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收官,南下(万字章节)

哪怕曾经跟沐焚、刘无心这一类的传统武夫交过手,也曾和顾麒、刘付玄烨这种黑道顶级打手性命相拼,甚至宰掉了一个在泰国地下拳坛登顶的拳王巴裕,陈傲还是不愿相信,世上真会有什么二指折铁的神仙人物存在。

而然生活太荒诞,处处都隐藏着一个个可以令人发笑又或者吐血的“惊喜”,越是用片面的认知判定为不可能的事情,就越有可以发生。比如说现在,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仅用手指就简简单单地折断了一把合金打造的坚硬刀刃,还展示出了足以令牙买加人都感到诧异的惊人速度,完完全全超出了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

固执的唯物主义者陈傲终于理解了“武夫无匹”这寥寥四字的真正含义,可是为此所要支付的价码实在有点大——一条小命。

苦巴苦巴地熬到现在,突然就要莫名其妙地令便当下台了?

生死关头,陈傲那强烈的求生欲望彻底地爆发出来,他咬紧牙关,猛地发力一拧身,脖子也跟着顺势狠扭,虽说依旧没有甩开老人那干皱如枯枝的五指,但好歹卸去了不少的力道。

急中生智,陈傲果断把身子压低,干脆就像动物一样四肢撑地,右腿绷紧随后一踹,就如蝎子尾部一样向上高高翘起。虽说这一击如泥牛入大海一般没了声息,但陈傲分明察觉到脖子上的压力一松。揪着这个空档,陈傲立马从腰间摸出一把柳叶刀,整条手臂绷直后甩,锋利的刀锋横着划向老人的门面。

陈傲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能够一击得手扭转局势,那老头儿只有一条胳膊,他出刀的角度又刁钻,老人无论是挡是躲都得先撒手,就算这个老武夫再怎么牛逼,也总不可能用出“以气御剑”之类的仙家手段来拦下他这一刀吧。

的确,老人不是什么神仙,更不会御气。对面暗中挥来的刀刃,老人很干脆地就撒了手,还大大方方地后退了一步,脸上云淡风轻,没有丝毫的懊恼,反而流露出少许赞赏的神色。

“奶奶的,山跳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老子是头恶狼!”

陈傲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正想爬起来打开车门钻进去,却突然觉得身后一阵劲风袭来,没容他做出任何的反应,又是一个标准的狗吃屎姿势重新摔回了地上,还真真切切地啃了一口黄泥巴。

这时陈傲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一直忽略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他是四肢着地,而老人是双腿站立。他要跑路,首先得直起身,而老人要踹他,却需要简简单单地迈前一步。

被逼急的山跳最大的悲哀在于,就算跳起来咬人了,也逃不过最终被剥皮拆骨的结局。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无奈于陈傲这个小后辈的“调皮”,不过下手狠辣依旧,直接抬脚踩一顿,狠狠跺在陈傲身上,随后弯下腰去,仅剩的一只手握成拳状,中指勾起突出,拳锋直指陈傲的后脑。

老人能二指断刀,自然也能一拳碎骨。这一拳要是实打实地击中,陈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他也很干脆,直接就闭眼开始祈祷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当高富帅啥的,可是漫长的几秒钟过去了,自个的脑瓜子好像还没被砸烂,于是他睁开了双眼。

强攻奶妈的确给力,洛小希终于赶到,并及时地用双手架住了老人的拳头,陈傲的脑袋这才不至于想西瓜那样炸裂开来。

“老前辈……放了他吧,别为难一个不懂事的小后生。”

“那你可是要决定自己留下了?”老人感到有些诧异,渐渐松开手,赞许地点点头:“你们这一辈人,倒也不像沐怀安所说的那样都是些扶不起的阿斗。起码最基本的几分江湖义气,还是有的。”

洛小希摇了摇头,莞尔笑道:“江湖义气说不上,只不过稍微想起了一点陈年往事,这才壮着胆子站出来向老前辈你讨还一样东西。”

“讨还?”

