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漆黑一片,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时不时地可以听到一阵奇怪的鸟叫声。
“呼啦……”前方不远处突然飞起一只乌鸦,跃上枝头“呀呀”叫了两声便迅速飞去。
黑影的脚步稍稍一顿,四下里看了一圈,而后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终于看到林子的边缘,刚一出了林子,就看到那一抹身影正站在湖边。
“你来晚了。”那人语气淡淡,披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看不清他的身形样貌,只能凭着声音判断他是个年轻的男子。
楼陌卿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和他们商议一些事情,多耽搁了一会儿,教二公子久等了。”
“呵!”二公子轻笑一声,摇摇头,“无碍,我找你来,是有些事情不便让别人传递消息,再者,我想亲耳听一听你的想法。”
听这语气,楼陌卿便知事情不妙,“说来听听。”
“你疑惑的那个问题,我已经找到答案了,事情与你所想,相差无几。”他说着顿了顿,回过身来看着楼陌卿,“在你的身份昭告天下之前,除了阚泽之外,还有一群人在四处寻找打听你的下落,后来你也知道了,这些人就是万俟禄和巩能方,至于他们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存在……”
楼陌卿拧紧眉沉吟片刻,道:“栗姬娘娘。”
二公子点了点头,“先王临终前,无意中把先太子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身边唯一的妃嫔栗姬娘娘,栗姬娘娘是先王后最小的表妹,对先王后和先王都敬重有加,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王,只是……”
他话音顿了顿,抬眼朝着楼陌卿看了看,“权势和钱财是最容易让人迷失自我的,虽然先王过世时,因为太过怀念先王后,而下旨不容加封他人为太后,可是如今栗姬娘娘的身份地位与太后无异,而在这位子上待得时间越久,她就越担心别人会抢走现在属于她的一切,这些年来,先太子还活着的事一直都是一个噩梦缠绕在她心头,她在害怕,害怕如果有一天先太子真的回来了,会夺走现在属于她的一切。为了自保,也为了保住她的儿子,她最终还是将先王嘱咐过她要保密的消息告诉了巩能方和万俟禄。”
“我记得当初阚泽曾经跟我说过,就算我是自由之身,身上没有一丝伤痛,也不可能安然离开凤夙城。”楼陌卿的语气渐渐变得冷厉,“当初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他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我以酒鬼的身份混迹于市井,才一点一点打听到,镇国大将军和丞相大人正在四处寻找一个年轻男子的下落,为了找到这个人,他们甚至已经把手伸到了夜朝和君瓴,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他们想要杀之而后快的先太子。”
二公子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那天你出现,他们只有愤怒,而并无惊讶,那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你的存在。”
说到这里,两人都停了下来,相视一眼,而后静静站着不说话。
栗姬娘娘,她是先王的妃子,是先王后的妹妹,是当朝王上的母亲,说来,也算得上是楼陌卿的姨母。
然,正也是她,差点害得他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二公子显然感觉到了楼陌卿的情绪有变,他伸手摁住楼陌卿的肩,沉声道:“你现在一定要比任何人都要沉得住气,因为这件事不仅关乎着你自己个人的安危,甚至事关整个楼夙命脉。我不是那种悲天悯人之人,但是我也不想看到会因为你我,而牵累无辜百姓。”
闻言,楼陌卿长长吁一口气,点点头,“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若要论及楼夙命脉和无辜百姓,只怕有些大逆不道之事,是不得不做了。”
听着他冷清的嗓音,二公子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没有猜错,在王后面给王出谋划策之人,就是巩能方,而王之所以能接受巩能方的意见,正是因为栗姬娘娘的缘故,换言之,如今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包括这个皇太兄,都只不过是缓兵之计。”
二公子这才明白过来他情绪变化的原因,倒也不怪,刚刚恢复身份,刚刚见到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还没来得及好好熟悉一番,这个亲人便联合外人一道,想法子要除掉他!
楼陌风还小,这辈子没有吃过苦受过累,不知人生困苦,而且在王位上坐得久了,自然体会不到楼陌卿如今的心境。
在他眼中,为了保住自己的东西,哪怕是对自己的亲人下手,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是他却不知,如此惹怒了楼陌卿,会是怎样的后果。
想到这里,二公子轻叹一声,“没错,那天晚上在你们进宫面见王上之前,巩能方就已经和栗姬娘娘一道去见了王上,而王上那天晚上所说的话,不过是在试探你们。”
说罢,他沉沉一叹,定定地看了楼陌卿半晌,肃然问道:“殿下,可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从见面到现在,他第一次称呼楼陌卿为“殿下”,语气也是第一次这般郑重。
楼陌卿沉默不语,面对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思忖良久,而后一字一句铿然锵然道:“既然我决定来见你,就已经做了选择和打算,如今我是楼陌卿,身为楼氏族人,我有责任和义务守住楼氏先祖艰辛打下来的基业,而我既然决定做了,那就谁也不能阻拦。否则,遇神弑神,遇佛杀佛!”
