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学院天空竞技场。
站在解说席上,李娜再次感到深深的绝望,以至于发出了哀叹之声。
因为场内的画面,又让她看不懂了……
许柏廉与白骁同时悬浮在半空,一动不动,两人之间的空气弥漫着赤裸裸的“异常”二字,却无论如何也让人解读不出,究竟异常在哪里。
同样,以魔识看去,也只能看到一条怒涛奔涌的信息流贯穿在两人之间,却看不出两人交换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一时间,李娜也只能硬着头皮强颜欢笑。
“不愧是宗师级的考验,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全然没有绚丽的浮华,反而让人能领略到魔道返璞归真的魅力……”
一边说着毫无信息量的废话,李娜一边在心中简直要哭出来。
明明为了这次远赴红山,她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的,结果……还是耻辱地扮演着花瓶一样的角色,说着毫无技术含量的解说词。
她真的从来没想做花瓶啊!
尽管很多人看来,这位圣元偶像纯粹是凭借过人的颜值与口才得以脱颖而出,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其中的辛苦……以当今人类文明之繁荣,人口基数之庞大,魔道士其实并不是什么稀罕的职业。而在成千上万的魔道士中,总能找到有倾城之貌又八面玲珑的女子,李娜在这些人中,并不是真的就力压群芳,无与伦比。
能够赢得天下第一人周赦的长生叶,李娜靠的是持之以恒的刻苦与勤勉,无论做任何事,她都会全力以赴,在魔道领域更是以近乎狂热的姿态去迎接一切挑战,一丝一毫也不曾松懈。
包括这次受邀前来解说,在大部分人看来,这都只是一次狂捞外块的良机,反正红山秦人财大气粗,舍得花钱,李娜只要全盘笑纳就完事了……唯独李娜本人是真的想要对得起这份丰厚的报酬,精心做了事前准备,甚至调查好了红山学院每一个学生的资料,只为了在解说的时候,能够将真正的专业性展现出来。
但现实的残酷,着实令人心灰意冷……
“或许我真的是太高估了自己吧,像我这种人,也只配作只花瓶,任人插……”
这沮丧的念头才刚刚在心头升起,李娜就听到耳边传来那个熟悉的温和声音。
刹那间,阴霾尽散,阳光普照。
“许柏廉非常精妙地选择了‘思维’作为突破口,此时他们两人虽然肉身纹丝不动,却在意识领域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斗。”
短短一句话,顿时让李娜感到茅塞顿开。
她本就是造诣相当高明的魔道士——周赦之所以赐予她长生叶,实际上是看中了她作为魔道士,而非直播偶像的潜质。所以在得到原诗的提示以后,李娜立刻猜到了真相。
心中阴霾、迷茫一扫而空,李娜以轻巧活泼的声线解说道:“很可惜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这种精妙绝伦的战斗,没办法直观地呈现出来,但是多亏红山学院以非常高明的工艺建造了这座功能丰富的竞技场,我们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来领略高手对决的精彩。”
说完,李娜抬起手来,体内三颗成熟的魔器同时运转,激发了竞技场内的附加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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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互于白晓与许柏廉之间的庞大信息流,以五颜六色的华丽面貌呈现在所有观众面前。
哪怕是对魔道毫无适应性的凡人,也能清晰地看到色彩的对冲,了解到许柏廉对白骁的考验,正到了最为激烈和关键的时候。
李娜轻出了口气,放下手臂,有些庆幸自己就此度过了难关……如果不是经人提醒,她还真想不到这取巧的法子。
的确,白骁和许柏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许柏廉将什么东西置换到了白骁的思维中……这都不是作为旁观者能够捕捉到的。
但至少作为解说,可以用华丽乃至夸张的方式将这两人激烈的对决呈现出来。
不过,李娜心中也不乏好奇。
许柏廉到底给了白骁怎样的考验?虽然他是魔道宗师,理论上镇压一个17岁不到的少年人应该是绰绰有余,但是白骁可不是普通的17岁少年,他在离开雪山以后的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经历的传奇故事可是“罄竹难书”!
