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簇拥着扶苏回到太医馆内室,摒去所有下人,扶苏侧身坐在榻上,思虑到背上的袖箭定是触碰到了旧伤,一时间只觉得右肩处疼痛难忍。他努力撑着坐直身子,脸上冷汗涔涔,苍白如纸。
朱砂托着金疮药和纱布走进来,将托盘转交给阑珊,担心的看了扶苏一眼,朝着夏无且吼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帮他拔出袖箭!”
夏无且白了她一眼,“你的暗器你还不清楚?”突然发现她左手掌心的那道血口,忍不住拉起她的手道,“你的伤还好吧?”
“这点小伤不敢劳驾堂堂太医令丞!”朱砂猛地抽回手,回瞪他一眼,“你!赶紧给他治伤!”
太医令丞?扶苏瞬间目光聚在他身上,看着他那陌生的脸问道:“你是……无且?”
夏无且走了过去,对上扶苏疑问而审视的目光,“殿下,拔出暗器要紧!”
扶苏略微迟疑,望向阑珊二人,“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血腥之气少沾染为妙。”
阑珊坚定的摇摇头,朱砂道,“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不得张扬此事。等你处理好伤口,我们自然会安心回去!”
扶苏看着阑珊满眼的担心,迅速转过头道,“有劳了!”
夏无且上前用剪刀剪开他的衣服,虽然极为轻微,但还是引的扶苏身体一震。
箭伤处已是一片血迹斑驳,夏无且仔细审视了伤口,他知道朱砂的暗器是岛上惯用的袖箭,长约六寸三分,此时的袖箭外面残余三寸有余,入体应是三寸左右,唯一难办的是这种袖箭是三棱倒钩构造,一旦射入体内便能紧紧卡住骨肉,可谓易入难出!幸好刺中的是背部偏右的上侧,没有触碰到紧要血脉,即便如此,取出来时所带来的疼痛也是常人无法想象。想到这里,夏无且猛的抬手用力扣在扶苏后颈,又稳住他倾倒的身体。
为何将他打昏呢?阑珊顿时疑问丛生,当前情况下也不好多问。
夏无且站着他面前,一手扶正他的身子,另一手运足内力一掌击在扶苏右肩处,霎时间血液飞溅中,两支利箭飞射而出,又深深刺进不远处的柱子身上,隐约还有血珠滴下。
看着扶苏的身子软软的倒在夏无且怀中,背上露出的部分已是血肉模糊,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伤口,阑珊吃惊的退了一步,惊呼道,“他……”
朱砂看了她一眼,迅速拿起她手中的托盘里的药物,快步上前上药止血包扎。
一系列动作连贯完成,惊讶于她的娴熟,夏无且赞道:“看来我们很有默契!”
朱砂只是冷冷看他一眼,“这些是在天鸩楼学的,与你无关。”
夏无且一时语塞,见伤口处理好了便将扶苏放倒在床上。
朱砂看着愣在一旁的阑珊,“他醒来之后一定最想看到你!”看着她还是呆呆愣在原地,朱砂愤然道:“他之所以会这样,还不是因为你?现在,你应该好好守在这里!”
阑珊回过神来,手中的托盘已经被朱砂拿走,连带那些血红的纱布一起整理出去。
“我们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阑珊会意,朱砂的话再清楚不过了,明摆着暗示她从此刻开始会对她寸步不离的监视!看着二人出了屋子,阑珊走近扶苏,不由想到了自己在军营中箭之事,拔箭时的滋味想起就是一阵心寒。阑珊瞄了一眼不远处刺入柱身的袖箭,血迹遍布箭身,那样棱角分明的构造,也难怪会留下如此惨烈的伤口,她也就明白了为何那人会先将扶苏打晕。袖箭离体时的痛入骨髓,一定是常人难以忍受,阑珊轻叹一声,在他榻前坐下,此时的他静静趴在床榻之上,身后的发丝恰好掩盖住伤处,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眉头微皱,宛如虚脱一般,一副隐忍而无力的模样。
他向来是儒雅高贵的翩翩公子,甚至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储君,可他竟可以对自己一再的妥协忍让,上次玲珑殿前便是他袒护相救,这次又……他这般容忍自己,自己
的行为却一直都在得寸进尺。她低头轻叹,朱砂说得对,若不是自己想着逃走,由怎会引得一片大乱。从今以后,想来是逃走无望。看着踏上昏睡的扶苏,阑珊油然而生一阵愧疚,心底浮起一个念头:留下来?