老人眉毛一挑,似乎是不满居然还有人敢用这种强硬的口吻跟他说话。

“啊,搁置了很久的一笔陈年老债了……”洛小希淡然道:“小时候我就听我那不长命的爷爷提过,他年轻那会儿曾骑驴瞧河山,从南疆边陲启程,一路北上,直到内蒙边境。沿途他经历了也听闻

了不少比评书段子还要精彩的奇闻异事,其中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金陵那边有个很特别的酸腐书生,说话喜欢引经据典,而且句句不离之乎者也,但偏偏还很能打,两丈宽的河流一步跃过,五六个寻常汉子都很难近身。爷爷还说过,当年他在明城墙底下分了些酒给那个穷苦的古怪书生喝,还叮嘱我哪天要是去了南京,记得把这半壶梅子酒,讨回来。”

洛小希顿了顿,仔细看着老人的脸,虽说依旧没能从那张饱经风霜的枯黄脸庞上瞧出什么端倪,但他还是轻松地笑了起来:“老前辈,看来我是押对了。”

老人沉默了良久,认认真真地把眼前这个阴气太盛的后生重新打量了一回,幽幽叹息一声:“洛家气数早已尽绝,居然还有扛旗人。”

“啊,是气数已尽了,明明出了个能中兴洛家的鬼算,却偏偏怎么也留不住,真是讽刺。”

洛小希狡黠地笑笑:“老前辈,看着这份情谊在,怎么也不好意思赶尽杀绝吧?”

“一码还一码。”老人不容置疑地说:“我可以不杀生,但必须有人留下,给沐家这么多负伤的子孙一个交代。”

洛小希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一般,反握女神举到胸前,一脸轻松地说:“可以,按规矩来,三刀六洞。”

“等等,三刀六洞?开玩笑的吧?”陈傲忍住不大声叫嚷起来:“什么狗屁规矩?这跟刚才有区别么?洛参谋你冷静点啊,三刀扎进去屁都不剩了!”

“三刀而已,总好过身死吧?陈傲君,这可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洛小希回头笑道:“以后洛家就没有扛旗狐狸了,陈傲君,以后那一家子人就拜托你来照顾了哦,嘛,虽然都是些固执又好斗的家伙,不过还是很好打发的,只要危险的时候拉一把不让洛家断后就足够了……”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一不能翻盘二不能拯救世界凭什么帮你收拾烂摊子?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去,自插三刀啥的还是让我这种废柴来……”

“陈傲君!”洛小希突然提高了音量:“这种时候就别争什么了,江湖儿郎江湖死,早料到了……倒是你,有多远就跑多远吧,可别死在这场风波里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可是要当海贼王的男人,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嘛,大致意思就是这样。顾青,唐雪,小萱,李妞儿……她们可都在等着你呢,呀嘞呀嘞,担子还真够沉的呐……我啊,还是在这座大宅子里好好养伤吧,反正风景也不错。哪天你要是一不小心飞黄腾达了,有能耐把长三角给一口吞了,记得来接我。”

“他奶奶的,你说得倒是轻松……”

陈傲一屁股坐到地上,点了一根烟,低着头,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好啦好啦,伤春悲秋什么的等活下来再说,赶快开车跑路吧,要是一不小心死在逃亡路上,那可就不值得了,要知道整个浙江省,可能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陈傲固执地摇了摇头。接下来这一幕,他要好好看着,死死地记在心里,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记住自己曾经有多么的无力。

洛小希淡然一笑,扭头望向老人:“沐家的后辈,应该不至于掉价到去虐待一个伤残的废人吧?”

老人平静道:“后辈间的恩怨,我不插手。只要往后你不走出这座大宅,谁也不敢伤你性命。”

“好大一块免死牌……够了。”

洛小希缓缓蹲下,倒转刀锋,尖锐的刀尖对准着自己的右腿。

“第一刀,折旗。”

漆黑的刀刃猛地落下,轻易地破开衣服,深深地扎进肉里,猩红的血液冒出,瞬间染红了白色的裤子。

洛小希脸色变作一片雪白,紧咬着牙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女神抽出,又对准了左腿。

“第二刀,灭香火。”

刀刃刺下,鲜血染红了黄土。

洛小希颤抖着,再次把刀刃抽出,双手握刀倒转刀头,正对着自己的腹部中央。

“第三刀,斩俗缘,从此江湖除名!”