所以许柏廉要怎么才能一回合间就击倒白骁,为圣元人挽回颜面呢?这还真是个让人困惑不解的问题。
而李娜心中思绪百转的时候,余光所及,却见身旁赶来救场的原诗,眉梢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换做普通人,大概会就此掠过,但李娜却是靠着出众的察言观色本领,才在直播浪潮下掘得第一桶金的,立刻意识到事情的进展或许正非常的微妙。
白骁的处境,也许相当不妙!
因为那微不可查的眉梢颤抖,分明是一种“愁容!”
以李娜对原诗这个人的理解,一般意义上的困境,是绝对不可能让她面露愁容的,那可是死到临头都能笑出声来的疯子!
但她此时却分明是在为白骁的处境而担忧。
一时间,李娜也不知该不该心中欢喜。
作为圣元人,眼睁睁看着秦人在竞技场中耀武扬威,甚至以圣元太子为比照对象,她心中当然也是不服的。但另一方面,见识过白骁硬刚大秦金将的强悍以后,她也不希望这天才横溢的雪山人,莫名其妙输给许柏廉。
或者换个角度来说,像许柏廉那么恶心的货色,简直是人人得而喷之,哪怕他的对手是秦国人,李娜也会义无反顾地为秦人鼓劲!
”白骁,加油啊!”
一时间,这位圣元少女,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基本立场!
——
李娜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这对事态的恶化并无帮助。
原诗看着竞技场中的僵局,一时间懊恼不已。
还是把圣元宗师看轻了……尽管是被长公主在东篱城外吊打调教过,但宗师毕竟是宗师,许柏廉在这顷刻之间展现出的宗师底蕴,可谓无可挑剔。
精确地锁定白骁的破绽,完美地沿着破绽入侵渗透,绕开嬴若樱的禁锢,以“馈赠”的方式对白骁进行饱和打击,这一连串的应对,无不显露出圣元宗师的威名绝非虚传。
而首当其冲的白骁……
原诗一动不动,目光牢牢锁定在白骁身上,良久,才轻出了口气。
“还好,局面没有太过恶劣,他还有挣扎的余力……”
李娜闻言,耳朵微微一抖,细声问道:“请问,这个挣扎的余力是指……”
原诗笑了笑,没有作详细的解释。
“静观其变就好啦。”
—
与此同时,白骁终于从无数记忆碎片的冲击中挣脱出来。
而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片球形的竞技场里了。
场景的变换显得突如其来,当涌入脑海的无数画面碎片似潮水一般退去以后,白骁看到的……不,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扑鼻的恶臭。
那是他在人类文明疆域最为混乱无序的角落才会闻到的味道,是万物腐烂、恶意沸腾的味道。
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则是一条阴暗、潮湿、遍布污渍的小巷,以及十几个身材各异的少年人。
从衣着、五官等特征看,白骁意识到他们并非秦人,倒很像是书中所描绘的圣元人。
双方虽然出于同源,但两千年的隔海相望,在文化乃至血脉上都呈现出了微妙的差异,例如秦人喜欢黑衣,眉目轮廓更深邃少许,圣元人则是反过来……
当然,最重要的特征,还是传入耳中的方言。
秦与圣元在两千年的分割中,虽然没有在语言文字上产生质的差异,但诸如方言、异体字等自不可避免,相较于秦人的通用语,圣元人的话音显得更为细腻。
包括恶意辱骂的言辞,圣元人也要显得相对温和一些。
“许柏廉,你这狗杂种又来偷东西了!?”
“艹你妈的死贱种!”
一时间,圣元人的恶言恶语不绝于耳,但是相较于白骁从原诗那里学到的精湛言语艺术,区区杂种、贱种的称呼,简直更像是一种自嘲。
“啊,我们圣元人的脏话就只有这种水平,让阁下见笑了……”
但值得在意的是这些侮辱之词的对象。
许柏廉?
