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公子穿着一件素色长袍,一头乌黑的墨发高高束起,他五官极为俊美,端的是俊眉修目腰高腿长。只不过,瞧着样子好似身体不太好,有些病歪歪的。又是站在落日余晖之下,那橙黄色的光辉往他身上一照,就像是给一副素色的山水墨画加点色彩一般,多了几分妖娆,真真叫人移不开眼睛。
姚善宝呆呆望着眼前这姿色卓绝的如玉公子,眼睛一眨不眨的,也忘记了回话。她只觉得,看着美人儿,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养眼得很。
如玉公子虽然目光淡淡的,也只是略微扫了下姚善宝,便就瞧出些端倪来了。眼前这矮个子小老头妆扮的人多半是个少女扮的,虽然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暂且将脸涂成了灰色,但那嘴唇却是极为红艳,而且那双眼睛,也不如一般老人的那般浑浊,相反,那双眼睛又黑又圆机灵得很,极为漂亮。
他目光又微微扫向她的颈项处,心里更是明白了……没有喉结。
如玉公子便也不说话,倒是他身边的壮汉开口了:“哪里来的小老头子?来王府做什么的?还有,我们世子爷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哦,原来眼前这位美人儿就是汉王世子爷,难怪难怪,要说气质还真端的是清贵。
姚善宝收回目光,顺手擦了下嘴角流出来的哈喇子,赶紧请礼道:“小的是跟着祁州知府夫人一道来的,许夫人被王府里婆子引进去找王妃娘娘说话了,小的便一直候在此处等通传。”完了赶紧抬眸看了汉王世子一眼,见他也是目光淡淡看着自己,姚善宝又赶紧缩回脑袋说,“小的是个大夫,行走江湖多年了。”
“既如此,那为何却没人引你进去?”那汉王世子倒是放下戒备,只朝着一边壮汉摆了摆手,然后自己站立在那里,又说,“母妃身子一直不大爽利,也是许夫人有心了,倒是想着带个大夫来给母妃瞧瞧。”
汉王世子说着话,便给身边壮汉使了个眼色,壮汉退出去了。
汉王世子眸光清清浅浅地掠过姚善宝的脸,轻轻喟叹一声道:“既是来给母妃治病的,又何故扮成这个样?”
姚善宝一惊,顺手摸了把自己的脸,随即笑着道:“回世子爷的话,小的虽然确实懂点医术,但到底年纪太轻。小的是真心实意想来给王妃娘娘治病的,只不过,若是年纪太轻的话,怕是王府里头的人就不会让小的来看病了。”说着便跪了下来,虽是跪着,但小腰杆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的样子,“小的并非有意欺瞒王妃跟世子爷,还请世子爷明察。”
这个时候,那壮汉扛了个轮椅过来,汉王世子倒是一时没有理会姚善宝,将她晾在一边,只道由壮汉扶着,于轮椅上坐了下来。
待坐定之后,又接过壮汉手上的一块毯子,盖在膝盖上,方又说:“母妃不喜欢被人骗,你若是真想给母妃治病的话,便去将脸洗了吧。”又说,“起来吧,你随小王过来。”
“是,世子爷。”姚善宝不敢迟疑,不近不远地跟在汉王世子身后,不敢越矩半分。
一路穿花拂柳,约摸走了有一刻钟的样子,又拐过一个长廊,穿过一个月洞门,来到一处更为僻静的院子,汉王世子方抬了抬手,停了下来。
“洪方,小王有话与这位姑娘说,你进去叫采星采月准备一套合身的衣裳来。”汉王世子一边淡淡说,一边手动转着轮椅,转过身子面对着姚善宝,见她目光一直在院子里扫来扫去,他道,“姑娘,这些花草可都认识?”
打一进这院子,姚善宝的注意力就不在这汉王世子身上了,而是被汉王世子这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给吸引住了。
听得汉王世子问话,姚善宝点头说:“世子爷这里全是宝贝,小的孤陋寡闻了,并非所有草药都认识。”说着目光收回,落在汉王世子脸上,她眼睛里冒着栩栩光辉,“世子爷,我想问,您这里有种植夜眠花的吗?”
汉王世子随手指向一处角落,姚善宝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突然双眼发光:“呀,竟然有那么多!我只是在医书上看到过,今天总算看到了。”说着就抬腿想要去看,腿才一迈出去,又缩了回来,缩着脖子问,“世子爷,我能够去看看吗?”
