付司家,大可光明正大地来。其实大哥心里也明白,雪衣的聪明并不亚于容家的任何一个人。”
容毓颔首表示赞同,“雪衣身上毕竟留着一半我们容家的血,加之她天资聪颖,心思细腻,有女子的细润柔和,亦有男子的果断狠绝,她若身为男儿,定是一位好谋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其实雪衣早已手握司家的很多秘密,只不过之前她一直在查姑姑的死因,所以秘而不宣,若说这次的事情的雪衣所为,倒也不足为奇,毕竟司家这一次太过歹毒,害死了最疼爱她的司老太太。”
“看来你们都以为是我向月大人告密的。”雪衣从外面走进来,对着两人浅浅一笑。
“雪衣?你怎么来了?”容毓说着看了看她身后,却不见夜青玄的身影,“王爷呢?”
“阿玄有些事情要处理,就没让他跟着一起来。”说话间,她在两人中间坐下,仔细看了看棋局,从容璟面前执起一子,从容落下,形势顿然有了逆转的趋势。
容家兄弟不由一惊,继而听雪衣缓缓道:“虽然我很想为娘亲报仇,不过司家的事,并非我所为。”
容璟不由皱了皱眉,“那这个人会是谁?他究竟与司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雪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深深看了容毓一眼,容毓先是凝眉想了想,继而像是猜到了什么,轻声呢喃:“难道是他?”
容璟疑惑地看着两人,问道:“是谁?”
容毓正要回话,就听下人来报:“大公子,拂尘大师到访。”
容毓不由向雪衣看去,只见雪衣浅浅一笑,道:“我约他来的。”
容家兄弟心中虽然不解,却还是强忍住没有多问,他们隐约感觉到,雪衣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而今天让拂尘过来,正是与此事有关。
不多会儿,拂尘便在下人的带领下进了院子,彼时容家兄弟依旧在对弈,雪衣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品茶,见拂尘进来,她便站起身对着拂尘欠身行礼,请他入座。
拂尘浅浅笑着,目光从几人身上一带而过,最终落在雪衣身上,垂首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王妃。”
雪衣不由一愣,继而失声笑了笑,“大师多礼了,你我之间大可不必拘礼。”
拂尘却轻轻摇头,“规矩便是规矩,这是万万不能更改的,该怎样就得怎样。”
雪衣笑道:“大师这脾气还是这般,一点都没变,跟您年轻时竟还是一模一样。”
闻言,拂尘不由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你又怎知我年轻时候是什么模样?”
雪衣笑得神秘,将一盏茶推到拂尘面前,不紧不慢道:“我是不知道,不过有人知道。”说着,她看了一眼守在院门口的将离,将离会意,转身离去,很快便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名老者。
那老者头发花白,看起来至少已年逾古稀,在将离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前来,在拂尘对面坐下。
甫一见到他,拂尘的脸色就骤然一变,险些打翻了手边的杯盏,雪衣却似根本没有看到,目光一直落在那老者身上。
“江老,您这次不顾自己年老体弱也要入京,不知是为了何事?”
江老端起杯盏呷了一口,叹息道:“老头子我其实是受富水村全体村民之托前来向圣上求个情的。”
闻及“富水村”,拂尘和容毓的脸上都闪过一丝异样,容毓下意识地回身向江老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雪衣,最终目光落在拂尘身上,隐隐看到拂尘眼底的一丝慌张。
雪衣故作不察,抿了抿茶,问道:“什么重要的事,竟是劳江老亲自跑这一趟?”
江老放下手中杯盏,轻叹了一声,道:“自然是为了司家的事,当年司家老爷子夫妇到咱们富水村赠医施药,救了多少贫苦百姓,他们不求回报,只一心救人,老头子我这条命就是当年他们救下来的,这份恩情咱们富水村的人永生不忘。而今听闻司家出了事,虽然老爷子夫妇早已经过世,然司家后辈毕竟还在,所以咱们村里的人便联名写了这份请愿书,但愿圣上能网开一面,给司家后辈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许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他时不时用力眨一眨眼睛,想要看清面前坐着的这人。
雪衣忍不住轻轻一叹,“江老和富水村的村民们当真是重情重义之人,都已经过去数十年了,你们竟然还念着司家的恩情,相信司家老爷子夫妇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
江老只是笑了笑,挥了挥手。
由始至终,雪衣都没有多看拂尘一眼,拂尘却只觉犹如千万根针在扎,一时一刻都安宁不下来。
终于,他轻轻一叹,开口道:“王妃说的那个知道我年轻时模样的人,可是这位老人家?”