最后八个字说得很慢也很重,一字一字犹如一记记铁锤敲打在二公子心上。
而后,二公子挑眉笑了笑,抬手轻轻击掌,“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楼陌卿,当初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楼陌卿也轻呵一声回应,“当日,多亏二公子好心赏了那一壶酒,说来,正也是那一壶酒成就了你我今日的这份交情。我倒是好奇,二公子这一双锐眼究竟是如何发现我身份有所不同的?”
二公子沉吟道:“一是气势,二是直觉,殿下身上没有乞丐酒鬼该有的落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就像一把刀,随时都会插入别人心脏,所以我就对殿下多加留意了一番,意外地发现你出现过的地方,一定会有阚泽的人出现。也就是那段时间,相府得到消息,阚泽正在寻找先太子,而巩能方和万俟禄也开始商量着寻找先太子并将其除掉的事情,我前前后后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找到你本人,细细问个明白。”
说着,他轻轻笑出声来,“而殿下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楼陌卿人忍不住摇头感叹,“二公子果然聪明,若是能入朝为官……”
话未说完,就听二公子突然俯下身去一阵剧咳,一声比一声沉,听得楼陌卿直皱眉。
“二公子最近病情似乎有些加重,你若不嫌,我先替你把把脉,我医术虽然不精,但总好过你一直这么拖着。”
不想二公子却断然摇了摇头,“不用了……”他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我这病是治不好的,母亲当年就是因为这病而去世的。”
一件如此悲伤的事情,他的语气却很平淡,似乎早已看透生死,早已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楼陌卿没由来地想起了容霜,心底一阵沉重,然二公子态度坚决,他也是无奈。
“既然二公子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勉强,不过,我相信如果令堂泉下有知,一定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哪怕是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过。”
二公子淡淡笑了笑,“殿下放心吧,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我不会让自己那么轻易死掉。”
突然,两人神色一凛,朝着身后瞥了一眼,而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二公子突然移动脚步,疾掠而去。
直到他走远了,楼陌卿这才回头沉声道:“来都来了,又何必躲着?”
闻声,身后的林子里走出一道黑影,大步走到楼陌卿面前,先是怔怔地看了楼陌卿半晌,突然俯身跪下,对着楼陌卿深深行了一礼。
“属下没有理解殿下苦心,之前对殿下多有不敬,却不知殿下早已有了计划,暗中行动,是属下之过,望殿下责罚!”
来人正是阚泽。
闻他所言,楼陌卿不由轻呵一声,“你何罪之有?”
阚泽咬了咬牙,沉声道:“属下一直以为殿下无心楼夙,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救回烟姑娘,为此,甚至用烟姑娘和容姑娘的性命相要挟与殿下,可没想到,殿下早有打算,甚至不惜甘愿装扮成乞丐酒鬼混迹城中打探消息,属下误会了殿下……”
说了一番之后,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只是沉沉叹息一声,摇头道:“罢了,不管怎样,是属下误会了殿下,更险些因此伤害了烟姑娘和容姑娘,实在是罪不可恕。”
“阚泽。”楼陌卿断然打断了他,伸手将他扶起,“你没有错,谁都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件事不是对与错的问题,而是大义与小义。”
他说着放开阚泽的手,缓缓走到湖边,“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任何人,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理由,也许可以说是……本能罢了。”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刚刚那个人,便是我与你说的那个可用之人,之前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我一直都没有把他的身份告诉你们,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就没必要再瞒着你。”
阚泽皱了皱眉,仔细想了想,“殿下称那人为二公子,而那人又对巩能方和万俟禄如此了解,莫非……”
蓦地,他神色一凛,“是巩思乾?”
楼陌卿淡淡笑了笑,虽然没有点头,却已然默认。
“巩思乾与你们表面上所看到的羸弱模样并不相同,当初烟儿在丞相府,多亏有他暗中相助。另外,他也从巩能方口中探得了一些消息,如今朝中的情况对我们来说很不利,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只能走最后一条路……”
阚泽心下暗暗一凛,“殿下的意思是……”
“逼宫,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