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
柴叔达和冯玉儿一身黑衣人的打扮,趴在晋王府书院的一间房顶上,看样子已经趴了有一会了。
“这,这就系你滴馊主意?”柴叔达冻的连舌头都伸不直了。
“废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当我是李景遂肚子里的蛔虫,不探听一下,我怎么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玉儿脸蛋都发紫了,看来也冻的不轻。
“三天了,李景遂都没怎么在府里出现过。”
“唐主本就是个多疑善变的人,可就是对这个弟弟特别的信任,喜欢的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难得回来一趟,应该是被招进宫去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宫里探探?在这里挨冻为那般呀?”
“李景遂在宫里的言谈举止有什么好探的,那都是场面上的。只有在自己家里,他才会表现出最真实的一面。”
柴叔达不死心,还想说什么。突然被玉儿制止住。
“嘘,有人来了。趴低点。”
“还不够低啊。我都快要贴到房瓦上去了。”
“那就贴上去。”玉儿一把将柴叔达的脑袋死死的按在房瓦上,整个人都贴到房顶上了。
房顶之下,脚步声匆匆而来。
“王爷回来了。”女人声响起。
“嗯,进去说。”晋王李景遂神色匆匆,急急走进了书院。这里虽然是书院,但是环境清幽雅致,是晋王最喜欢的议事之所。晋王平日里读书饮茶待客都安排在这里。当然也只有晋王看得上的客人才能进入这里。这些都是玉儿一早打听好了的。
“王爷,出了什么事?”
“可以说是好事,护卫队出现了。”
“您说的是消失了十六年之久的大内护卫队?”
“不错,风姑娘,你的故人回来了。”
被唤做风姑娘的女人年约四旬,但风韵犹存,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必是一代佳人。
“哼,他还有脸回来?”
“风姑娘,可能我们都误会他了。今天皇兄传我入宫,和我谈了许久。把顶天身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我。真是匪夷所思,没想到我唐宫中还存在着这样一件奇案,至今仍然悬而未决。”
风姑娘一脸狐疑,“王爷,我糊涂了。您不妨直言。”
于是李景遂将十六年前的宁妃一案和这个案子后面的牵扯娓娓道来。玉儿和叔达在屋顶上也都听得真切。风姑娘本来眉头深锁,随着故事的展开而渐渐舒展开来。
“原来是这样,这些年真是委屈他一人漂泊无根,为了能有朝一日回归大唐,他一定吃了不少苦。”
“只有皇兄一个人见过顶天,但是可以肯定他在金陵。如果他想见你?”
“我不想见他。”
“误会已经澄清了,风姑娘你怎么还如此固执?当年顶天失踪,你认为他不顾而去,一气之下随我从军。他上哪里去找你。何况他还身负复兴护卫队的责任,你没有责怪他的理由啊。”
“王爷,十六年了,就像你刚才说的,他在十六年里重新建立起护卫队的网络,遍布天下。如果他愿意他早就找到我了,他不肯来见我,只有一个理由,他不想连累我。既然是这样,在他没有来找我之前,我绝不会去找他。”
李景遂叹了口气,“那么皇兄呢?难道你还在恨他。”
“王爷,从出宫的那一刻起,我只是记住自己是风延鲁的女儿,我父亲绝不希望我为家族报仇而置国家百姓于不顾。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活,我一直都在提醒自己为了国家可以牺牲自己的仇恨。我能忍住不杀他已经很辛苦了,你还指望我去见他?”
“现在证明当年宁妃一案或是冤案。宁妃是清白的,受到牵连的风家也是清白的。或许到了适当的时候,皇兄会为宁妃翻案也还风家一个清白。”
“他会吗?他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还不是一样封锁消息。宁妃娘娘全族被灭,风家一百三十口人也都下去陪葬,就算案子翻了,我又能有多好过,我心里的帐能翻篇吗?”