闻声,江老顿然一愣,凑上前去,下意识地想要睁大眼睛仔细看看眼前说话之人,看了半晌,他用苍老的声音问道:“小福子?你可是小福子?”
拂尘脸色沉了沉,看了看雪衣,只见雪衣始终巧笑如初,不慌不忙,偏得就是这般静淡如水的神色,让他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他终究,还是轻看了她。
沉沉叹息一声,他伸手握住老者伸来的手,沉声道:“是我,江叔,是我。”
短短六个字,让容家兄弟都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拂尘他,果然是富水村的人,最重要的是,雪衣就这么不紧不慢地逼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江老看不到他们这瞬息万变的表情,也猜不透他们心中所想,他只是有些欣喜地看着拂尘,连连点头道:“回来了,小福子你可算回来了……”
拂尘淡淡一笑,“阿娘可好?”
江叔笑容一滞,继而垂首叹道:“你这一走就是十多年,你阿娘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病逝了,还是我和几个村民把凑钱把你娘给安葬了。”
拂尘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呆呆地看着江老,良久,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多谢江叔。”
江老还想要再说什么,然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不停地叹息,是不是念叨一句“你阿娘命苦”,又或者是“你阿娘临终都还在念叨着你的名字”。
如此反反复复说着那几句话,就连雪衣和容毓这些外人听了,都觉得甚是凄凉。
日偏西之时,有人来接走了江老,拂尘也匆匆道别,临走前,他紧盯着雪衣看了许久,突然笑了笑道:“你果然不像是司文苍的女儿,我早该想到的。”
雪衣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容毓走过来,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今天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万一江老认不出拂尘,那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
雪衣不由浅浅一笑,“江老眼神不好,但是耳力极好,他认不出拂尘不要紧,只要拂尘开口,只要他的嗓音变换不大,江老就一定能听得出。”
闻言,兄弟二人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无从辩驳,只能摇头轻叹一声。
容璟不解,“只是证明拂尘就是富水村的人,又有何用?”
雪衣道:“只要能证明拂尘来自富水村,只要能找到对拂尘身世最了解之人,就不怕查出拂尘的真实身份。江老正是拂尘幼年时的邻居,对他们家的事了如指掌,其实,拂尘并非他阿娘的亲生儿子。”
兄弟两人齐齐一惊,“当真?”
雪衣看了容毓一眼,道:“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当年司老爷子到富水村赠医施药的时候,富水村发生过一场乱子。”
容毓俊眉一拧,“你是说,有人家丢了孩子?”
雪衣点头,“丢孩子的人就是拂尘的阿娘,当时她的夫君参军未归,她独自在家生了孩子,结果孩子刚一出生就被人偷走,她受了刺激,不顾体虚,外出四处寻找,当时江老和一些邻居也帮着她一起去找了,却始终没有找回孩子。不过,就在回来的路上,他们遇上了被丢在野外的拂尘大师,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和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相遇,那份感情绝非言语能够形容。后来拂尘便跟着他的阿娘生活在一起,拂尘幼时体弱多病,阿娘给他取名小福子,就是希望他能多福少灾,健康长大。”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神色微微有些沉冷,握着杯盏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收紧,“没过多久,阿娘和那些邻居就知道拂尘刚一出生就被抛弃的原因……”
容家兄弟仔细想了想,拂尘四肢健全,五官、心智皆正常,若仅仅是因为孩子体弱便将其丢弃,总有些说不过去。
只听雪衣沉了脸色缓缓道:“因为他身体存在缺陷,不能人道,换言之,他虽身为男儿,却根本不能为家族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