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淡薄如水,顺着深林投下阴森的树影,夜风清冷,一匹黑马疾行在林间。山路多是高低不平之势,马身的颠婆让阑珊几次都差点跌下来,她根本不懂如何驾驭马,只会紧紧的抓住缰绳,几乎是一路惊叫到现在,惊魂甫定中看了看四周的丛林,说好的村庄呢?突然想到星魂的话,这一带劫匪流寇居多,她脑海中瞬间同时冒出三个想法,这个马到底要去哪里?自己会不会直接从马上摔下去?又会不会落入什么劫匪手中?想到这里,阑珊心下一惊,若是那样还不如直接被马摔死算了!虽是这样想,但却将手中缰绳握的更紧了。
身后似乎有马蹄声奔驰而来,阑珊侧耳一听,声音越来越近,难道是劫匪?难道真的要栽了?她迅速伏在马背上,催促道,“马儿,快走!快走啊!”
不多时,一人猛地飞落到她身后,黑驹似乎受惊般加快速度奋蹄朝前,阑珊一声惊呼,身后之人已将她环在怀中,一双有力的手猛地扯住缰绳,那熟悉的感觉让阑珊心中一喜,是他!
阑珊微微侧头,便嗅到浓郁的血腥味,皱眉问道,“你怎么样了?”
身后之人没有回答,只是猛地调转马头,阑珊身子向外一斜差点跌出去,又被英驰稳住身子。
夜色沉寂,马儿向前奔了一段时间,进入一片空旷的山地,月光照出一片微凉光芒,视野变得明朗,阑珊稍稍安心,但听着身后不均匀的呼吸声,她微微转头,试着问道,“你还好吧……”
一阵阵倦意袭来,英驰努力握了握缰绳,一声轻笑,“我们穿成这样,真像是……私奔的小夫妻。”他说着看着怀中的阑珊,“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阑珊闻言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红装,而此刻的他亦是礼服加身,目光瞥到那投射在地面的一对人影,心里重复着他说的话,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他话中的意思难道是……阑珊还没多想就被身后粗重的咳嗽声打断,她紧张的回头,“你真的没事吗?”
英驰止住咳嗽,自顾自的回道,“刚才的‘破阵’,你……你还是没看到。”
听着他气息的不稳,阑珊回头,借着微亮的月光,看清了他额头细密的汗珠以及嘴角的血迹,她禁不住问道,“你伤的很重……”
英驰撑起一丝苦笑,才发现此时此刻连笑起来都这么费力,他低头看着她,“放心,没把你送到安全地方,我怎么敢死……”
听着他语气中的无力,料想他定是经历了一场血战此刻定是在死撑着。如此说来,把我送到安全地方,你就敢死了?阑珊心中波涛汹涌,“若是那样,我宁愿永远身处险境!”
英驰心中暗笑,这个女孩,从来都像个谜一样让自己猜不透。他沉默了半晌,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先逃开追兵……沿此路一直往前翻过山岭便是平乐镇,然后……便是……”
“是什么?”阑珊问道,半晌听不到回答,一转头才发现英驰正伏在自己肩头,满脸倦容的闭着眼睛,有几丝碎发挡在面前,模样甚是憔悴。阑珊心中巨震,失声喊道,“英驰!英驰!”
依旧没有回应,此时的马依旧朝前奔去,颠婆的马身上,前方是茫茫的道路,身后是昏迷的英驰,阑珊一时乱了分寸,这才明白,那个一直站在她前面替她挡住一切危险的人如今倒在她身后,她该怎么办呢?英驰定是伤重到实在撑不下去了,而这马到底要去哪里呢?身后还会不会有追兵?
