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许绍清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拐角的尽头,安落梅这才收回目光来,眼底有着淡淡的忧伤。
“青梅青竹,你们说,我要是能有刚刚那位女大夫那般的健康身子就好了。”安落梅只觉得心中有些落寞,微微垂了脑袋,抓着帕子的手微微垂立在身子两侧,感伤道,“若是爹娘如今还在世的话,我便也不会这般寄人篱下,不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我的身子便也不会这样。若是我身子骨好了,表哥……表哥他就会喜欢我了。”
想到抑郁难平之处,她心绞着痛,觉得喉间有些痒,一个没忍住,又揪着帕子捂着嘴巴使劲咳了起来。旁边候着的小丫鬟青梅青竹见了,立即一边一个,过来扶住安落梅。
青梅伸出手来,轻轻缓缓拍在安落梅背上,心疼道:“小姐,其实您大可不必这般想的。您如今虽然寄居在表少爷家里,但是咱们安家又不是没人,虽然老爷夫人没了,但您至少还是有叔伯兄弟的。您若是回去,嫁妆是不会少的。”
青梅跟青竹是安落梅打安家带过来的,彼此之间的情分自然不是许府的丫鬟婆子可以比的,因此没人在的时候,都会说些体己的话。青梅青竹的名字,就是安落梅给取的,当初安府里的掌事嬷嬷为了这事还打骂过青梅呢,说她不懂规矩,竟然敢跟小姐同名,那个时候的安落梅身子骨很好,人也开朗乐观得很,就是坚持不肯给青梅换名字。
安落梅被两位小丫鬟扶着,在窗台边坐了下来,笑着摇头道:“你们怕是忘了,当初我离开安家的时候,我的那些个叔叔伯伯不知道多高兴呢。他们巴不得我永远别回去才好,想来,我爹娘的家产,也都被他们霸占了吧,咳咳咳咳咳……”
“小姐!”青竹知道自家小姐不能够伤心,见小姐又想到伤心往事了,便说,“咱们小姐人好心善,老天有眼,一定会保佑小姐的。小姐,奴婢就觉得刚刚那位姑娘气质不凡,虽然长得丑了点,但是一言一行之间,绝对比以前那些大夫靠谱,她一定会治好小姐的病的!”
安落梅又想到刚刚姚善宝的模样,虽然觉得她跟许表哥的关系过于亲近了些,但是就她那副容貌,怕是入不得表哥眼的。想到这里,安落梅心情也喜悦起来,点头道:“是啊,我瞧她也是个不平凡的,青竹,你去将我那支蝴蝶簪子拿来,我亲自送给那位大夫去。”
“是,小姐!”青梅见自家小姐终于不再只因为表少爷笑了,心里很是开心,笑嘻嘻便应着去取簪子了。
姚善宝暂时在许府住了下来,许夫人命人打扫出一间客房来给姚善宝住,还特地拨了个叫黄鹂的丫鬟来伺候姚善宝,特意交代了黄鹂,一定好好伺候贵客,弄得姚善宝倒是有些拘束起来。
许夫人这般待姚善宝,一来是因为儿子许绍清喜欢,二来也是希望姚善宝能够安心下来给侄女安落梅治病。许夫人交代一番后,又特意问了问姚善宝关于安落梅的病情,在得到姚善宝的肯定后,她方才安心离开。
看了眼手上的方子,叫了容嬷嬷来,命她安排人去药堂抓药后,许夫人去了许老夫人那里请安。
许老夫人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此番正坐着闭目养神,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品萱见了,立即迎上来说:“夫人,老夫人说累了,想先歇息一会儿,也交代说若是夫人来请安,就不必了,晚上也不必搁这儿吃饭。老夫人还交代了,说既然那位女大夫是少爷的客人,又能给安小姐治病,一定要好生照顾。”
许夫人够着脖子往里屋看了一眼,只见许老夫人坐在上位上,旁边几个小丫鬟在给她别见锤背,她道:“老太太今儿累着了,你们可得仔细伺候着,若是叫老人家不舒服,可得仔细你们的皮。”
“是,夫人,奴婢们明白。”品萱娇小一声,点头应着。
许夫人没再说什么,只由丫鬟娇儿扶着出去,走到外面长廊上,娇儿道:“夫人您也累着一天了,要不,让娇儿扶着您回去歇着吧。”