汉王世子轻轻点了点头,双手转动着轮椅,也往那处墙角去。
阴暗处,一丛夜眠花紧闭着花苞,淡紫色的花骨朵儿小小的身子,长得很是好看。
姚善宝蹲了下来,凑着比起去闻了闻,果然跟书上所记载的气味也是一样的。
站起身子来,姚善宝想到此次前来的目的,便问汉王世子道:“世子爷,恕小的冒昧,不知道世子爷知不知道摘星弄月阁?”
“听说过。”汉王世子微微侧着头,刚说了一声,那边就走出两个曼妙少女来。
“公子,您今日不是去看王妃娘娘的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裙、长着一张苹果圆脸的姑娘微微笑着问,眼角扫到姚善宝,又说,“刚刚听洪侍卫说了,说公子爷带了个客人来,想必就是这位?”
蓝衣姑娘机灵得很,仔仔细细打量着姚善宝,然后抿唇一笑道:“你必是个姑娘家。”
“你怎么也知道?”姚善宝抓了抓自己头发,她觉得戴着假头套那处很痒,反正也被识破了,倒不如直接就将假头套给拽了下来,又将黏着的假胡须也给拽了下来,眯眼笑道,“这位姐姐果然好眼力,我确实是个姑娘。”
蓝衣姑娘说:“哈哈,我就是有这个眼力劲……”
旁边一直静立着的黄衣姑娘开口说:“公子,您找我跟采星前来何事?”
旁边的蓝衣姑娘就是叫采星,而这位黄衣姑娘正是采月,采星说:“采月姐姐,公子叫我们准备一套女子穿的衣裳,想必是给这位姑娘准备的。只不过,采星不明白,公子这里不是不许外人进来的吗?”
几个女人一路叽叽喳喳说完了,这才都转过头来望着汉王世子,寻找答案。
汉王世子刚刚真觉得有些头疼,现在终于清静下来,他顺手轻轻抚了下额说:“这位姑娘精通医术,小王找她来,自然是想谈谈医学的。”
“哦,原是如此。”采星欢喜地说,“这样便好了,公子,那我先带着这位……哦,姑娘,你姓什么?”
“我叫姚善宝。”
采星点头道:“这位姚姑娘,便请随我来吧。”
待得采星拉着姚善宝走后,采月方说:“公子,您今日不是去王妃娘娘那里请安的吗?天气渐凉了,眼瞧着就入秋了,您的腿……”
汉王世子没说话,只静静默了一会儿方道:“祁州知州许夫人来拜访母亲,我便没有进去,对了,昨天带回的那位卓公子,可有醒了?”
采月点头说:“卓公子已经醒了,也知道了公子您的身份,不过看着他的样子,倒是不在意,只还呆在房间里。”
汉王世子道:“刚刚那位姑娘只凭着夜眠花的气味便寻到了此处,想必医术不比城内那些大夫们差,听着口音像是外地来的,应该是来参加医术大赛的。采月,如今各地来祁州参加医术大赛的人可都到齐了?”
采月说:“差不多了,这医术大赛也没多少日子了,想必就在这几日。”采月望了眼世子爷的腿,犹豫着又说,“到时候,只要能够在医术大赛中胜出的,必是能够医治好公子您。”
汉王世子却苦笑一声:“采月,你觉得我的医术如何?”
采月立即说:“公子您宅心仁厚医技超群,自然是旁人不可比拟的。”
汉王世子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双腿,颇为苦涩地道:“是啊,连我自己都医治不好自己,也不能抱太多希望在旁人身上了。”
采月是自小在王府里长大的,也是汉王世子身边够得上年岁的人,当初汉王府里发生的那些够龌龊事情,包括世子爷双腿是怎么残的、他的身子是如何变成如今这般的,采月心里一清二楚。
采月甚至觉得世子爷可怜,王爷子嗣众多,不喜世子爷便就算了,可是竟然连王妃娘娘也……她怎么下得去毒手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如今是一场秋雨一场凉,采月怕世子爷冻着,便说:“公子,奴婢推您进屋去吧。”
屋内,姚善宝已经换上一身轻便的女儿装,刚自己梳好头发,就听采星说公子回来了。
姚善宝赶忙起身,只静静站在一处。
汉王世子在姚善宝面上扫了一眼,随即微微一愣,他只觉得眼前这位少女长得很像一个人。
姚善宝刚刚也一直看着汉王世子,明显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她心里也觉得有些好奇。
旁边采星倒是很开心的样子,抓着姚善宝的手说:“公子,没想到这位姑娘长得这般标志,采星觉得姚姑娘真是比宫里头的娘娘还要好看。”
“采星,不要胡说。”采月年长一些,瞪了采星一眼,方垂头问汉王世子道,“公子,我去将那位卓公子请来。”
姚善宝耳朵尖,听得采月说请卓公子来,姚善宝立即道:“原来他果然就在这里,那这里便是?”她转头四处望了望,果然见屋子前方立着一块匾额,匾额上书写着“摘星弄月阁”几个字。
汉王世子说:“我昨日是在路边见到他的,当时下着大雨,我见四周无人,便就将他带回来。后来知道有人在四处寻人,想必是寻那位公子,便差人去给你们提个醒。没想到姑娘会这么快寻到此处,只凭着夜眠花?”