一时天地之间只剩下这整齐的马蹄声,阑珊定了定神,慢慢冷静下来,此时除了自己还有谁可以救他呢?阑珊下意识的一手抓紧英驰手臂,一手用力抓紧缰绳,目光坚毅的看着前方,此时此刻,让我在你前面,替你挡住所有危险,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一路亦不知道奔波了多久,终于在穿过一片浅河之后,黑驹毫无预兆的往前卧倒,阑珊二人则是被狠狠甩到一旁,阑珊胸口一阵抽痛,只觉得呼吸都停了一拍,她抚上胸口,夭灼那一掌当真不是虚的。回看着倒地口吐白沫的黑驹,它一定也是精疲力尽。
她忙转向身边的英驰,这才看清他背上竟有的三支利箭射在一处,此时血流不止,再看英驰苍白的侧脸,阑珊一时间心乱如麻,慌忙看着四周,左前方数米处似有一处坍塌的房舍,转头再看看那卧倒的马,此刻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看来只能先躲进去了,阑珊起身拉住英驰的手,宽大而骨感,丝毫没有平日的坚定有力,只是冷冰冰的任人摆布,阑珊心一横,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拉到背上,亦步亦趋的拖进了屋舍。 шωш ▪t t k a n ▪C〇
那间草房已经倒
塌了一半,刚进屋便是一阵悉悉率率之声,阑珊定下心,把英驰身体斜靠在半面土墙上,屋舍一阵漆黑,阑珊突然想到扶苏相赠的夜明珠,还好一直随身携带,拿出夜明珠又禁不住想到了扶苏,不知他此时会是何种境地,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明珠照亮屋内一角,阑珊慌忙看着英驰,看着他身前的血迹和身后的箭尾,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不知这箭有没有伤到大动脉,敢不敢直接拔出?她一手持着夜明珠,照着英驰身前的大片血迹,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气若游丝到几乎无法感知!阑珊禁不住一阵寒意袭遍全身,从来没有这般害怕过,就连当时在神英山庄一人孤身奋战之时都没有这么怕过,她好怕眼前的这个人会在哪一刻离她而去,就这样在她面前突然离去……
阑珊轻轻晃了晃他的身子,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声音哽咽道,“英驰,还没到安全地方你怎么敢死?你快醒过来啊!不要吓我,不要离开我……”泪水啪啪的落到地面,但面前的人依旧毫无反应,阑珊再次握紧他冰冷的手,猛然意识到,不能冷掉,她迅速解下自己的嫁衣盖在英驰身上,看着他发白的唇色,又迅速跑到屋外用手捧着河水进来,一路摇晃到屋内之时手中的水已经所剩无几,阑珊将水沿着他的嘴角灌下,却是悉数流出,冲刷着嘴角的血迹,再流到地面上。
瞬间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了,阑珊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他,企图给他一丝温暖,却终是忍不住大声哭嚎道,“你不能死!你不是说‘之子于归’吗?你怎么能再次丢下我?”
“你这么哭,他就能活过来吗?”一声冷冷的质问将阑珊从悲痛中唤醒。
面前一双手递来一方雪白手帕,她抬头看着眼前站立的蓝衣少年,依旧是那般孤高之态,带着冷酷傲然之气。
阑珊没有接过手帕,一下子站起身,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道,“星魂!你快救他!”
星魂看着她满脸泪水,道,“为何要救他。”
听着他毫不在意的语气,阑珊吼道:“你能救我,为什么不能救他?”
星魂面带不屑,“已经帮他逃离秦宫脱身至此,也算是仁至义尽。”
“我求你,求你救救他!”阑珊紧紧抓着星魂的衣袖道,“他伤的很重!你若是不救他,他会……”她迅速咽下那个‘死’字。
星魂走到英驰身边,俯下身子将玄日拿在手中,道,“秦兵很快会追来,随我速回月城!”说着硬是拉起阑珊就走。
阑珊一惊,想到上次在军营时他把自己弄昏迷再带走,害怕他故技重施,一时又挣不开他的手臂便只得狠狠咬在他手腕处。
毫无戒备的星魂本能抽回手,阑珊迅速逃开几步,随手抱起地上的粗木棒子,阻止他靠近。
星魂不屑的望着她,“拦得住吗?”
“拦不住也要拦!”知道这木棒丝毫不起作用,阑珊继续哀求道,“他已经重伤,再落入秦军之手一定必死无疑!”
“他死了,你大不了找幽冥烬要回来!”
“可幽冥烬说过,正常轮回之道是任何人包括神仙都无法逆转!”
星魂眉头微皱,只觉得真气在丹田处错乱相冲,只得强行运功压下错乱,不耐烦的回道,“或许,他命中当有此劫,既然宿命有定,你又何必逆天而行?”他又逼近一步,“再者,你逆的了吗?”
“逆不了也要逆!”阑珊愤愤回道,索性丢掉木棒,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在颈处,“今日若不救英驰,我便随他一起死!”
星魂心中略有不平,“他凭什么值得你如此?”
阑珊看了英驰一眼,郑重道,“就凭他当日为了救我私放亡音!他愿为我如此,我愿与他承担一切!”
“我可以救他!”星魂眸光微闪,道,“你须答应我,日后不能与他再有牵连!”
阑珊一怔,“为何?”
“没有为何,你若答应,我便救他。”
情急之下,阑珊只得点头,“我答应你!”
星魂走过去,将英驰身上的嫁衣披到阑珊身上,这才认真检查英驰的伤势,“我不是医者,不能保证能救活。”
阑珊催促道,“尽人事,听天命!你尽力即可!”
