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容曦已然大致明白了上的经过,顿了顿,复又凝眉问道:“你一直留在他的军中,可是为了保住腹中这个孩子?”
流烟神色微微沉了一下,凝视半晌,缓缓道:“顾修军中守备森严,一开始我是没有机会逃走,若是强行逃走,只会留腹中孩子一起全都保不住。知道他的身份之后,我便越发觉得我不能走,我留下,兴许还可以打探到一些消息。”
容曦愣了愣,“难道,这些天来悄悄给楼陌卿送消息的人,是你?”
流烟一惊,“你也知道此事?”
容曦点了点头,“我悄悄跟在他军中一段时间,无意中得知了阚泽经常能收到飞鸽传书,其中内容皆是与安溪的行军布阵有关,他们曾经怀疑过是我,我当然知道是另有其人,也想要进安溪军中探一探,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顾修故意设下的一个计。”
顿了顿,她看着流烟,淡淡道:“不过现在知道是说你,也就放心了,至少这不是别人给他布下的陷阱。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已经传信给他,又为何不告诉他你是谁、在哪里,你若是说了,他一定会不惜一切派人来救你回去的……”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流烟轻轻摇头,“如今他已不再是往日里的司仲卿,他现在肩负楼氏先祖传下来的江山基业,身负整个楼夙百姓的安危,我不能让他因为我一人而误了全军的大事,更不能让他因为我而乱了心神。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没有我在他身边,他不受任何控制和约束,一路领兵扫去,功绩可见,楼夙的百姓和朝臣也都已经对他心悦诚服,我又怎能在这种时候,因为一己之私而害了他?”
听她这么平静而又缓缓地说来,容曦不由感觉鼻子一阵酸涩,她倒不是因为楼陌卿的辛苦,而是流烟的无奈和成全。
“表嫂……”她哽咽一声,轻声道:“你为了他,这么做当真值得吗?他不过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
闻言,流烟先是怔怔地看了容曦两眼,而后弯眉一笑,轻轻握住容曦的手道:“曦儿,其实你还是关心他的,你恨他怨他,只是因为这两个人对你而言都很重要,你很在乎他们两个人,所以才会这么难过,是吗?”
容曦不由微微变色,垂首想了想,没有应声。
流烟轻叹一声,垂首看着自己的肚子,眉间有一丝化不开的忧愁,“曦儿,你既是称我一声表嫂,就证明你还是认陌卿这个表哥的,现在表嫂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
容曦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心知不会有什么好事,略一沉吟道:“你先说,且看我能不能做得到。”
流烟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如果……我这次不能活着回去了,你要答应我,替我照顾好他。”
闻言,容曦骤然一惊,看了看流烟,又看了看她的肚子,“你指的是……”
流烟弯眉轻轻一笑,“若是能保住这个孩子,安全生下他,那是最好,若是我和孩子都遭了不测,你就回到陌卿身边,替我照顾好他,不过,你千万不要提起我和孩子的事情,且当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什么都没有见到过,可好?”
