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呼地吹了半日,晚饭时候,才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莲子从灶间出来,挽了挽滑下来的袄袖子,抬手擦了擦额头沁出的薄汗。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莲子此时心里却是热乎的。
这几日以来,她几乎每日都在灶间忙着,和杨氏一起做些精致的小点心。浓浓的香味不时蹿出,勾的栗子也不愿意再跑出去玩,整日地守在锅边,每当有新鲜的点心出锅,她总要第一个品尝。
杨氏手艺不错,做出的东西本来就很可口,如今又有了新的创意,那更是让人赞不绝口。
再复杂的东西莲子也记不住,所以只能做些比较简单的。每一种做上一锅,如今已经有五六种了,装了满满一个大竹筛。
虽然做法不复杂,但是也着实难为了一家人。首先那鸡蛋用的,哗哗地跟流水似的,看得杨氏直心疼。家里的母鸡下的蛋根本就不够,还要到别家去买一些鸡蛋。
还有牛奶,这边少有奶牛,要找牛奶也不容易。打听了好几日,后来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刘景仁赶着牛车走了大半日,才买回了一桶牛奶。
腊八早已过去了,再有上十来天,就要忙年,各种琐事杂事数不清。莲子想趁着这几日,将做出的点心拿到镇上卖。
她这次不愿意再找张掌柜,毕竟一直依托着别人,也不是长远的计策。所以赶集的时候,先去集上占个摊位,看看情况再说吧。
腊月十二,杨氏和刘景仁带着莲子去了镇上,谷子则带着两个妹妹,在家里洗洗擦擦,准备过年的一应物什。
起了个大早,还好今天天气不错,一路顺畅地到了镇上,天才刚刚亮起来。
清晨的风虽然不大,但是吹在身上仍然冷得紧。莲子紧了紧身上的半旧棉袄,在从家里的带来的小方桌上铺上一块布,将盛着各色点心的篮子摆上去。
才刚天亮不久,集市上已经热闹了起来。四处都是早起的摊主,刘景仁和杨氏找了好久,才在集市边缘找了个不太好的位置,摆上了摊。
“可一定要在晌午之前走,要不还不够倒贴银子的。”杨氏一边整理篮子里的点心,一边说道。
杨氏经常来卖鸡蛋,知道到了晌午,都会有衙门里的人来收摊位费。从集市外缘向内,越靠外收的越早。所以尽量还是在晌午之前离开,要不卖上一上午的点心,也不一定够交摊位费的。
莲子正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看着对面摊位上摆出的小玩意,忽听有人道:“这是啥啊?闻着怪香的。”
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身灰色布袍,正指着桌上的点心问杨氏。
这还没摆完摊呢,就有顾客上门了,好预兆啊,莲子不禁打起了精神。
“这是我自家做的点心,香着嘞。”杨氏回道。
那男子点了点头,又接着问:“咋卖啊?”
咋卖?杨氏犹豫了片刻,笑道:“过年了,给个吉利数,八十文一斤。”
“八十文?”那男子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笑道:“算了吧。”
莲子也懵了片刻,娘今儿是咋了?待她想把那客人喊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人家早已走远了。
“娘,这么贵啊?”莲子不禁问道。她们现在是在集上,那价格高了也没人买啊。
杨氏也有些茫然,刚刚真的只是她随便说了个价格,但是想想啊,做这个东西,那钱花得,跟流水似的,她想想就心疼。
“娘”,莲子又道,“咱不能这样啊,四十文一斤就已经很高了,再多了就没人过来了,薄利多销嘛。”她现在要做的,不是仅仅地把东西卖出去,多赚点钱,还要积累信誉和人气,让更多的人知道她们的东西。有了名气之后,以后的事不就好办了吗?
经过一番相商,最后定价四十文一斤。
太阳渐渐地升了起来,集市上出来采买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莲子家占的摊位不太显眼,过来的客人并不多,只稀稀拉拉三两个,莲子一时有些失望。
她坐在自家带来的小板凳上,双手托着腮,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忽然她眼睛一亮,哇,帅哥啊!