“死者已矣,但是生者还要继续生存下去。看着你在军队里过这幽灵般的日子,背负着逆贼的骂名,有功不敢领,有错罚重罪。凤姑娘,我说过,有我李景遂在的一日,我一定会为风家平反,还你一个公道。”李景遂说的义正言辞,“其实皇兄对于当年的事情,私下非常的懊悔。”
“王爷,不要再说了。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当年皇帝能饶我不死,已经是法外开恩。你放心,我不会报仇的。风家就算死绝了,也是一门忠义,绝不会出一个犯上弑君的逆贼。”
风姑娘对李景遂行了一礼,转身开门而去。李景遂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玉儿和叔达在屋顶上又多趴了一个时辰,等到李景遂终于离开书院回卧房休息了,这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晋王府。
绿林竹海
“那个风姑娘是什么人?”玉儿问道。
“风止语,中原幻术第一高手,也是一位内家高手。你们能趴在屋顶上那么久而不被她发觉,真是有点匪夷所思。”左迦明王摇着头,一口将面前的茶喝干。
“估计是她心神受了往事影响,所以没有发现我们在偷听。”柴叔达猜测道。
“原来这些年风止语一直在晋王身边从军,难怪消失了那么久无人知晓下落。有谁会想到要到军队里去找她呢。”
“明王,你似乎对风家的事情很了解?”
“应该说我对李唐的事情大部分都略知一二。”
“何止李唐,明王虽然常年不在中原,但是中原各国之间发生的事件,无论大小都很难逃过他的耳目”蓝姬说道。
“魔门中人,果然不容小觎。那么风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令到她和当今唐主反目?”玉儿继续问道。
左迦明王见大家都在翘首以待,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恩,恩,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风家是李唐的门阀世家,风止语从小就被送入皇宫,和皇子公主们一起长大。也就是说她和当今的唐主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十六年前轰动一时的宁妃弑储的案子,风家因为和宁妃娘娘有些沾亲带故的原因,而被抄家问罪,也就只有风止语一个人免于死罪。不过从那个时候起,风止语就在中原消失了,有的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在西域见过她。”
“你说她的武功和幻术都是天下一绝?”
“她在后宫长大,也在那里遇到她的师父,波斯人梦乾坤。在她16岁的时候,梦乾坤将她带离皇宫,前往波斯继续修习武功和幻术。只不过去了四年的时间,当她回到唐国的时候,在皇宫为太后寿诞表演中一鸣惊人,成为天下第一幻术师。”
“是什么样的表演?”柴叔达好奇的问道。
“千手观音!”
众人闻声骇然而起,只有左迦明王一个人坐着没动。
“我都和你们说过,想瞒过天下第一幻术师,全身而退也太匪夷所思了。蓝姬,倒茶,风止语姑娘驾临绿林竹海,是石天的荣幸。”
“哈哈哈,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左迦明王。”
房门无风自开,门外站着的正是刚才和晋王说过话的风止语。风止语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玉儿和叔达,两人让她看的不好意思。
“刚才就是你们在屋顶上猫着?”
“正是。风姑娘好。”玉儿礼貌的行礼。柴叔达也跟着行了一个礼。“就是我们,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是谁让你们监视晋王的?不说出个道理来,我今天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的。”风止语说的虽然是狠话,语气和语调却好像在调侃似的,完全没有说狠话该有的气势。即使这样,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认为她是在开玩笑。
“什么监视,我们只是在屋顶上趴了三天而已,就是想见见晋王。”
“为什么一定要见晋王?你们现在是唐国炙手可热的麒麟才子,唐主还没有说要召见你们,你们就要先去拜会晋王。想干什么?”风止语不依不饶,气势逼人。
柴叔达让她逼问的连连后退,狼狈不堪,玉儿忙出来打圆场。
“风姑娘,我们并没有立坏心要对晋王不利。我们只是良禽择木而栖,放眼整个李唐,最值得我们为之效力的就只有晋王殿下,我们只是想……”
“不用再说了,就算你们想效力于殿下,殿下也不会答应。”
“为什么?”柴叔达不解,“晋王难道不怕……”
“叔达。”玉儿及时阻止叔达继续说下去。
“晋王不会参与,也不屑参与朝野之争。他又怎么会需要麒麟之才的辅佐,所谓麒麟之才,不过是善于玩弄权术,自以为可将天下踩在脚底的狂妄之辈。唯恐天下不乱,越是乱世越是能彰显自己,置家国百姓的福祉如粪土的鼠辈而已。”
左迦明王让风止语骂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但是他还是伸手制止了就要发飙的蓝姬。
“风姑娘此言差矣,正是为了天下苍生,万民福祉,我们才下定决心辅佐李唐正统。争临天下绝不是只有在战场上才见真章,后方朝廷如果奸臣当道,蒙蔽君心,前方的战士再勇猛无敌也是枉然。当今乱世,天下四分,外有辽人虎视眈眈。天下一统势在必行,否则中原危在旦夕。北汉,后周好歹还是汉人,如果大好江山落入辽人手上,到时我等要如何自处?”左迦明王一口气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却不知风止语有没有听进去。
“你们一个是后周的贵族之后,一个是来历不明的外邦异族。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是真心辅佐李唐?”