留下来也没什么不好,安心当着王妃,过着安逸的生活,享受着扶苏的恩宠,再也不管什么星魂月魄护城使命,再也不问什么洛水亡音,什么玄日幻月,包括重回现代的想法都通通抹灭!
安稳的日子多少会让一个本分的女人很心动,就像是当初答应英驰留在神英山庄一样。可是,一想到要进行别人替她安排好的命,阑珊又是一叹:被人安排好的命运,就算再好,但如果自己不想要,也不过是块打着幸福烙印的枷锁!可为今之计只得好好戴上这枷锁,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而活下来才会有其他希望。
阑珊心底自嘲一笑,自己此刻究竟在希望什么?是英驰?还是回到现代?可是明明已经说好‘各安天命’的!她立刻摒弃这些不现实的想法,开始认真思考留下来的问题。无意间瞥到右手处的五行之结,那是时仙给自己留下的希望。红印周边的两道伤疤还会隐隐作痛,一道是神英山庄时自断右手留下的,一道是被沈暮雪所伤。锁时仙刻,五行之结,阑珊心底重复了一遍,这是她曾经的希望,如今也是让她不得不放弃的希望。
留下来,不仅是权宜之计,甚至是个不错的选择。面前这个人比之英驰毫不逊色,对自己更是呵护备至,突然想到了万花园中英驰嘲讽的话语,心底莫名的恼火,接着又是一阵心烦,怎么又莫名其妙想到他?不是说好了再无牵连,各安天命吗?浮生相悦,此情不灭,还是下辈子吧!也许当初在山庄之外,自己就不该再做任何幻想!
放不下才是痛苦的根源!只有彻彻底底的忘掉他,才能慢慢喜欢上扶苏吧?或许这才是逆月最好的结局。
闭目了片刻,阑珊睁开眼睛轻舒一口气,留下就留下!抬头正看到扶苏的手,这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也不似会舞刀弄剑的样子,更像是舞文弄墨的文人之手。见他手上青筋微有突起,似乎在隐隐用力,阑珊忍不住拿起他的手,想让他放松一点,却惊讶于他掌心的冰凉,阑珊稍一犹豫,扶苏竟慢慢睁开眼睛。
“你醒了!”阑珊高兴道。
扶苏刚要起身,右背立刻袭来钻心疼痛,他不由闷哼了一声,看到阑珊满目的惊慌,又迅速压下痛呼,努力撑着坐起身子,舒缓的语气安慰道,“无妨,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听着他虚弱的语气,又见他紧皱着眉头,阑珊反倒更难过了,“痛就喊出来啊,何必难为自己!这里又没有外人……”
扶苏一怔,一个大男人因为疼痛大喊大叫成何体统?他看着她,脸上勾起一丝苦笑。
阑珊猛然想到了什么,跑过去倒了一杯水端了过来。
右肩疼的厉害,扶苏只得抬起左手接住水杯,不想袖子滑下,露出了白皙的胳膊,还有,胳膊上显而易见的齿痕。阑珊微微惊讶,扶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迅速垂下袖子遮住伤痕。
阑珊道,“这……是我军营之时咬伤的吧?”
扶苏笑而不语,看着她略带自责的眼神,道,“本来已经好了,不想那次被夭灼汲取鲜血,说来有趣,你们竟是咬在同一处!”
阑珊这才想到和英驰他们一起去长公子府邸捉拿夭灼时的情景,当时扶苏手臂上的血迹竟是被夭灼咬的?她不由怨道,“哪里有趣?伤口是不是很痛啊?”
扶苏坚定摇摇头,反问道,“你没事吧?”
阑珊倒是愣住了,她能有什么事,逃跑不成还把大家都连累了。想到这里不由讪讪一笑,问道:“万花园中我和英驰商量的计划你也知道,对吗?”