只见一个年约十七八的男子,正悠悠地走着。他身上穿着月白锦袍,在这灰衣布衫的人群中,显得尤为突出。风吹起他的墨发,时不时地在身后飞舞,偶有发丝擦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刮过他挺直的鼻梁。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像是带着一丝微笑,又像是没有。
莲子不禁看得有些入神,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风华正茂的少年。
或许是她的眼光太过炙热,在她回神的一瞬间,突然发现那男子正看着她。
莲子有一瞬间的脸红,盯着别人看,还被人发现了,这是不是太丢脸了一点。
还好,那人只是淡淡地看了莲子一瞬,随即往别处走去。
莲子拍拍心口,发誓以后再也不做如此荒唐的事儿了。
哈?咋回事?正当莲子还在心中责备自己的时候,突然见那少年又转身了,不偏不倚地,正好向她们的摊位走来。
糟了,都怪自己刚才走神了,被他看了笑话去。
“你们是卖这点心的吗?”他走到莲子家的摊位前面,看着篮子里摆着的东西问道。
莲子心中嘀咕:“废话,不卖来这儿干啥?”
杨氏见又有客人来了,忙热情招呼道:“是啊,这是我们自家做的,可香了,要不你先尝尝?”
看这人衣着不俗,想必是能买的,杨氏当下也不再心疼做这些点心到底花了多少钱。
“好啊。”那人微微一笑,绣着云纹的袖口滑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拈起一块金黄的点心,轻轻咬了一小口。
动作优雅的,让人不忍移目。
“确实不错,给我称上两斤吧。”他微微笑道。
“连价格都不问?”,杨氏心中忖道,“那就按五十文一斤吧。”
“哎,好,好。”杨氏连声答应,赶忙拿过称,手脚麻利地称了两斤,又拿油纸包了起来,热情地递给那少年。
他从杨氏手中接过油纸包,道了声多谢,付了钱。
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仿若流水,让莲子似乎是感到春日的微风拂面,又像是听到了林间的泉水叮咚。
他橘色的唇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温暖的颜色,好看的唇角扬起,对着莲子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随后转身,带走了此刻的温暖。
莲子看着他的身影远去,慢慢消失在人群中,悠悠地摇了摇头,心道:“这样的人,不会很耀眼,但却像一块温润的美玉,永久散发着让人不能忽略的光。”
随着这少年的离去,刚刚发生的一切很快被莲子忘记。他却又像春日的气息一样,给莲子带来希望。
他走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虽然都是只一斤半斤的买,但是买的人多,卖的也算是不少。
地上投出的影子越来越短,莲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道:“咱回去吧,快晌午了。”
杨氏闻言也抬头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桌上摆着的篮子,还剩了一小半。
“还是没卖完。”杨氏叹口气,有些沮丧。
莲子见刘景仁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劝慰杨氏道:“万事开头难嘛,下次一定会好点吧。”
杨氏闻言笑道:“嘿,你小丫头,还惯会说话”,说完又看刘景仁,“转转再走吧。”
刘景仁点头答应了一声,将桌子和篮子全都收拾了。他一上午都坐在摊位前,只是陪杨氏说着话儿,至于卖东西,他以前没卖过,杨氏也不放心让他卖。
牛车不能停在集市上,来的时候刘景仁在不远的地方找人看了,此时要到集市上再转转,扛着桌子挎着篮子的总归不方便。于是刘景仁便央凡隔壁摊位的摊主帮他们先照看一下。这里的人朴实,又经过一上午的相处,自然是不会推辞。
如今家里的日子过得也算是十分滋润,杨氏也就不再拘谨着过日子,该买啥就买啥。
先是去了布匹行,给全家每人扯了一块尺头,回去做过年的衣裳。
刘景仁这一路十分纠结,他想着快过年了,到时候肯定还是全家人在一起过。当初分家的时候闹得如此不愉快,如今自家也有些积蓄了,还是修复修复得好。
犹豫再三,一直到马上出了布匹行的时候,刘景仁才拉住杨氏,低声说道:“她娘,要不咱给爹娘也扯块尺头?”他试探着问,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底气不足。
杨氏闻言立马拉下了脸,一口啐道:“不买!当初分家的时候不是说咱昧了她银子吗?如今怎的还有脸要我们的银子?有钱也是我们自己的,我想咋花就咋花,想给谁花就给谁花,谁也管不着!”
这一年来,杨氏一直都没原谅沈氏,此时哪里会想给她买东西。至于关系好不好的,她才不管这些个,别人对她好她才会对别人好,断断的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刘景仁被杨氏吼了一通,知道买尺头这事儿是不可能了,一时无法,也只能作罢。
莲子看着他二人,低头偷偷地笑了笑。想必刘景仁夹在中间,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偏他这个对沈氏惟命是从的儿子,还遇上个如此火爆脾气的媳妇,那艰难,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