陈傲把目光挪开,不忍再看,但锋利的刀刃没入肉体的声音,反而变得更加的刺耳。

老人神色平静依旧,俯身替依旧瘫软无力的洛小希拔出插在腹部的刀刃,轻轻抛到陈傲跟前,然后伸手将这个可能是洛家最后的一个扛旗人抱起,转身向身后的那座森严宅子走去。

“那边的小后生,有闲就去南莽告知洛家一声,盘山旗已折,没必要再为区区一个东南龙首的名分白白流血了。”

陈傲依旧低着头,没有作出回应,只是捡起地上那把染血的女神,细细折叠放好,再一抬头,双目已经变得通红,染血一般,眼里满满的都是凶厉的杀气。

“长三角,给我等着!”

……

在与余洪泉分别后,沐琰独自驾车回家,回到南京的时候,已经是凌晨4点。

期间他一共接了两通电话,一个是来自自家的老太爷,而另一个是三叔沐建成打来的,前者倒是没漏出什么重磅消息,只是让他准备好北上的事宜,后者则开门见山,一张口便语不惊人死不休,洛青狐重伤留在了山顶大宅,陈傲狼狈逃离南京。

当时沐琰的嘴角就翘了起来,心情舒坦得就如寒冬腊月的天里喝了足斤的二锅头,那个落他两次脸的陈小子终于还是栽了,而且还是个大跟头,这辈子可能都别想爬起来。

得意归得意,沐琰可不敢得瑟,就算姓陈的和青狐狸栽了,还剩着一个李玄策呢,那才是最难啃的骨头,就算想远一点把李玄策啃下来了,还得跟余洪泉去分地盘,没准一个分赃不均又得再乱一次。

不过那都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他沐琰总算是在长三角站住了脚跟,再攀上皇气冲天的李家,往后只要稳打稳扎,成就比起余洪泉只高不低。

一路奔波的沐琰虽说已经觉得疲惫不堪,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开始联络各路人马。甭管认识不认识先挂个电话过去,死命摇旗喊人,准备围师颛南给那个姓陈的来个斩草除根。死灰要是还能复燃,就是只有一泡尿也得赶紧将它浇灭,这是自家老太爷打小就像沐琰灌输的道理,何况沐建成也漏了点底过来,陈小子的靠山好像已经崩了,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没谁会理会他的死活,此时不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天刚灰蒙蒙亮,沐琰就领着一车的人马赶到了颛南,约莫上百号人,而且只是先头部队,待会估计还有几百人会陆续赶来颛南,当初一口吞掉夏家积攒下的老本被沐琰一次性掏了出来。

沐琰虽说没看过什么《孙子兵法》,但还是喜欢玩玩策略什么的,于是就兵分两路,先派一拨人跑去搜刮消息,另一拨人则去找城东老大乔二的麻烦,把地头蛇打残再控制整个颛南黑、道,这样做起事来才方便。

乔二只是个地级市的流氓头子,自然没办法跟沐琰这种级别的黑老大过招,没玩几下就认怂了,鼻青脸肿地跪在沐琰跟前,指天发誓一定会尽心尽力把那个姓陈的小子给揪出来,还大言不惭地说就算颛南给翻转过来也在所不惜。对此沐琰倒也没当真,毕竟这种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可信度基本为零。

陈小子还在颛南的情报是余洪泉给的,所以沐琰一点也不担心会扑空。安排好一切后,沐琰随便找间酒店休息了一下午,等到华灯初上,大部人马也已经到齐,这才悠哉游哉地出门,领着一群过江龙浩浩荡荡地招摇过市。

一个小时后,这批声势浩大的寻人队伍就被拦下,敢捋虎须的家伙据说只是来自城西的本地帮派,对此沐琰除了不屑还是不屑,可一下车他就傻眼了,一排人封路,手里端着的都是黑晃晃的折叠冲。就在沐琰寻思着是不是李玄策的人马居然敢公然玩火器的时候,对方人群中就走出一个长相猥琐的鼠脸男人,大大咧咧地自报家门:

“沐家的小后生对吧?你龚爷我是苏家外系的。在这儿先把话给挑明了,你们这帮小朋友赶紧滚回南京玩蛋去。别的时候嘛,老子管不着,但今天,还轮不到你沐家的杂碎来颛南撒野。”

沐琰眼皮一跳,几乎就忍不住要骂娘了。

堂堂苏家,就算只是外系的,也不至于自毁身价来掺和他一个新秀的破事吧?还端着火器,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不过就算再憋屈,沐琰也不敢有什么什么怨言,跟苏家的疯子叫板,就连余洪泉那种大枭都得好好掂量掂量,他沐琰一个刚上位的新秀,还没这胆子。

浩荡荡地来,结果只能灰溜溜地去。那个鼠脸男人还落井下石地骂了一句“瞧那呆逼的熊样”,然后就是一阵赤、裸裸的嘲笑声,听起来当真刺耳无比,沐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帮疯子的?