扶苏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阑珊心中竟是一阵无名火,“那你为何还要陪我去贤阙宫?”
扶苏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因为,我跟自己打
了个赌,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是输是赢。”他抬头盯着她,“太喜欢一个人,便会不惜一切如她所愿,其实输赢都无所谓,反正,从一开始我已经输给你了……”
“我不值得你如此!”说这话时,阑珊脑海中竟再次浮现了英驰的身影,她使劲闭上眼睛道,“等我忘掉他了再说!”
“放不下才是痛苦的根源。你若强迫自己放下只会徒增痛苦。我不想让你这般为难自己。”
阑珊一时间心头很不是滋味,只是默然站在那里。
扶苏站起身子扣住她的双肩,语气虽是虚弱却透着坚定,“不必忘掉他,只要你心中有我的位置便好!我只是恨没能在他之前遇到你!”
“你……”阑珊心中微动,一时间矛盾感加无措感拥塞心头,垂下眸子,泪水不知不觉滑落,迎上来的却是扶苏微凉的唇瓣,阑珊没有躲开,此番情境之下她又怎能躲开……
一个轻柔而又绵长的吻之后,阑珊睁开眼睛,看到他的双手正搂着自己,忍不住提醒道,“你背上有伤,小心牵动伤口。”
扶苏替她拭去泪痕,却满脸欣然道,“如果这伤让我赌赢了,我觉得太值了!”
“那是不是还要感谢我?”门被推开,朱砂和夏无且走了进去。
扶苏看到夏无且时倒是一愣,看着他深棕色的发色,更是疑问道:“你真的是无且?”
“才几年不见,你竟把无且给忘了?枉我把你当做至交!”说着除去易容装束,负手站在他旁边,身躯凛然,仪表堂堂,冷峻的眸子里隐隐带着不满。
阑珊一惊,那样貌竟是和卿半夏有几分神似,尤其是那双带着媚惑之感的眼睛,阑珊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一定是他扮成卿半夏时间长了,才会让自己有如此错觉。
扶苏这才带着恍然之色,上前道,“学什么不好,偏偏学这骗人的装束!”
夏无且不以为然,轻蔑的哼了一声,“这可是跟你妹学的!”
朱砂瞪着他,“当初是谁非要求着我学来着?”
扶苏见状更是疑惑,“你们……怎么会遇到呢?”
夏无且回道,“天鸩楼!”
“哦?”扶苏略微思考,“你不是去寻找缺失的一味药引吗?找到了吗?”
夏无且摇摇头,故作神秘道,“所以,我这次回来才要易容啊!你可以为我保密!不然陛下追究下来,我可是欺君之罪……”
朱砂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索性走到柱子旁,将两支袖箭拔了出来。
扶苏道,“此等暗器伤人过狠,还是少用为妙。”
朱砂奚落道,“暗器的本质是在关键时刻暗杀对手,没有淬毒,已经是对敌人极大的宽容。”刚想继续说下去,却突然想到是扶苏为了她才裆下那两枚袖箭,一时间住了口,转而道,“那人竟能接住我的袖箭,想来倒是不简单。他是何人?”
“星魂。”阑珊继续道,“放心吧,他一定已经回月城了。”
星魂之灵?朱砂顿时明白了许多。
此时,夏无且想到了对阵时的情景,不由道,“我倒是觉得那老头子一定不简单!”
朱砂点头,“既然是岛上之人,为何在天鸩楼时也没听说过?”
阑珊没有接话,似乎不想透漏关于刍文的事情给他们。
朱砂盯着手中暗器看了半晌,转向扶苏道,“大婚在即,有伤在身,还是好好养伤吧!”
夏无且转身瞬间又恢复了易容装束,道,“待你伤好了,你我叙旧不迟,现在你不宜饮酒,岂不大煞风景?”
扶苏点点头,转向朱砂问道道,“小荷,你此行会一直留在宫中吗?”
“直到大婚之后。”朱砂认真的看着他,“哥哥,通过今日之事你应该明白什么是事在人为,也应该知道如何争取了吧?”她示意性的看了阑珊一眼,“你就在这里好好照顾哥哥吧。”说完拉着夏无且出了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