“做儿媳妇的,哪有能不累着的。我现在也没有别的盼头,只希望落梅身子能够快些好起来,只要落梅身子骨好了,老太太就不会反对她嫁给绍清的。到时候,这样琐碎的事情哪还需要我来管,有媳妇呢,我且也享着天伦之福吧。”许夫人想了想,说道,“娇儿,你去命厨房多做几道菜,回头请安小姐姚姑娘去我屋里吃饭。”
娇儿应声道:“是,夫人。”
姚善宝正坐在窗台前的书桌上看书,站在一边的黄鹂歪头看着姚善宝,见她只是微微凝眉看书一句话都不说,黄鹂看得有些入迷了。外面安落梅由丫鬟青梅青竹搀扶着进来,见到这副场景,微微咳了一声,笑着打趣道:“黄鹂,你是夫人差来伺候着姑娘的,怎生还发起呆来?小心回头叫容嬷嬷知道了训你,你去给我跟姑娘沏壶茶来。”
黄鹂见是表小姐,开心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去。”
姚善宝闻得声音已是回过头来,见是安落梅,立即站了起来:“安小姐。”
安落梅于一边坐了下来,歪头笑望着姚善宝说:“你刚刚看书入了神,没有注意到我,我刚刚打外面进来的时候,见你看书入了迷的样子觉得真好看。”可能今日话说多了的缘故,她忍不住又使劲咳了起来,顿时咳红了脸。
姚善宝见状说道:“安小姐,你还是别喝茶了,让丫鬟用冰糖遁了雪梨给你喝吧。”
安落梅咳了一阵子,方好得起来,只摇着头说:“不必了,只是觉得姑娘瞧着亲切,便想来瞧一瞧,跟姑娘说说话。姑娘,你是怎么跟表哥认识的?表哥他有没有惹姑娘生气,梅儿觉得,表哥似乎很喜欢姑娘的样子。”
安落梅越说声音越轻,说完话只拿着帕子抹了抹嘴角,故作镇定。
姚善宝自然看出眼前这位小姐的心思,只笑着道:“许公子当时在安平县县衙里当捕快,当初安平县内发生一场命案,我们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许公子是鲁县令夫人的义子,后来鲁夫人又收了我为义女,所以,他可能也拿我当妹妹看待吧。”
安落梅点了点头,轻声道:“原是这样……”
青梅拍着手说:“可不就是这样,奴婢瞧这位姑娘也是个好相与的,姑娘跟我们家小姐定也能成为朋友。”
“就你多嘴!”安落梅娇笑着瞪了青梅一眼,脸上立即染上红晕来,说道,“既然姑娘是表哥的义妹,那跟梅儿,自然也该姐妹相称的。姑娘,我今儿十六岁,不知道姑娘多大?”
姚善宝道:“安小姐也不必姑娘姑娘的叫了,我叫姚善宝,刚满十五岁。”
“那我可就叫你宝妹妹了……”安落梅很是开心的样子,今儿算是打开了话匣子,她又拉着姚善宝问了好些关于乡下的趣事,直到有婆子来说夫人请去吃饭,两人方结伴而去。
安落梅觉得姚善宝身上有一种她一直向往却一直没有的气质,而姚善宝虽然觉得这个安落梅有时候确实悲观了些,但也是一个有才情有思想的,便也觉得亲近,只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两人关系好了起来。
姚善宝跟安落梅两人进得许夫人屋子的时候,屋里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一屋子的丫鬟忙来忙去地端菜。
安落梅原以为在这里可以见得到许绍清的,结果许绍清没在,她心里有些失落。
许夫人见安落梅跟姚善宝来了,只叫她们赶紧坐下,然后命丫鬟婆子给两位姑娘布菜。
因为许绍清没在,安落梅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她吃得本来就不多,只几筷子菜就称吃饱了。倒是姚善宝,中午才吃三碗面,而且一碗里面都没几根面条,她早饿了,吃了好多。
许夫人看出了安落梅的心思,笑着道:“是你姨父,你姨父将绍清叫到外面去吃饭了。听说,是今天乡试揭榜,几个中了举人的学子请你姨父吃饭,你姨父就带着绍清去了。”许夫人拿过一边婆子递过来的水漱了漱口,继续道,“这样也好,多多跟着这些读书人接触,是有好处的。绍清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不定,十七岁的人了,也不知道考取功名。”
安落梅说:“姨母不必担心,梅儿觉得表哥必会是个有出息的。”
许夫人瞧着安落梅那副羞涩的模样,笑着道:“梅儿,你似是许久没有出过那个院子了,今儿天气好,我瞧后院的菊花都开了。刚好姚姑娘也在,便领着你们二人先去看看。”