听得事情的原委,姚善宝松了口气说:“昨日世子爷那张字条上,我隐约闻出了夜眠花的气味,也寻到了这里。”正说着话,见卓青文被采月领着出来了,姚善宝朝卓青文笑着打招呼道,“我姐夫还有许公子都急着找你呢,见你没事,我们就都放心了。”
卓青文昨日酒喝得有些多,即便喝了醒酒汤,可头还是有些疼,听了姚善宝的话后只微微颔首道:“我没事。”又转过身来,朝着汉王世子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汉王世子伸手虚扶了他一把,又摆手示意他坐下,方说:“卓公子是天子门生,将来也是我大梁肱骨之臣,我这也是举手之劳而已。”淡淡看了姚善宝一眼,又说,“记得昨日卓公子醉酒之后一直念着一位姑娘的名字,想来便就是眼前这位姚姑娘,既然姑娘已经找来,卓公子便跟着回去吧。”
“世子爷误会了。”卓青文没有看姚善宝,只是淡淡说,“在下的妻子并非眼前这位姚姑娘,在下妻子已经离世。”
汉王世子一愣,随即又说:“我身子不好,怕是不能留客了。姚姑娘,既然你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便也别去拜会母妃,母妃不会见你的,你们便回去吧。”默了会儿,又道,“姚姑娘,城内的惠安堂是小王开的,姑娘若是平日有空的话,希望姑娘能够去惠安堂帮忙。”
跟药堂子打交道的事情,姚善宝自然愿意,点头承诺道:“世子爷放心,我明天一定去。”
卓青文见这汉王世子似乎有些困的样子,也告辞道:“多谢世子爷,在下便先告退。”
汉王世子抬了抬手说:“这个时辰正门怕是要落了锁,采星,你带着卓公子跟姚姑娘从侧门走吧。”
“是。”采星俯身应着,随即便笑挽着姚善宝的手臂出去。
待得卓青文并姚善宝走了之后,采月方疑惑地问道:“世子爷,既然这位姑娘也懂医术,为何不叫她去给王妃娘娘看看病?”
汉王世子这才又想起姚善宝那张脸来,那张脸,跟那个人太像,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侧了侧身,望着远处渐离渐远的那抹瘦削身影,心里越发疑惑起来。
“世子爷,您怎么了?”采月也不知道世子爷到底在想什么,但总觉得他好像有心事似的。
汉王世子回了神说:“采月,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有跟我去过舅舅家吗?”
采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世子爷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汉王世子道:“可还记得,当初小舅舅为了一个女人被外祖责骂的事情吗?”
“记得啊。”采月很快便回道,“当初镇国公为了此事,好像还动用了家法呢,后来这事也传得沸沸扬扬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没了动静。”
汉王世子说:“后来,那个女人有了小舅舅的孩子,但被小舅母迫害,不得不逃出去。好在是从外面生了个儿子回来,这才算是被秦家承认的姨娘的身份。只是……怕当初也是偷龙转凤罢了。”
汉王世子这样一说,采月睁圆了眼睛道:“世子爷,您是说,其实刚刚那位姑娘才是……”她微微张着嘴巴,眼睛望着姚善宝刚刚离去的方向,唏嘘道,“那云姨娘也真是狠得下心来,竟将自己亲生骨肉落在外面,也不知从哪里抱了个孩子回去。”
采月垂眸想了想,此番才明白过来:“王妃娘娘跟秦二夫人私交一向好,世子爷您是怕姚姑娘见了王妃娘娘,反而会引起祸端吗?”
汉王世子淡淡说:“朝政之事,宫闱之事,后宅之事,多的是勾心斗角。若这位姚姑娘真是小舅舅的亲生女儿,便也是我表妹,理应保护她。”
可能今日话说得多了些,汉王世子身子有些支撑不住,突然咳了起来。
采月赶紧过去将门窗都关了,又拿了更厚些的毯子来,给汉王世子盖上。