一路上沐琰想破脑袋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怪自己点儿背。

……

赶走一帮过江虫后,龚大眼话都懒得交代一句,很光棍地就跑到附近的东北饺子馆里祭五脏腑去。剩下的一帮苏家犊子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纷纷把货真价实的折叠冲藏好,各自散伙找节目娱乐去了。

饺子馆里顾客寥寥,只有一个模样年轻的男人坐在窗边,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在狼吞虎咽,骇人的是桌子上还叠着七八个空的大海碗,汤水都不剩吃得干干净净,看来都是那个年轻男人的杰作,也不知道他的胃到底是怎么装的下这么多东西的。

龚大眼直径走过去,在年轻男人对面坐下,屁股刚挨着椅子,店里的小工就端着一盘刚出锅的韭菜猪肉饺子走了过来,还顺带撂下一小叠红通通的辣子。年轻男人把饺子推到龚大眼跟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

“知道你是地道的东北口味,就让老板下了锅不带汤水的。不过我觉得这样吃太干,还是南边的吃法好些,少了汤总觉得不对劲。”

龚大眼傻呵呵地一笑: “南汤北羹。”

“酸什么文。”年轻男人用筷子在龚大眼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上敲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再说你一个工科男有个卵子的文化。”

“自学,自学……”

龚大眼夹了个饺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七爷,不是说好不掺和的吗?怎么又大发慈悲去打救那小子了?”

年轻男人狡黠笑笑:“不就是帮忙收了条尸,让你去恐吓一次而已,一没打而没杀,这也算掺和?”

龚大眼厚颜无耻地摇头说:“哪能啊,跟掺和差远了,不算,绝对不算!”

“就算是掺和了,也无所谓。陈平江居然对自己的儿子怀着这么深的怨气,真是天大的趣闻。哈哈,就洛青山那傻逼都算错了一步,布局也彻底地乱了,我就是入局,他也找不到由头来埋汰我。”

“乱,杂,麻烦。”龚大眼一针见血地说。

“乱和杂都称不上,麻烦倒是有点。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无论是姓沐的上位了还是姓余的做大了,都与我无关。”

龚大眼说:“那就干脆送那陈小子一个锦绣前程,直接捧到天上去,看谁还敢动他。”

年轻男人笑道:“那就没意思了。治大国如烹小鲜,养士也一样,火候够了,韵味才能出来,急于求成,只能将块璞玉生生捧杀。”

“七爷,你比我更酸。”龚大眼翻了翻白眼,说:“不过这小子现在可是摔到地上去了,还被兜头踩了几脚,真还能爬起来?”

“这点小风浪都熬不过,还能入我的法眼?”年轻男人淡然道:“老龚啊,你这种老一辈的家伙,就别随便揣摩那些年轻人的心思了。第二个叶甲淮?这小子的野心才不至于这么小,区区一个长三角,哪能填饱他的胃口?只要这小子能再爬上来,我就送他一份大礼,大到他没那个福分去消受!”

龚大眼打了个寒战,颤声道:“我说七爷,你不会是想把南榜七门里的其中一门给拱手送出去,直接让这小子当个外姓家主玩吧?”

“呵……”

年轻男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笑道:

“睁大眼睛慢慢瞧吧,好戏才刚刚开始……”

……

北京,阜成门外玉渊潭东侧的钓鱼台国宾馆里,一对年龄差异较大的男女漫步在中心湖边,一边赏景一边谈笑,惬意地享受着冬日难得的灿烂阳光, 气氛相当的和谐,和谐得有点古怪。

正儿八经地穿着黑西装,但气质跟跑销售相差不远的中年男人突然顿住了脚步,远远地指着一栋仿明式建筑说:

“那是十八号楼,也就是所谓的元首楼。记得以前在南京山水华门当保安,在值班室里啃着窝窝头看电视,看到新闻报道说什么外宾入住钓鱼台宾馆,镜头对着那宅子晃悠了半天,当时就感慨居然还有比山水华门还奢华的住处,然后被另一个从从杨浦野鸡大学毕业的家伙笑了半天,说我是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这辈子也就能当个保安啃冷满头。直到后来被一个**子拐到了东北,经历了点不大不小的屁事,见识涨了些,才知道所谓的元首楼其实也不算什么,甚至还不如某些县官包个山头建的宫殿式宅子气派,那时候才算是真切地明白了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人呐,眼界一旦窄了,还真就什么都瞧不真切了。”

长相艳丽如一只狐媚子般的女孩不屑地翻了翻白眼,丝毫不加掩饰地鄙夷道:“就你那见识,充其量也就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暴发户。”

被挖苦却觉得舒心无比的男人哈哈大笑:“就算是暴发户,那也是个有权有势的暴发户。前些天我在长安俱乐部那边碰到一个外交部的死秃驴,兴起之下就问他能不能把我当外宾接待,送进十八号楼里享受几天。结果这个官帽子挺大胆子却比老鼠还小的家伙差点没急哭了,跟我扯了半天的废话,绕了十几个弯来拒绝,那表情,嗤嗤,比得了痔疮又便秘还惨。要是被那些仇富仇官的屁民看到了,准得乐上半天。”

面对着这种**裸的显摆炫耀,女孩都懒得搭理了,直接把头扭到一边,干脆不听不闻。

“不乐意听、觉得俗气?那就是了。闺女啊,以后找男人,千万别找你爹这样的俗人,再有权有势都是假的,都被条条框框给钉死了,没点意思不说,而且大多都是一些没了底线丢了良心的白眼狼……要找,就找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张口闭口就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能给你扯一火车,浑身都不带半点俗气的,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好男人……”

女孩终于忍不住了,回过头来一瞪眼,气鼓鼓地说:“陈平江你够了!我要嫁谁还轮不到你作决定!”

男人摸出香烟点上,他抽并不是金装大熊猫又或特供中南海那一类的奢华品,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双喜烟,而且夹烟的姿势也土鳖,三根手指夹着滤嘴,倘若不是在国宾馆里信步游玩,估计没谁会相信他是那种可以把外交部高官吓尿裤子的虎人。

“闺女的终身大事,难道我这个当爹的还没有发言权了?”

女孩冷笑道:“除了每个月往我账户上打钱,你什么时候像个父亲?”

男人很认真地想了一会,一本正经地说:“现在。饭后陪闺女散步,怎么看都是个称职的父亲吧?”

面对着如此厚颜无耻的男人,女孩很干脆地就发飙了,尖声道:“称职?你要是称职就不会嫌麻烦把我送去美国了!”

男人笑笑,摸了摸女孩的头,轻声道:“昨晚她给我打电话,说你回国了,突然就觉得有些寂寞了。”

女孩顿时沉默了,神色有些诧异,她当然清楚男人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男人很干脆地把烟头弹进湖里,淡然道:“当年的是是非非,现在谁也说不清,不过终究是我欠了她的。一个女人,无亲无故,一个人流浪他乡,得有多苦?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一开始我隔天就给她打一个电话,不为什么,只是唠叨一些家常,想听听她的声音。后来她嫌烦,就一星期打一次,后来洗白做大来了北京,各种琐事缠身,忙得要死,就一个月打一次。当然,就她那倔脾气,我要是不打电话给她,估计她就是生病进了医院没人照顾也不会主动打给我。没想到难得碰上一次,还是沾了你的光。”

女孩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幽怨:“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陈平江,你到底有多少张脸谱?”

“天晓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小阎王大小鬼,从蝇营狗苟的升斗小民到上达天听的封疆大吏,各路的牛鬼蛇神我都打过交道,你算算,得有多少张才够用?”

女孩无奈道:“答非所问,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男人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知道是一回事,说不说得出口是另一回事。”

女孩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咬牙道:“那你能不能永远戴着现在这张脸谱?”

“怎么?心疼那个窝囊废了?”男人不屑地嗤笑道:“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凭什么让我青眼相加?就凭他是我的种?笑话。”

女孩愤愤地说:“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你还想怎么样?”

男人眯着眼睛,声音陡然变得阴冷:“好?呵,我倒是半点也没瞧出来。要不是我出面,要不是他身边还跟着一只青狐狸,早就被余洪泉那种半桶水的废物给玩死了。皇城根下那些年轻辈里随便拎个出来换到他现在的位置,哪个不能做得比他好?还说什么要做第二个叶甲淮,丢人现眼。”

女孩不解道:“那你当初就不该出面帮他!”