白骁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毕竟不是初入南方大陆的新人了,在魔道学院刻苦学习了一个学年,白骁对魔道神通已不再陌生,联想到上一刻许柏廉的动作,他当然猜得到,自己正深陷“幻境”之中。
或者说,深陷许柏廉的记忆中。
自家魔抗存在的缺陷,白骁当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在他未曾接触魔道的时候,雪山猎场炼就的肉身的确堪称天下魔道克星,但是当他主动接引原始母巢的魔种入体以后,这个克星就不再完美无瑕了。
当然,如今看来,白骁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南方的魔道文明包罗万象,确有独到之处,为了维持“克星”体质而放弃这份力量,无异于因噎废食。
如今这份破绽显然是被许柏廉抓了个正着,直接让他将这莫名其妙的东西塞了过来……但白骁却不慌不忙,沉吟了一下,开启了看戏模式。
对于自身存在的缺陷他既然早有认知,那么可能被人利用,也是早有预料,在他设想的诸多种极端情形中,身陷幻境还属于不那么严峻的一种。
而且只是许柏廉的记忆的话,看看也无妨。
但就在白骁打定主意看戏的时候,却忽然感到自己头上一紧,强烈的疼痛自头皮处蔓延开来,身后一个体态虚浮,浑身腥臭的少年人,用力抓着白骁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哦,沉浸式体验啊……”
白骁立刻意识到,许柏廉将自家记忆打入他的脑中,并不是让他看戏的,而是将他丢到了许柏廉曾经所处过的位置上,去品尝许柏廉所经受的痛苦……这是专长精神域的魔道士常玩的把戏,尤其是那些苦大仇深的魔道士,更是乐此不疲。
白骁对此倒是兴致盎然,因为他还从没品尝过这种精神域神通的滋味。
作为天生的准魔免体质,白骁的存在,可以说是一切长于“精巧”的魔道士的克星,元素域、生化域的魔道士尚且可以以力破巧,但是精神域、神秘域这种需要精细化作业的魔道神通,一旦被白骁的体质所扭曲,神通立刻就会土崩瓦解,不成样子。
所以白骁极少被人入侵到意识之中,这一次若非是许柏廉这宗师亲自出手,绝无可能让白骁深陷幻境。
只不过,兴致盎然归兴致盎然,白骁当然不想步上许柏廉的后尘,哪怕只是幻境之中,他也不愿被一群贫民窟的杂种肆意欺凌。
在身后的人抓住他的头发时,白骁立刻就起年准备展开反击,而念头一动,白骁眼前就浮现出了更多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回身反击,瘦小的拳头握着一块沾着污泥的碎砖,试图去砸身后之人的腰部。
但他的动作太慢,力量也太弱,手臂挥到一半就被人一脚踢开,然后那个抓着他头发的腥臭少年,便勃然大怒地撕开了他的头皮,用力踢打他的肋骨……
整个过程,他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疼痛降临时,体内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会立刻将所有的反抗都土崩瓦解,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强烈的晕眩感也随之而来……
然后,就在天旋地转之中,腥臭难当的人体排泄物,当头洒来。
许柏廉,曾经被一群卑微低贱的贫民窟少年,如此折辱过……
这段经历,完美地复现在了白骁身上,对于那些腥臭少年,白骁就如同少年时代的许柏廉一般无从抵抗,在疼痛的侵蚀下浑身颤抖、失控,只有思维依然维持着清明,但这份清明却反而使得身上的痛苦更甚了几分!
……
画面的碎片一闪而逝,下一刻,白骁发现自己依然是被人撕扯着头发,手中依然紧握着一块碎砖,自杀式的袭击还没有开始……
刚刚看到的,只是许柏廉的记忆。
碎砖依然紧握在手中,并未出手,未来的走向,还尚未确定下来!