“中原本是一家,将来统一之后,不再会有北汉,南汉,周,李唐。左迦明王一人之才只不过是沧海一栗,实在难配的上麒麟之名。但是放眼天下能做到胸怀天下,真正为百姓而追求天下一统大业的能有几人。你口口声声家国百姓,你心中的百姓就只有唐人吗?北汉人,南汉人,周人,追本溯源他们不都是大唐的子民吗?如此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之人,凭什么骂别人是鼠辈?”玉儿一番话实在惊世骇俗,震惊了所有人。
“说的好!赞一个。”叔达轻轻在她身后表示赞赏。
风止语不是一般人,她是经历过残酷战祸洗礼的实战军士,看尽了人世间最残酷的一面。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心中渴望太平的愿望比任何人都来的强烈。天下一统换万世安稳太平,就是凭着这样的信念她才能说服自己放下私仇,才能在残酷的战争中奋力活下来。但是一直以来她和晋王所信奉的太平,都是李唐百姓的太平。唐军的铁蹄所到之处,从来都是焦土一片,尸骨无存。因为所到之处不是唐土,所杀之人不是唐人,所以将士们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可是现在玉儿的一番话重重的捶在她的心口,让她一点反驳的力气都没有。这记重锤打碎了风止语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信念,如果承认玉儿的话是对的,那她一直引以为豪的战绩,不过是在屠杀自己的同胞。风止语只觉得喉头发甜,天晕目眩。她着实花了些时间稳定气息,整理好情绪。但是在左迦明王和玉儿他们眼中看来,风止语听完玉儿这番话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一直沉默不语而已。这就是风止语冠绝天下的幻术之一,风起云止。
玉儿见她久久不回话,知道刚才那番话放在这个时代来讲,任谁都很难消化。
“风姑娘,如果你还要追究我们夜闯晋王府的罪名,我们悉听尊便。”
风止语这才抬起头,“我还没有到金陵之前,就已经听说过你们。冯玉儿,你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语,放在唐主面前说便是大逆不道。但是我佩服你的胆识,今日之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不过我劝你们离晋王远一点,如果他因为你们的鲁莽而有什么闪失,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风止语这句话刚一说完,人已经消失而去。就连左迦明王也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离开的。
“这,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幻术吗?” 柴叔达惊的嘴巴都合不拢。
“云淡风轻。今天有幸能够见识天下第一幻术师的本事,真是万分荣幸。”左加明王兴奋不已。
“云淡风轻吗?好厉害。”风止语精湛的幻术让玉儿也惊讶不已,叹为观止。
“你们居然没有搞清楚晋王身边有这样厉害的人物,就敢踩上门去?”左迦明王转过头来问玉儿。
“去之前都调查过了,知道风止语是和晋王一起进京的将士之一。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背景和实力,太不简单了。明王,我们还听到晋王对风止语说十六年前的案子是冤案,因为当年大内护卫队有人回来证实了这一点。这只护卫队,和你在狱中提到过的部队,应该是同一批人。”
“不错。原来护卫队是最近才重新回到唐主身边的。这事我的确没有耳闻。当年宁妃一案牵连很广,没想到也会连累到皇家护卫队。”
“这个风止语也是个可怜人。似乎她和那个回来的人也颇有渊源。”柴叔达接话道。
“今天的事或许不是坏事。虽然我们没有见到晋王,但是和风止语一番交锋,说不定能为我们打开目前的僵局。她是唐主的仇人,却能得到晋王的保护。没有唐主的首肯,晋王敢这样做吗?同时她和护卫队中人也是旧相识。我们想要接近晋王,唐主和护卫队,而风止语同时和他们每一个都有渊源。”玉儿分析道。“明王,能不能请魔门弟子帮我查一下这些年在风止语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顺便把十六年前的那个案子也一并调查清楚。”
“好。”明王一口答应。