男人冷笑道:“捧他起来,是为了让他摔得更狠点,没尝过苦头,又怎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摔傻了更好,断了这份想念,安心当他的屁民,省得在那里兴风作浪碍眼。”

“你不帮,我帮!”

女孩硬邦邦地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要走,却被男人轻轻松松地拽住。

“你信不信我不开口,你连钓鱼台宾馆都走不出去?”

“你……”

“忘了跟你说一件事,昨晚那个窝囊废和青狐狸溜达到沐家宅子里闹腾,结果被人像条丧家犬一样赶出了南京,这辈子也别想翻身。”男人轻描淡写道:“摔得已经够狠了,至于有没有摔傻,那就不得而知。”

女孩愣住了,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难道说……”

“对,是我在后面推波助澜,很简单的事情,一通电话而已。”男人很坦白地承认:“东南那个洛家鬼算莫名其妙地偏了李玄策那边,既然这样那我也掺和一把,更热闹一些。”

“陈平江,你疯了?陈傲可是你的儿子!”女孩愤怒到了极点,声声刺耳:“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又算什么?没情没义没心没肺连畜牲都不如的东西?”

“这种话听过太多了,耳朵都快起茧子咯……”

男人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淡然道:

“既然是个窝囊废,那还是安分点好。你要去见他,我不拦着,不过帮我给他带句话,他要是敢再蹿起来,我就再把他踩下去,废点功夫而已,不碍事。”

女孩恨恨地瞪了男人一眼,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在原地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越走越远,自嘲一笑,重新掏出香烟点燃,低声自言自语:

“一世卑微,总好过死于非命……”

……

无论顾麒在否,顾青的生活节奏都是一成不变的,平日里除了上课就是买菜煮饭,周末则宅在家,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看电视,不懂电脑也不懂网络,虽说手机比较高档乃是传说中的土豪金,但除了打电话以外基本就没怎么碰过,实际上在顾麒走后也没谁会给她打电话,所以手机对于她而言简直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却过着苦行僧一般枯燥无味的生活,在外人看来实在是难以理解。

今日放学后,顾青一如既往地买菜回家煮饭吃。她并不是那种对生活品质如何挑剔的女孩,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快餐和垃圾食品,汽水一类的饮料更是被她视作毒物,何况作为一个标准的吃货,一个罕见的暴食“三无少女”,在外面解决吃饭问题消费实在太高。

走出楼梯口,拐进过道,顾青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模样狼狈的家伙叼着烟蹲在她的房门前,约莫是等的时间有点久了,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焦虑。

“陈傲……”

顾青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地叫唤了一声,只见那个家伙应声站立起来,揉了揉躲着发麻的双腿,扬起脸,对她露出一张显得有些勉强的笑脸。

“刚忙完,顺路经过,就上来看看。”

这家伙还是一样,要面子,而且张口谎话连篇,看他那样子怎么也不像是“顺道经过上来瞧瞧”,不过既然他这么解释,顾青也就默契地不点破,因为她看得出他此刻的精神状态并不好,说话间也露出了疲态。一个男人,在劳累得身心疲惫的时候还能强忍着对她挤出一张笑脸,已经是十分的难得了。

“等一下,我去煮饭。”

打开门后,顾青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话,然后就拎着大包小包走到厨房忙活去了。她买的东西样式不多,无非瘦肉青菜豆腐,但量很足,炒了足足三大盘,外加一锅大米饭,等她端着饭菜走到客厅的时候,陈傲已经坐在了饭桌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翡翠镯子,面无表情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青没有说什么,盛了两碗米饭,把一碗递到他跟前,然后就各自展示着气吞山河的肠胃,只不过一个是狼吞虎咽,一个是细吞慢嚼,速度却相差不远,风卷残云地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难得吃了顿安稳的饱饭,陈傲满足地哼了几声,抹了把嘴上的油,把那个翡翠镯子扔给顾青,说:“你哥留给你的东西,好好保管,别丢了。”

顾青捏着那个镯子端详了许久,这才幽幽地说:“你拿去卖钱。”

陈傲摇了摇头:“不值得的……对了,我要出一趟远门,很远的那种,可能没个一两年啥的回不来。你应该能照顾好自己吧?”