见夫人起了身,安落梅跟姚善宝也立即站起身子来,两人尾随在许夫人身后。
每到金秋九月,许府后花园里的菊花开得就特别美。这三年来,每年的这个时候,老夫人都会请上一批夫人小姐来后院里赏菊。
夕阳西下,后花园里的菊花姹紫嫣红,红的、黄的、白的、粉的,争相竞放。不远处的凌波湖边,立着一位中年人跟三位青年,青年男子们临湖而站,其中一位似乎也见到了这边赏菊的人,正笑着往这边小跑过来。
许夫人迎了上去:“可慢着些跑,别摔着了。”
许绍清伸手就拍着胸脯道:“怎么会呢!母亲,想我在安平县当捕快那会儿,可是跟着破了好几桩大案子的,这小跑小闹的不打紧。”边说边挺了挺胸膛,顺便指着姚善宝道,“娘跟表妹若是不信,便就问姚小妹好了。”
姚善宝点头含笑说:“是,多亏了许公子,否则衙门里几桩大案也不能破了。”
许绍清听出姚善宝话语中嘲讽的意味了,有些不自在,捂着嘴巴咳了几声。
安落梅立即关心道:“表哥,是不是吹风受了风寒?”
许绍清朝着安落梅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我男子汉,身强体壮的,没事的。”刚好此时另外两名随行的青年男子也跟了过来,两人跟在祁州许知州身后,向着许夫人问好,毕恭毕敬的样子。
两人正是萧皓容跟卓青文,乡试是八月份举行的,如今已是九月中旬,乡试成绩也出来了。萧皓容跟卓青文两人都是榜上有名,而且名次靠前,这次宴请许知州大人吃饭,两人也在其中。
许绍清将卓青文跟萧皓容拽到姚善宝跟前,一脸开心的样子:“你们瞧,还认得出她是谁吗?”
萧皓容心情很是不错,身子站得笔直的,听了许绍清的话,目光落在姚善宝脸上,微微蹙眉,摇了摇头:“不认识,莫非是许公子旧识?”他言语中有些揶揄调笑的意思,也是真的没有认出姚善宝来。
许绍清见萧皓容没有认出姚善宝,更是开心,又伸手推了卓青文一把:“你猜猜看!”
自姚善宝嫁给别人为妻后,卓青文这个人就变了,不爱说话,平时行事也孤僻起来。他一袭青衣着身,气质就如这静静绽放的菊花一样,目光淡淡撇过姚善宝的脸,只盯着她那双眼睛看。
那双眼睛很漂亮,他一直深记在心,即便这副身躯里面的灵魂变了,他也还一直记得这双眼睛。
似乎又想到了往事,他觉得内心深处有些微微扯着疼,只淡淡启口道:“不认识,莫非是许公子旧识?”
“姚小妹!她是姚小妹啊!”许绍清很是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胸脯,昂着脑袋说,“你们不记得,我可是一眼便认出来了,我记得她身上的味道。”
“绍清!”一直背手静静立在一边的许知州虎着一张脸,瞪着儿子训斥道,“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十七岁的人性子还这么不定!说话都不动大脑,你再瞧瞧皓容跟青文,青文可是跟你同龄,你瞧瞧人家的出息!”
什么叫做记得她身上的味道?祁州知州许晁安气得心口直起伏!刚刚那顿饭他吃得心里就很不舒服,看着那些国之骄子,再看看自己儿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比不得的!
安落梅心思比较细,几句话一听下来,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望着姚善宝道:“宝妹妹,这几位公子跟你也是旧识吗?为何他们却不认识你?”
姚善宝没说话,只是走到一边的湖边,蹲下弯腰捧了水往脸上泼了泼,恢复了本来容貌。
安落梅看着刚刚还说其貌不扬的姚姑娘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绝世大美女,又想着之前许绍清对姚姑娘的种种举动,她忽然觉得身子不舒服起来。喉间好像有一股热流不停往上蹿,只觉舌尖都能尝到那股子腥甜味,她极力忍着,可还是没能忍住,一股鲜血喷了出来,吐了许绍清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