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深沉眼眸,不无疑虑地凝视我忽然有一颗眼泪滑过的淡然脸孔,片刻之后,却微叹着气,沉沉低问道:
“宝儿,你真地在这家做保姆么?要不要我帮你,另外找份轻松点的事做?”
我摇头,转身要回到铁门里面去.
他拉住我,仍是坚持道:“宝儿,就算都是我错,你也不用这样作贱自己.”
出身优越且个性骄傲的男人,原来很容易自以为是的么?
会毫不犹豫地认定全世界悲伤的理由都只为他一人.而星球之所以会毁灭,都是其他比他低等人类的愚蠢导致.
我只好站定了脚步,与樱若风面面相对,不紧不慢地解释一通:
“樱总,你确实错得太厉害.
不管以前的莫非宝会因为喜欢你做出多少离谱的事情,现在的莫非宝之所以选择做保姆,并不是为了要作贱自己,或是引你注目叫你怜悯,而是心里想做这份工作,便自然做了这份工作.”
“宝儿!”他唤我,神色变作满脸惊讶,眉头拧得越加紧实,嘴里喃喃道:
“你好象真的变了…变了好多.”
我的手指,慢慢抬起,悄然轻划过他衣袂一角,隐隐感受到樱若风带些沉重与无奈的微妙情绪.
不是因为他爱莫非宝,而是因为他永远深爱的自身,似乎被我言词无形创伤.
实在很有意思.
原来,这样的人类始终存在着,从很久很久开始便存在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始终在改变,无时无刻不在变换心意,沾沾自喜可以参与到花样翻新的男女交往游戏里,却无法容忍别人的丁点改变,尤其是曾经深爱过自己的那个人会有丝毫改变.
一个人,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只管一直站在原处,安静等待爱侣回头,毕竟是奇迹.
也许,会在梦里出现.只应当,在梦里梦见.
乘他失神之际,我不露声色地自他眼皮底下离开,关门之前,我没有忘记好心留下一句话给他:
“樱总,你若真想买下这房子,可以拨打这个号码,亲自与我家主人联络.”
阿迪与白弱水回来以后,关于樱若风曾经到访之事,我只字未提.
到了下午,将那段天天重复的童话故事,没有表情地朗读到公主与王子举行盛大婚礼之际,我方才漫不经心道:
“今天有一个男客人来过,他说从这幢房子外面,好象能够看到他的童年。”
听闻我忽然地说出与故事似乎完全不相干的话,白弱水收敛了总是笑眯眯的慈祥神态,不能掩饰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紧紧瞪住我脸容不放,旋即又用力握住我双手,尖叫相问道:
“你没骗我?当真有人来过?”
我点头,她开始哭一样地扭曲了表情发笑,然后又抢过了我手里的童话书,急躁翻到有着图画的插页,手指颤颤地指着上面,继续追问不休:
“他是谁?
他有没有跟你说起,他的名字?
他长得什么模样?
是不是很帅?就象这张画里的王子一样英俊迷人?”
看了一眼画里线条抽象的强健王子,我回答她:“有一点象.”
白弱水再度张嘴笑起来,痴痴地抚摸着书页:
“雪儿你总是这样,生怕妈妈说你比不上哥哥漂亮,这有什么关系?你哥哥就是最帅嘛!”
坐在一边的阿迪抽动了唇角,望着身穿银色公主裙神情很是漠然的我,声线硬硬又低低道:
“不要介意,你已经够漂亮.”
我忍不住微笑,不知何时,已失去些许凉意的微暖笑容,却并不说话,阿迪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去,继续他先前的沉默.
晚上回去,阿迪居然开出了小车,在庭院里等我.
我轻声谢绝,说更加喜欢走路,他也不坚持,在车里与我道再会,旋即又再度将车子开回到车库里.
走出小路,乘上公车,只看过了两站城市夜色,我的电话忽然响起:
“喂,是狐狸精么?”
一把温和男声,有些沙哑地传入我耳中.
是阮明辉.
我淡淡回:“狐狸精已经死了.”
“非宝,你是不是睡了?我是不是吵到你了?”他似吃了一惊,在电话里急切相问.
望着飞一般的路灯闪烁耀眼光采,我淡然低问:
“阮少找莫非宝有事么?”
“没有事就不能找你么?”他很是愁怅地答,用着有些哀怨的口气:“我好象又生病了,你能来看看我么?”
难道雷光从阮明辉身体里脱离了么?
所以构建成他肉体的基因密码又开始回复成以前那种错乱状态了么?
可是,此时我脑内的浮浅曲线却异常平静地睡卧在属于莫非宝的曲折大脑勾回里,没有接受到任何有关雷光到来的电波微动.
从贵公子那方带着不知名音乐背景声音的电话里,一时之间,竟无法听出他话里真假,我不禁再问:
“你现在哪里?”
“你要来看我么?”虽然听不到他笑声,却分明感觉到他在轻轻地笑,只是,声音越发带上隐隐粗重沙哑.
没有料到,阮明辉居然坐在本城最高级的娱乐城里,那间最大的超豪华卡拉包间里,摆放着各色酒水果品的数张矮桌前,坐满了整整一个班的男女学生,依然不觉得拥挤的地方.
我进去的时候,他好象正好唱完一首歌,放下了话筒,满脸生光地,手里握着一支绿色冰啤,在众人巴掌热烈的叫好声里,脚步不稳地走下台来.
看到阮明辉往小舞池中央走了两步, 身影摇晃几疑快要倒地刹那,却不经意碰到了俨然与他凛凛面对,衣衫凌乱,眸色阴沉,两只手里各握着一支金黄冰啤的胡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