星魂提手翻掌运力,猛地替他逼出身后的利箭,霎时间血如泉涌,阑珊压下惊慌,上前欲将那自己的嫁衣撕开帮他包扎,却被星魂拦下,“你若是衣衫不整,我还要把我的衣服给你,倒不如直接一点。”说着他扯下自己
的衣服下摆,粗粗为英驰包扎过后,又默默为他输送内力。
一切完毕,星魂站起身子,面容略显无力,他本是脏腑受损,此时又耗费大量真气,刚迈出一步身形便有些不稳,不漏声色的稳住内息,转向阑珊道,“耽误这么久,快走!”
阑珊忙问道,“去哪里?”
“月城。”
阑珊指着英驰,“他呢?”
“我只答应救他,没说要带上他!”
阑珊一急,“把他丢在这里,与不救有什么分别!”
“你再犹豫,想走都走不了!”
经他这么一说,阑珊也觉得似有一股力量在暗暗涌动,她惊疑道,“难道是……”
星魂拉住她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阑珊猛地挣开,“现在走也来不及,你都受伤了,还要带着我,怎能逃掉?”说话时已有马嘶声传来,星魂往门外一探,眉头蹙起,蒙毅带着兵马朝这边追来,此刻真是想逃都逃不了!
阑珊望向屋外不远处的河滩,灵光一闪,不顾外面追兵的到来,跑到河滩边大喊着,“水月青舟,水月青舟!快出来啊,我们急需援助!舟舟,快出来啊!”
兵马已近,眼见蒙毅领军将至,星魂出了房舍,看到阑珊仍在大声叫喊,便上前拉着她欲走。
阑珊挣扎之时,水面流光乍现,一艘精致画舫惊现水面。
众人皆是一阵唏嘘,阑珊顿时双目放光,忙道,“我去把英驰带出来。”
星魂看了看秦军拉满的弓箭,道,“让我去,你先上船!”说着飞身折回草舍背起英驰,快步返回船上。
此时,蒙毅正欲下令放箭,但目光撇到星魂背上的英驰时,稍稍一愣,郑重道,“不得放箭!”
副将提醒道,“将军,他们可是……”话未说完已经被蒙毅抬起的手势制止,众人只得眼睁睁的目送他们三个乘船而去。
水月青舟之上,阑珊轻舒一口气,“舟舟,快快带我们回月城!”
船身再次加速,稚嫩的童音带着些许埋怨,“大晚上也不让人好好睡觉……若不是见你们被人追杀,我才懒得动呢。”
阑珊靠着船舷坐下来,语气满是倦意,“多谢了……”
星魂看着身着嫁衣却一脸狼狈的阑珊,想到她之前中了夭灼一掌,便问道,“你还好吧?”
“好。”阑珊看着身旁的英驰,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着她满眼的担心,星魂提醒道,“你答应过我,与他再无牵绊,可要说话算话!”
阑珊一愣,收回眼神,“这个当然。只是,我想知道为何?”
“他背负七杀宿命,与他亲近之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若是再与他旧情复燃,或者我亲手了结他,或者我……”星魂顿了顿看着阑珊道,“亲自娶了你!”
阑珊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个七杀宿命着实听英驰提起过,但星魂的话更让她吃惊不已,“你……”
“别误会,我并非对你有意。”星魂转身看着水面弥漫的雾气,“只是不想看到你下场太惨!”
“哦?”阑珊自嘲一笑,道,“听师父说星魂月魄命数相连,你是不想看到自己下场太惨吧?”
星魂心中微动,却也没有争辩,“怎么想随你吧。”
阑珊道,“你放心,等我取到锁时仙刻,再帮月城渡过此劫,我自会请师父帮我取出这月魄之灵。”
“锁时仙刻?”
阑珊点头,“拿到它,再除掉亡音,我便回去。”
星魂反而一阵疑问,“回哪里?”
“回家!”
星魂心生疑问,却转而问道,“你怎么也知道水月青舟?”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星魂不语,这才忆起上次和夭灼英驰等人去洛神祠的情景,幽冥界一行,已经觉得自己的修为实在浅薄至极。此去秦宫又差点被困于秦,一时间更觉得天外有天,他那斜睨天下之心不得不收敛许多。
阑珊靠着船舷,微微动荡的船身让她忍不住想到上次和英驰在船上大战水怪的场景,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个铭记于心的背影,偷偷瞄了一眼尚在昏迷的英驰,月光照着他安静的睡颜加上那玄色礼服,与自己身上的嫁衣真有点相得益彰,只是自己的红妆他看不到了。
阑珊转而望着苍茫夜色发愣,此番回去,前途亦如这雾气横生的水面,一切皆是未可知,但唯一确定的便是大秦与月城这注定的一战!她抬头望着残月,我,不会输,对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