顾青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说:“我陪你。”

“别闹,又不是度蜜月和旅游,纯粹的公事和苦巴日子,陪什么。”陈傲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笑道:“好好等我,不准见异思迁。”

顾青木讷地点点头,陈傲笑笑,正想起身离开,顾青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陈傲微微一愣,转身望去,依旧没能在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上瞧出任何的端倪。

“包扎完伤口再走。”

顾青不容置疑地说。

陈傲无奈地笑笑,脱下外套和衬衫,露出了经过一夜厮杀逃亡遗留下的满身狰狞刀伤。

女人啊,就是直觉敏锐。

顾青的手法“残暴”依旧,只是这回陈傲没有嚎得撕心裂肺。

没有互道珍重,没有紧紧相拥,平淡无奇的分别后,陈傲一个人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期间掏出手机瞧了瞧,又收起来,来回五六次,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老大,我还有一个请求。”

“嗯,说,我听着。”

“她们……还有我那一帮子狐朋狗友,就拜托你照顾了。”

“可以。”

“这么干脆地答应,真不像你的作风。”

“呵呵,收费服务,人情债要还可不简单。”

陈傲脸上不禁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但声音听起来轻松依旧: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安心了……”

……

华灯初上,城南火车站的候车室里,陈傲坐在冰冷的塑料长排椅上,手里捏着一张火车票,去往的地方是左手天堂右手地狱的深圳。

终究是被逼迫到要背井离乡了,这回可真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没了洛小希的庇护,也没了魏小华那帮过命的兄弟的照应,孤苦零丁的一个人,真的能闯出什么名堂来么?

这种想法刚一冒出,陈傲就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子,喃喃自语道:

“陈傲啊陈傲,你还真是个废柴啊,这种程度的挫折而已,你就心丧了?路还长着呢……当不了第二个叶甲淮,随便当个土皇帝也是可以的嘛……”

“土皇帝太掉价了,俗气,不通过。”

一把熟悉的轻柔嗓音响起,陈傲惊愕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笑容妩媚的姣好脸庞,嘴唇颤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孩嘲笑道:“呦,看你那哭丧些脸的样子,难道还要掉金豆儿不成?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陈傲揉了揉眼睛,很努力地想挤出一张笑脸,结果嘴角怎么也无法向上翘去,只能用颤抖地嗓音,缓缓地念出那个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而显得有些生硬的字眼:

“姐……”

陈落语伸出手,轻轻揉着弟弟的脸颊,目光温柔:“一晃眼,好几年就这么过去了,小屁孩长大了,姐也人老珠黄了,所以我等不及了,回来看你。”

“谁说的,还是那么漂亮。”

“呦,都会油嘴滑舌了,跟着学校里那些小混混学的吧?用来泡妞什么的……”

“别瞎说,我单身着。”

“哼哼,等姐算算,李晴倩,顾青,余晓萱……这就几个了?”

“你怎么知道的?!”

“就你那么点破事啊,想知道还不容易?”

“是吗,都知道了么……”

陈傲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点了根烟,无奈道:“一定是那个男人告诉你的吧?真是多嘴……”

“嗯,他还要我跟你说……”

“不用说了。”陈傲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想让我碌碌无为一辈子,除非那个男人亲自来打折我的腿!”

陈落语先是一愣,随后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啊,真该让陈平江也听听这句话,多豪迈多有气概!”

陈傲苦着脸说:“姐,都这种时候了就别埋汰我了。”

“我乐意。”

“……”

“好啦,还说的都说了,该看的也看够了,姐要走了哦。”

陈傲下意识地问道:“去哪?”

“美国啊,不过要先去韩国整个容,恢复年轻靓丽的样子,然后继续等你来接我。”

没等陈傲反应过来,陈落语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这就是她的风格,说走就走,不会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陈傲本还想追上去跟她说一声再见的,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矫情,也没那个必要。

半个小时后,火车进站,陈傲登上了简陋的绿皮车厢,如钢铁巨龙般的车身沿着铁轨缓缓前行,很快行驶到了郊外。

陈傲把头探出车窗外,扭头向后望去,漆黑的夜幕中只见零星的灯火阑珊,瞧不真切,但他知道,那就是他土生土长的城市。

所以他在风中声嘶力竭地呐喊:

“颛南!我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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