这其实并不符合常理。
一般来说,这种灌输式的精神域打击,本质上是将对手的意识完全瘫痪,然后全盘沉浸到安排好的剧本中。受者只能眼睁睁地坐视自己经历对手安排好的全套刑罚,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力。
白骁却发现,自己虽然深陷许柏廉的记忆碎片,扮演着对方少年时代的悲剧角色,却不可思议地保留着自由行动的能力。
他既可以沿着真实历史的轨迹,去做徒劳的挣扎,然后自取其辱,也可以……改变历史,用独属于白骁的方式来应对此劫。
白骁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碎砖。
显而易见,这种无力的反击只会自取其辱。
和当时的许柏廉不同,白骁的视野更为宽广,所以他很清楚地看到,在他,或者说许柏廉紧握起碎砖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紧了他。
几乎是在坐等着他去自寻死路。
而许柏廉当时的身体条件,也根本不足以发起任何有威胁的反击,哪怕是身后那个腥臭少年真的猝不及防,被碎砖砸中腰眼,也就是略痛一下,随之而来的则会是暴风骤雨一样的报复。
许柏廉当时的确是太冲动了。
换做白骁,就不会那么蠢了。
放下碎砖以后,他清楚地看到有两个瘦削的少年,脸上浮现出轻蔑和失望相混杂的笑容,显然“许柏廉”的顺从,让他们损失了很多乐趣。
同时,身后那个撕扯着他的头发的腥臭少年也皱起眉头,非常不满地前后摇晃着许柏廉的脑袋。
“怎么不说话了?!想要装死了!?”
身旁则有更为恶毒的侮辱:“你那当妓女的老妈只教会了你‘自己动’这一个姿势么?”
白骁对于这类攻击充耳不闻,只默默等待时机的到来
下一刻,身后那个腥臭少年一把推开“许柏廉”,让瘦弱的少男踉跄地摔倒在地,然后又上前一步,一脚踩在“许柏廉”的头上。
“你来我们的地盘上偷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照规矩,我们把你现场刨坑埋了,你也抱怨不得。但咱们狼帮宅心仁厚,给你留一条活路,只要你从大爷我胯下爬过去,就饶你这条狗命!”
白骁一边听着这挑衅似的言辞,一边再次于脑海中飞掠过无数的记忆碎片。
许柏廉在最初的反抗失败后,终于咬牙对现实低头。再次遭遇折辱的时候,他默默承受了一切,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从对方的胯下爬了过去。
但是结果……
结果没有任何区别。
那些以欺凌他人为乐的贫民窟少年并没有几次放过他,在他钻胯之后,便是一阵恶毒的拳打脚踢,然后一边掰下他的下巴,一边将恶臭的排泄体液泄到了他的嘴里。
这就是许柏廉的少年时代。
将这样的记忆塞入白骁脑海中,自然是为了让那高高在上的雪山王子,体悟到底层卑微者毫无尊严的悲哀。
大多数贵族子弟,只消经受一下许柏廉10岁前的折辱,就会心智动摇,乃至当场崩溃……
有些事,当作故事来听,听众或许无动于衷,但亲身沉浸其中,却会远远超出人的承受极限。
白骁此时扮演着许柏廉的角色,被贫民窟的恶霸撕扯着头发,强要他从胯下钻过。
而他既没有属于雪山人的强健体魄,也没有觉醒一丝一毫的魔道天赋,只是一个孱弱乃至渺小的普通人。
所以他既不可能像雪山猎人一样进行刚猛地还击,也没法以魔道士的手段来化险为夷。
面对那恶狠狠地钻胯的要求,白骁沉吟了瞬间,便低下头去,匍匐着身子,向那腥臭少年松垮的双腿间爬去。
然后,在对方放肆的笑声中,陡然起身,抬头,孱弱而纤细的双手重新握起了地上的一块碎砖,竭尽全力地向上挥舞,砸出了沉闷又不失清脆的声响。
啪。
以石击卵,鸡飞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