容曦连连摇头,挣开流烟的手,“不好……表嫂,这不可以!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和孩子都安然带回去,让你们一家相聚,我……”
“曦儿!”流烟再次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你听我说,这安溪大军不你想你想象中的那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尤其还是一个像我这样身份的人,可是你不同,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你,不知道你是谁,加之你身手又好,你一个人想要离开这里,是轻而易举的……”
“我不走!”容曦深吸一口气,将眼泪强压了回去,沉吟半晌,一脸正色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你安然带出去,你和孩子……都会回去。”
“曦儿……”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流烟心中暗暗一凛,总觉得她这是要做什么事情,不由担心,想要拦住她说些什么,就见容曦突然起身对着她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夫人,夫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流烟一愣,一抬头就看到丫头端着一只盘子不紧不慢地进了门来,一见到这情形,便走过放下盘子,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流烟烟眉一转,笑了笑道:“没什么,我见这丫头挺聪明机灵的,会说话,喜欢得很,正琢磨着向王求个恩,让她留下来陪我。”
闻言,丫头不由笑了笑道:“王那么宠爱夫人,只要夫人开口,哪里还有不成的事儿?夫人您啊就是心肠好,看不得别人遭罪,若是救下这个姑娘,便也等于救下一条人命了,夫人,您真是救世菩萨。”
流烟不由轻笑一声,似是在自嘲,“菩萨……怕是泥菩萨。”
丫头不明情况,愣愣地瞪了瞪眼,流烟吩咐道:“你先带她下去换身衣裳,梳洗一番,免得王来瞧见了,看着不喜欢。”
“是。”丫头连忙应了一声,将容曦扶起身来,领着她一道下去了。
临走前,容曦回身看了她一眼,嘴角挑着一抹诡谲的笑意,看得流烟心下一阵不安,隐隐觉得现在的容曦和以往她认识的那个冲动任性的容曦大不相同了,如今的她有心思有头脑,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她也能心领神会。
也许,闵扬的死对她来说着实打击很大,才会让她的心性有如此大的改变。
只是,流烟一时间也说不明白,这种改变究竟是好是坏,她只知道以后也许再难见到她那天真纯和的笑容了。
想到这里,流烟的心里不由狠狠一痛,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算来孩子已经近七个月了,她每天都在想着孩子出生后的样子,也只有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和三十里外的那个男人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和牵挂。
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传信回去了,不知现在楼陌卿那边的情况如何了,顾修接连失势,已然对军中的众人产生了怀疑,怀疑军中是不是有内奸,所以近几天一直都查得很严,她也没有机会再将消息送出去。
许是因为救下了容曦,稍稍松了口气,背压下去的倦意又一点一点袭上心头,她坐在软蹋上,抱着一只手暖炉,不知不觉竟是睡着了。
睡意朦胧间,她感觉到身上微微一沉,似是有什么东西盖在了身上,下意识地伸手,正好握住了一双宽大的手掌,她将那只手紧紧攥在手中,轻轻呢喃了一声楼陌卿的名字。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不由俯下身来,另一只手拂过她的额头,“夫人,你说什么?”
流烟顿然惊醒过来,迎上这人的眼睛,霍地变了脸色,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王……”
而后便慌慌张张要起身行礼,却被那人一把拦住,那人四十来岁,蓄了胡须,却丝毫也不显老,两眼犀利如鹰,炯炯有神,正是安溪的王,顾修。
他在榻旁坐下,轻轻笑道:“夫人是不是做恶梦了?你瞧你这脸色苍白如纸,孤王这边找人来给夫人看看……”
“不用了。”流烟连连摇头,定了定神,冲顾修浅浅一笑,道:“不用麻烦了,我就是……就是方才梦到了遇见那些劫匪的事情,心有余悸,休息会儿就好了。”
顾修却一脸担忧,握住她冰冷的手,叹息道:“你看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万一受了寒可怎么办才好?”
说着,他顿然又沉了脸色,“院中伺候你的那个丫头呢?”
“她……”流烟迟疑了一下,“我让她去做事了……”
“胡闹!”顾修眸色一冷,“孤王让她来照顾你,她却擅自离开,连个人都照顾不好,孤王要她还有何用?”
闻言,流烟大吃一惊,正要说什么,就听门外有脚步声进来,随后那丫头和容曦便应声入门来,一见到顾修,那丫头立刻变了脸色,慌忙跪下身去行礼。
顾修缓缓起身,沉声道:“孤王让你来这里做什么的,你可还记得?”
“奴婢……奴婢记得,王让奴婢来好好伺候夫人,照顾夫人……”
“可你呢?你却擅自离开,留下夫人一人睡在这榻上,你明知夫人有孕在身,却还留她一人在这里,当真是不识好歹!”说着,他突然用力一挥袍袖,喝道:“来人,将这个不会做事的蠢货拖出去,杖毙!”
“王!”丫头当即白了脸色,连忙求饶,“王饶命啊,奴婢是奉夫人之命,带这位姑娘去梳洗打扮去了,并非是有意要离开……”
流烟也连忙起身行礼,“王,这是我的主意,是我让她离开的,不是她的错,求王放过她……”
“是何人的主意都不是理由,一个下人如果连主子都照顾不好,留着她也没什么用了。”顾修丝毫不为所动,一手扶住身形摇晃的流烟,一手轻轻挥了挥,进门来的守卫便拖起那个还在不停求饶的丫头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