晋王府后院
风止语自从那天从绿林竹海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晋王府后院闭门不出。这里是晋王专门为她开辟出来的居所,自她闭门谢客以来,连晋王来访都谢绝门外。她的反常令晋王担心不已,也急坏了另一人。
这日,风止语饭后在庭院里散步,在院中的树木上发现钉了一张字条。她信手取下来读。
“风本随意,心醉止语。”
风止语大惊,这时父亲当年写给自己的,也是自己本名的来由。她转身离开庭院向房间走去,果然房间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顶天哥哥?”风止语尝试的叫出他的名字。
“止语,是我。”顶爷缓缓的转过身来。“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轻轻的一句问候,让风止语悲从中来,眼泪不争气的划过脸颊。顶爷轻叹口气,请风止语进房坐定。
“这些年你有景遂的照顾,我一直都很放心。他不会让你出事的。而我的事你已经听说了。”
风止语点了点头,她默默的递过手上的字条。“父亲过世之后,我就改了这句,风本随意,心碎止语。”
顶爷心疼的握住风止语的手,“为了你,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追查当年的真相。天意弄人,这一别就是十六年。你受苦了。”
风止语泣不成声,“我到现在还不明白,皇帝,景遂,你还有我,本来好好的。一夜之间,人面全非。皇帝丧子,我家破人亡,你一去不回,景遂远走边疆。怎么会这样?”
顶爷把风止语抱在怀里,由着她发泄自己的情绪。当到风止语慢慢冷静下来,顶爷才把当年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冯进?”风止语若有所思。
“当年宁妃娘娘身边的太监,你还有印象吗?”
“有。我记得他。”
“当年皇宫那么多人,你怎么会特别对这个人有印象?”
“我从波斯回来的那年,在娘娘那里遇到过他几次。那个时候的我总是在宫中使用些小伎俩捉弄宫女太监们,只有一个人我捉弄不到,就是冯进。到最后我甚至使用了幻术,一样没有办法引他入局,我当时以为自己学艺不精,并没有想过或许冯进本身就是个高手。”风止语怒从心来,“就是他害了宁妃娘娘,害了我们所有人?”
顶爷点了点头,“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已经有八成的把握。这个人太狡猾,我找了他这么多年,一点线索都没有。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任何人都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定要他为当年的所为付出代价。”风止语恨的直咬牙。
“冯进的事先放一边。你知道作为大内护卫队的队长,我不能随便出现,尤其是在皇家重地。今天我来,一是来探望你,二是为了几个不速之客而来。”
“你说左迦明王一行人?”
“我知道你日前见过他们,从那之后你就闭门不出,景遂很担心你,所以来找我。”
“你们可以宽心,我闭门不出只是想整理一下紊乱的思绪。”
“是那左迦明王?”
“左迦明王固然惊才绝艳,可是你们都小看了他身边的冯玉儿。她只是寥寥数语就逼的我不得不运幻术来掩盖自己的狼狈。”
“她到底说了什么?”
“天下为公。在你我心里,这是李唐的天下。在柴荣那里是周朝的天下,刘承钧那里是北汉的天下。可在她冯玉儿那里是天下人的天下。不论是唐人,周人还是北汉人,我们都是一家人。国土的分裂导致我们自相残害,为了一己私欲,让天下人陪葬。”
“冯玉儿竟敢说出这番大逆不道之言。”
“但却不无道理。”
“止语,你千万不要被她妖言惑众。国主让我好好看着他们,测试他们是否是真心归顺。由此看来,他们来到这里或许有更大的野心。”
“他们想要扶持李唐,达到逐鹿中原,天下一统的目的。我不明白的是唐朝已经风光不再,金陵的繁华不过是过眼烟云,真正崛起的霸主是周朝的柴荣。我听说赵匡胤对冯玉儿和柴叔达等人早有招揽之心,为什么他们要舍易取难来到我们这边?”
“欲知君心,先近君身。”
“你?”
“他们想要见晋王,就让他们见。一直拒人千里之外,我们也无法知道他们的真心。虽然柴叔达和冯玉儿武功高强,左迦明王更是深不可测,但有你在景遂身边,我很放心。”
风止语考虑良久,这才下了决定。“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